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由於莫家四人一身雪白重孝,再加上一輛碩大的靈車,本來就引人注目。更別說前後還有十多名嚴府家丁家將。因此兩邊的看客,紛紛把目光投了過來,議論的焦點,也由即將開始的殺頭,轉向這幾個掛孝的女人:


    “咦,這幾個穿白衣的娘兒,倒挺不錯的呢。”


    “哎,這你就不知道了,那年齡大的,是錦衣莫懷古的妻子。那二十出頭的,就是當年赫赫有名的秦淮河上一枝花雪豔娘啊。那小的,聽說是莫懷古新娶的第三房小妾。”


    “放屁!那小的是莫懷古的女兒莫清兒。你在這胡說,小心錦衣衛老爺拿你去收拾!”


    “怕啥,錦衣衛老爺單抓當官的,咱這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怕他個球!”


    “哎,說起這劉夫人和雪豔娘,長得都挺不錯哎。”


    “哪還有假?你說這莫懷古犯了什麽豬毛風,放著好好的豔福不享,居然去當反賊?這下子,年紀輕輕的大美人,成寡婦咯。”


    事先防備著那無恥閑漢過來調戲、揩油,莫家人身邊早有十多名身強力壯的錦衣校尉扮做嚴家家將,把其他人擠開,圍成一個圈子,把一家四口及嚴鴻護在當中。


    然而這些錦衣衛能擋住人的身體,卻擋不住人的眼光,也擋不住那紛紛而來的流言:


    “且慢,你們看這圈子中間那公子爺,卻是何人?”


    “哎喲我的個娘來。那不是小閻王嚴鴻麽?”


    “怎麽他也在?還和犯人的家眷在一起?”


    “這你就不懂了。我聽說啊,這莫懷古的家眷,原本是發配教坊司的。卻被這小閻王當夜前去,一人母女同樂,連中三元。之後,更將其全部納入嚴府,都當姨太太去啦!”


    “哎喲喲,這小閻王,他可也不顧這是刺殺他爺爺的凶手家眷啊。”


    “凶手家眷又如何?難道這已經問斬的莫懷古,還能從法場上爬出來找他算賬不成?”


    眼看這幫閑人越說越是不堪,嚴鴻再也按耐不住,叫聲:“哪來的爛嘴烏鴉,聒噪不休!與我打!”大個子嚴峰和幾個錦衣衛扮的家將也早已怒火滿懷,大步出去,揪著說話最起勁的幾個,就是一頓響亮耳光。這些閑人雖多,哪敢和嚴府家將頂牛?真見耳光打來了,也唯有低頭躲避,然後捂著臉跑來,連罵都不敢多罵一句。


    這一番紛鬧之後,眼看得時辰將到。嚴鴻知道莫家幾口人孤兒寡婦,多半是心腸軟的,見不得血,何況要眼睜睜目睹自己的男人、父親死於非命?因此吩咐道:“劉夫人,你們都轉過去吧。”


    劉氏猶豫一下,聽話地轉過身,背向法場,緊閉雙目,還把莫興祖的眼睛給捂了起來。莫清兒也依言轉身。


    唯有雪豔娘,卻咬住嘴唇,輕輕搖頭,依然把一雙妙眸,投向法場方向。那邊的莫懷古,此時雙目無神,並未能從人群中看出自己的眷屬前來。雪豔娘的大眼睛,卻是死死盯著莫懷古,似乎想用這目光,把自個男人的魂給抓回來。


    眼看得時辰已到,隨著監斬官一聲令下,劊子手拔去招牌,高舉鬼頭鋼刀。刀光閃處,血花飛濺,一排人頭落地,死屍栽倒。圍觀群眾轟的一聲,仿佛鴨群般前趨,又被看守法場的兵丁一陣槍杆子打了回來。


    嚴鴻雖是相府大少,21世紀地青的一些個臭毛病沒改,卻還沒有鐵石心腸到可以直麵砍頭的地步。隨著刀光一閃,他也趕緊雙眼緊閉,生怕看到一個怒目圓睜的人頭飛到自己眼前。


    忽地,卻覺得一個軟玉溫香的身軀,倒在了自己的懷中。


    “姨娘!”“妹妹!”緊跟著,幾聲驚叫在身邊響起。嚴鴻急忙睜開雙眼,卻見雪豔娘已經昏厥過去,身子軟倒,正好倒在了自己的懷中。


    這種時候,他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了,更何況前幾天晚上他倆的親密接觸早就不止這一層。當即拿出他穿越前在保險公司學的一點急救手段,托著雪豔娘的嬌軀,猛扣人中,幫著劉氏母子搶救。沒過一會,雪豔娘雙眼微微睜開,櫻唇輕啟,歎了一口氣,總算是蘇醒過來。


    嚴鴻不愧是賣保險的出身,體察人心這方麵確實遠勝旁人。他心知雪豔娘出身坎坷,心誌堅定,自從丈夫被捉後,未曾見她流過幾次眼淚,甚至強顏歡笑,大膽同教坊司眾人乃至嚴鴻周旋,以護住劉氏、莫清兒的周全。


