此時,忽聽得外麵篤篤篤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簾掀處,莫興祖已經跑了進來,把嚴洛甩在了後頭。莫興祖本來已經在嚴興住的廂房一腳中睡的迷糊,被嚴洛進來叫醒後,聽說大公子叫,也不管好歹,興衝衝就闖進屋來。


    他跑進來後,揉揉眼睛細看,見果真是自己的母親、姨娘、姐姐來了。又掐了自己一把,確定不是做夢,立刻一下子撲到了劉氏的懷裏,伸出小手摟住劉氏的脖子,甜甜的喊了一聲“娘”。


    劉氏驟然遭遇家破人亡的變故,跟自己的兒子雖隻一天未見,卻已經牽腸掛肚,猶如分別多年。現在眼見自己的兒子從跑來,臉上不見傷痕,身上穿的是嶄新的褲襖,看來沒受虐待,也沒遭什麽委屈。對她來說,這真是神賜一般的幸福。


    當下,劉氏喜極而泣,伸出雙手,緊緊摟住莫興祖,叫一聲“我可憐的兒啊!”兩行眼淚頓時如同斷線的珠子滾落下來。一邊哭,一邊用手撫摸著莫興祖的肩膀、腦袋。


    莫興祖畢竟年紀幼小,今天在嚴府也擔驚受怕了好一陣,看母親先哭了,便也忍不住嚎啕起來,那聲音可比劉氏的抽泣響亮多了。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就這麽痛哭不止。雪豔、清兒目睹此情此景,也奔了過去,四人相擁,清淚漣漣,隻哭得昏天黑地。


    看到這麽個感人的情形,丫鬟墜兒才發覺自個好像誤解了什麽。先前,她隻當是姑爺胡作非為,從教坊裏贖出來三個不三不四的女人當妾,這才發作,主要是為自己的小姐出氣。現在瞅瞅莫興祖母子相見的情景,至少姑爺確實是在做好事,她也不好不再說什麽。


    隻是,對剛才那個嘴巴厲害,長相美豔的姐姐,她還是心有餘悸。不管姑爺是做好事做壞事,真讓這個狐狸精進了院門,自己和小姐恐怕都有得頭疼!


    嚴鴻這邊目睹此景,也有些感動。但他身為堂堂嚴家大少爺,卻不能跟著仇人家屬去傷春悲秋。瞅著娘兒四個哭過一輪,嚴鴻問莫興祖道:“興祖,怎麽樣,大哥哥沒有騙你吧?”


    莫興祖擦去眼淚,點點頭道:“是,大哥哥,你真是好人。”


    嚴鴻又問:“聽說下午時候,老爺那邊把你叫過去了,說了什麽嗎?”他是不太放心,自個便宜老爹到底打什麽主意。


    莫興祖眨眨眼道:“我和嚴興哥一起被叫過去,先在邊上屋子裏等了好一陣。然後被叫進一個大屋,那個胖胖的嚴老爺,看上去有點凶,說話倒挺和藹。他就問了我叫什麽名字,幾歲了,有沒有讀過書,吃過飯沒。還叫我背了幾句書,然後,就又讓我和嚴興哥下去了。又等了好一陣,才讓我們走了。嚴興哥帶我吃了飯,說不許去書房了,就在他的屋子裏打地鋪睡了。”


    莫興祖這番話,說得和嚴洛大致無二。嚴鴻的腦子裏卻更糊塗了。自家老爹嚴世蕃是什麽德姓的人,他雖然不敢說了如指掌,至少知道這一肚子壞水是沒跑的。他把莫興祖叫過去,若真是喝令吊起來打一頓,隻要別打死打殘,嚴鴻反倒不算太擔心了。


    如今,嚴世蕃竟然是有的沒的問了些家常話,這獨眼龍到底在搞什麽鬼?尤其聽莫興祖描述“胖胖的老爺”“還挺和藹”,想像滿臉橫肉的獨眼嚴世蕃做出一副和藹的樣子對小正太莫興祖說話的情形,嚴鴻不禁一陣惡寒。


    莫非,這好色老爹追趕時髦,改好男風了?又見著莫興祖長得萌,愛(獸)心(姓)大發?想到這裏,嚴鴻拚命搖頭,怎麽還這麽齷齪?娘的,這回春露的後勁還不小呢。


    正在嚴鴻滿腦子漿糊的時候,忽聽外麵幾聲咳嗽,接著傳來大總管嚴年的聲音:“大少,還沒歇下吧?閣老與小閣老有請,讓您去外院書房回話。”


    我靠,正說呢,正是爺倆心有靈犀一點通?嚴鴻鎮定了一下情緒,對屋裏的一堆女人道:“我爺爺和爹叫我,我得先去外院書房。你們有啥需要的,就跟墜兒說好了。”說罷,叫上嚴洛打燈,先往旁邊小間換了一身衣服,跟著便往前廳而去。


    嚴府外院書房內,點著不明不暗的燈火。當朝元輔嚴嵩居中而坐,麵容鬆弛。右手側,工部左侍郎嚴世蕃臉上橫肉糾結,獨眼緊盯下麵跪著的那個麵如粉團,齒白唇紅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書童打扮,模樣頗為可愛,眼中卻精光閃現。卻正是在昨曰壽宴之上,空手奪刀,力傷莫懷古的童子。


    嚴世蕃冷聲問道:“奚童,你且告訴我,這大少爺的書房,你可曾搜檢仔細了?”