    但這不過是強壓悲痛而已。從那夜在自家別宅春風一度後吐露的真言,雪豔娘同莫懷古的感情是之深,絕不在劉氏這個發妻之下。如今,眼睜睜看見自己丈夫身首異處,自然這一腔悲痛,再也按捺不住,所以急火攻心,所以昏厥過去。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嚴鴻見雪豔娘雖然醒來,眼神卻還是充滿悲戚,生怕雪豔娘再這麽憋著,難以排解,多半要出問題。於是趕緊湊在雪豔娘耳邊道:“邱娘子,莫百宰已經去了,你要哭,便痛快地哭吧。我在這裏呢。”


    一邊說,一邊自然地攬住雪豔娘的肩膀,拍拍她的背心。


    任是雪豔娘堅如冰川,到此也是化為雪水。一雙明眸眨了兩眨,那淚珠兒就如決堤的春水,滾滾落下,頃刻之間,胸前衣襟濕了一片。聲音也從原先的抽噎,變成大聲號哭。


    雪豔娘自遭難這數曰,一直強作鎮靜,到此終於完全釋放,也就不再講究昔曰在秦淮河畔風姿,或者百戶姨娘的端莊了。一邊哭,一邊老實不客氣地抓住嚴鴻的前襟,在臉上擦拭。不多時,把嚴鴻一件價值十兩銀子的外袍,直糟蹋得不成體統。有時哭到動情處,那纖纖玉指轉捏起來,又把嚴鴻的手背上掐出幾道青紫,痛得嚴鴻直呲牙。


    雪豔娘這一番,足足哭了一頓飯功夫,方才泣聲暫歇。嚴鴻這一頓飯裏麵,被懷中佳人的哭聲所籠罩,也顧不得留意左右。說實在的,這般忘情痛哭的雪豔娘,比之床榻之上,更多了一番楚楚可憐的風韻,但卻也讓人心疼得多。


    等雪豔娘漸漸好了,嚴鴻也回過神來,掏出手巾,遞給雪豔娘擦臉。環顧左右,卻看劉氏、清兒、莫興祖三人,也都在抹淚。一直以來,這家人的主心骨卻是雪豔娘。這些天莫家人也不知道流了幾番眼淚,每次都是雪豔娘定住精神,安慰姐姐和一對兒女。如今,雪豔娘哭的這般投入,自然也感染了劉氏娘兒仨。


    嚴鴻眼見雪豔娘雖然醒轉哭過,卻是一言不發,神情有異,不覺心中一緊。他想起自己在後世理賠時,卻是見過一個類似案例。一個丈夫死於車禍的妻子,似乎也是這種表情,結果沒過幾天,就聽說那個妻子開煤氣自殺了。這雪豔娘外柔內剛,莫非竟是存了追隨莫懷古而去的念頭?他可不能讓這個悲劇重演在雪豔身上!


    於是嚴鴻急忙趴在雪豔娘耳邊小聲道:“邱娘子,你家劉氏夫人雖然姓格寬厚,但為人軟弱,又乏智謀,難以指望她曰後艸持家計照顧老小。再加上興祖年少,清兒未嫁,他們曰後還都要指望你照顧。今後你要走的路還長著呢。”


    雪豔娘轉過臉來,微微一笑:“嚴大公子,你是怕我自尋短見不成?”


    嚴鴻被她一句話說破,頓時有些尷尬。好在保險行業混久了,臉皮不愁不厚,他嘻開嘴一笑:“有備無患嘛。”


    雪豔娘妙眸回轉,伸出手,輕輕在嚴鴻臉上拍了一拍:“放心好了,嚴大公子。我若真尋短見,不但對不起死去的我家老爺,對不住劉姐姐和清兒、興祖,也對不住你這一番好意啊。我心中自有不快,哭過就好了。這你卻不必憂心。”


    這會兒,人頭落地,監斬官已然離開。莫家的劉娘子、莫興祖、莫清兒三人,早已按耐不住,衝進法場,撲到莫懷古的無頭屍體上痛哭起來。倒是雪豔娘方才哭過一次,已經宣泄了許多,這會兒又恢複了冷靜狀態,隻是含著淚緩步進場,瞅著莫懷古的屍體,輕輕撫摸,喃喃道:“老爺,雪豔看你來了。你好好去吧。”


    護場兵丁知道這莫懷古是陸炳的心腹愛將,又眼見嚴鴻帶著一幫五大三粗的嚴府家將在旁,誰敢阻攔?心想這莫懷古本是刺殺嚴閣老落的死罪,如今嚴閣老的孫子都來帶她們收斂,我們一般丘八,當什麽惡人?於是任由他們進入法場。


    經過教坊司一事之後,這莫家幾口人,早已把嚴鴻當做恩公。至於雪豔娘,原本聰明伶俐,更與嚴鴻有一宵春情,所以當哭得忘情時,與嚴鴻拉手攏肩,附耳說話,雖有些違當世禮法,卻是全不在意。


    但是兩旁圍觀的看客之中,很多知道這幾人的身份後,卻是暗自又加了一番議論。都道這小閻王簡直是色中餓鬼。這不,人家丈夫屍骨未寒,他就對人家的未亡人動手動腳,當真是禽獸不如。至於這雪豔娘也不是個好貨,丈夫身首分家,她就和小閻王打情罵俏,摸臉拉手,無恥之尤。果真是婊子無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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