    那被稱為奚童的少年,也不畏懼嚴世蕃的威勢,雙眼直視嚴世蕃,一字一板的答道:“回老爺,您將大少爺房中人都招來之後,奚童我已趁機將大少爺的庫房、書房都仔細搜檢過,並未見您說的那物事。”


    嚴世蕃道:“真的都仔細搜過了?若是疏忽壞了我的事,嚴府的家法可不留情。”


    奚童道:“箱籠抽屜,床墊桌鬥,連那懸掛的字畫背後,都一一看過了,著實沒有。鎖上的匣子,也都用鋼絲捅開查看了。若說唯一沒搜的地方,除了兩個打不開鎖的大箱子,便是大少爺書架上那幾百本書,奚童來不及一一翻開。可是,看書脊上各蒙了一層細塵,這些書也是多曰沒動過了。”


    嚴世蕃眉頭一皺,待要開口,卻看老嚴嵩抬起手來,止住了兒子。


    “東樓,夠了。”嚴嵩輕拈銀髯,緩緩說道:“奚童是咱家生的奴仆,若是連他都信不過,你還能信誰?我早說了,那物事本就未必有,道聽途說,不足為憑。這下,奚童細細搜了一遍,都找不出,你莫非還非要他想法變出一本來?算了,奚童你下去吧。”


    奚童行個禮退下。等奚童離去後,嚴世蕃道:“父親,此事非是孩兒不依不饒,隻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鵠兒膽子再大也不敢編這樣的謊,再說以他的心機見識,也未必編的出這麽圓的話啊。此事寧信其有,不可不防!”


    嚴嵩搖頭道:“東樓,不是為父說你。這朝中爭鬥,自然唯穩唯狠。可你對自家人也這般處處算計,卻如何讓人上下同心?”


    嚴世蕃道:“父親,若說此話,孩兒更是起疑。你可知那刺客莫懷古的獨生兒子莫興祖,被天子賜與我嚴府為奴。今曰一送到府中,鴻兒立刻把他帶去,好吃好喝供著,還專門安置在書房裏。更別說今晚上,鴻兒去教坊司,專門接了莫懷古的家眷出來。他這般做,意欲何為?我恐怕,這孩子與咱們不是一條心啊。”


    嚴嵩道:“鴻兒處事,近來大有分寸。他在刺客前舍命保護你娘,對嚴府忠心可鑒,若當外人,甚至說有恩德也未嚐不可。而昨夜議論處置,他的見地也頗有章法。此番對莫家那幾人,鴻兒想必也有他的想法。你既有懷疑,那自然也要解釋。我方才已讓嚴年去叫鴻兒過來,有話當麵一問便知,卻不必胡亂猜測相疑。如今朝堂之上,外似平和,內蘊玄機,不知有幾路神仙呼風喚雨。當此時,老夫可不希望咱們嚴家自己內部亂了陣腳。若真是自己人鬥起來,恐怕就真要為外敵有機可趁了。”


    嚴世蕃不敢與父親再做爭論,隻能恨恨的在一旁歎息,暗自咬牙不語。過了片刻,隻聽外麵有人朗聲道:“老太爺,老爺,大少爺前來拜見。”


    嚴世蕃道:“進來便是。”


    書房門推開,嚴鴻進得房來,先自磕頭為祖父、父親行禮。


    行完禮,嚴世蕃卻不肯讓他起來,而是冷聲問道:“鴻兒,黃昏時當著你祖父與為父的麵,你不是說,今天與好友約好了,要吃酒壓驚麽?怎麽,你這酒,吃到教坊司去了?好友去吃吃花酒也無妨,怎麽你好象還多帶了幾個人回來?難不成,是有相好的姑娘,要贖出來做妾?此事也沒什麽打緊,但你既有此意,好歹也要先讓祖父祖母和為父知道啊。”


    嚴鴻聽嚴世蕃陰陽怪氣這麽一番,心中暗罵,你能不能別這麽酸?但畢竟是對著爹,他急忙說道:“祖父、父親大人容稟。孩兒確實是約了朋友在教坊司,也確實從裏麵贖了幾個人出來。不過,接出來的可不是什麽相好的姑娘,而是莫懷古的妻妾女兒。”


    嚴世蕃本以為,這麽當口棒喝,嚴鴻必然要東拉西扯抵賴一番。雖然抵賴無效,但以這豎子往曰的脾姓,指望著油腔滑調地躲一刻算一刻也是有的。


    不想,這回嚴鴻竟然如此痛快的直接承認了,當下冷聲道:“你小子倒也算敢作敢當啊,越發出息起來了。這莫懷古刺殺你祖父,險些得手,那是我嚴家一等一的仇敵。你倒會做好人,去教坊司把他的妻妾女兒贖出來,還把他兒子好吃好喝的供著。怎麽,莫非那雪豔娘,長得真是這般豔麗動人,讓嚴府大少爺大發慈悲,反要幫仇敵養著妻兒了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鷹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生猛大章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生猛大章魚並收藏大明鷹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