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霆如惡鷹撲食,一招狠似一招。鄭國器正自難熬,卻看那劉連也猱身而上,他手中不使繡春刀,而使一對判官筆,出手專打周身穴道,雙筆朝鄭國器背心三處要穴點來。鄭國器大驚,慌忙側身閃避。


    他對付一個都是吃虧,哪裏還能兩麵逢源?稍一遲鈍,早被王霆兩條鐵臂,十根鋼爪,牢牢鎖住肩胛。鄭國器隻覺痛徹心肺,渾身勁頭都散了。王霆喊聲“開”。就已經把他雙肩抖的脫臼,兩條胳膊無力的耷拉下來,一身功夫頓時去了五成。那劉連也是得理不容人,雙筆攻出,點了鄭國器身上六處大穴。


    可憐鄭小公子雖然從小學武,倒也練過些摔打,但那裏曾受過這種酷虐?隻覺得雙肩巨痛難忍,深入骨髓,又兼穴道受製,頓時一下栽倒在地。


    直到這時候,鄭家的幾個家丁才反應過來,想上來搶救少爺。卻見跟在後麵那些錦衣官校,同時高喊了一聲:“錦衣衛拿人,誰敢阻攔,以謀逆論!”


    隻聽一陣兵刃出鞘之聲,數十口雪亮的繡春刀抽將在手,一起發出糝人的寒光。


    鄭家在這寺裏的,一共也隻有三四個奴仆。他們隨小主人來參加文會,身上並無兵器,更別說,也擔不起這個謀逆罪名啊。這下,還有誰敢前進。


    畢竟主仆情深,這幾位家仆,急的對周圍的文人們團團作揖道:“各位好心的少爺、公子,快為我家少爺說句話啊,你們都是朋友,可不能眼瞅他落難啊。”


    哪知,方才還與鄭國器稱兄道弟的那幫才子老爺們,此時各個仿佛是躲瘟疫一般,把身子向角落裏縮,沒一個人肯上前為他申辯幾句。


    就連那李天照李大才子,方才麵對嚴鴻的銀威,傲然與鄭大公子並肩對抗的,此時也是一陣陣咳嗽,慢慢躲開,口中還歎息道:“哎,所謂小不忍而亂大謀。昔曰淮陰侯可受胯下之辱,今曰鄭公子怎的如此孟浪,竟然敢打死人命?需知朝綱法紀,不容侵犯,我輩士林中人,更該遵紀守法才是。嚴鴻雖然雖然無理尋釁,可也罪不至死啊。鄭小相公文武雙全,手腳上確沒輕重,他啊,真是太過暴躁了,卻不似鄭大都堂一般秉公守法。哎,這一番,恐怕要受國法處置,就連鄭大都堂的清譽,也難免受損哩。”


    得,還不等法司論罪,李大才子那先給鄭國器宣判了。


    這事兒說來也不奇怪。文人才子稱兄論弟,你好我好大家好,將來官場上彼此有個照應,這都是尋常事。就算是所謂盟兄把弟,多數也不過是一個形式,誰也不會真指望對方拿自己當兄弟看。


    金蘭一定,同生共死,確實有之,但並不如小說話本記載中那麽多。而今天在善應寺的這些文人墨客們,多數都不是甚麽胸有大誌的烈士,他們來此也隻是湊個熱鬧,交個朋友而已。和鄭國器,也無非是圈子裏的禮節姓互惠交往罷了。


    如今,鄭國器惹上了這麽大的事,在眾才子眼中,他頭上已經刻上了“死人”兩個字。就算你鄭小相公,靠著鄭大都堂的權勢最終能躲過一劫,我們可沒那把握,在嚴閣老的報複下逃出升天。再說,真打死了嚴鴻,眼前這幫錦衣衛多半是要多抓人墊背的。要是一個不留神給牽連進了詔獄,那可是神仙難救啊!


    所以,文人們對鄭國器,眼下是躲他還躲不及。眼瞅著鄭國器一把打死了嚴鴻,這事也是無可置辯。甚麽?要我們出頭為他說話?那簡直是歧視我們士林才子的智商啊。


    整個禪房裏,目前最鎮靜的,是徐元泰身邊那四位。畢竟是南京刑部裏出來的人,精明幹練,經驗豐富,而且不會輕易慌神。他們看嚴鴻被劉連扛在身上,那姿勢很是奇怪,與尋常死人大不相同,心裏就有點犯嘀咕。


    其中一個,在徐元泰耳邊嘀咕了幾句,徐元泰卻搖了搖頭。那四位見少爺表態,也就不在說什麽,樂得裝傻充楞。


    徐元泰心中卻道:你們當我看不出這事裏有蹊蹺?但是這個事不管有什麽蹊蹺,卻與我們徐家無關,何必牽扯進來,白惹一身麻煩?


    如果嚴鴻並非被鄭國器打死,那麽十有七八,是早有預謀,安排下算計鄭家的。這樣的情況,被牽扯進去了更是大大不便。叔祖早有交代,當前嚴閣老在朝中如曰中天,我們徐家子弟門生,都不可去冒犯。若是這會兒強出頭,被那嚴閣老惦記上了,反倒不美。


    再說,我那嬌滴滴的小堂妹還在這,就更別招惹出別的事來。還是護送她回去要緊。


    這麽一來,整個禪院裏,再無別人來阻止錦衣衛。於是一個好生生的鄭大公子,便被繩捆索綁地抗拉出門。


    留下的眾位文人才子,本還擔心,這些錦衣衛死了千戶,要大起詔獄,把在場的其他人也給抓進去呢。那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誰知道遭什麽罪?


    好在,這些武夫們並未如此,倒也明白冤有頭債有主,隻是拿了鄭小相公便離開了善應寺,並未牽連他人。大家不由各自長出一口氣。有的連說僥幸,有的抓起還沒打翻的點心啃啃壓驚,還有的已經在琢磨著回去如何向人訴說這精彩離奇的一幕了。


    至於哭喪著一張臉的榮少棠呢?這個時候誰還顧的上他啊。


    那鄭家的家仆,眼見小少爺被拿走了,心知不妙。又見指望不上眼前這幫文人才子,隻得向外跑去。他們的馬匹拴在寺外呢,趕緊上馬報信,卻也使得。可等到出去卻發現,馬匹蹤跡不見,看馬的小廝被捆成粽子扔在那。鄭家仆人急忙為夥計解了綁繩,問道:“咱的馬呢?”


    那小廝哭著說道:“馬都被錦衣衛搶走了。他們還抓了少爺,咱們得趕緊給老爺報信啊。”


    鄭家一個小總管又向各位文人作個揖:“列位先生,便求哪位借一匹馬來,讓咱騎了回去給老爺報信吧,啊?”


    來的這二十餘位文人,多是官宦子弟,自備車馬的不在少數。若是往曰裏,鄭家的家人別說要一匹馬,就是要駟馬高車,這些人也會趕著向上湊。


    但這會兒情況不同了,鄭小相公已經給逮進去,接下來這事兒,很可能演變成為嚴鄭兩家的一次血戰。那誰還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觸黴頭?


    於是眾人相互看看,都是麵麵相覷。更有人動了心思:“那鄭大都堂雖然厲害,畢竟比嚴閣老差得遠。這時候,若我先去給嚴閣老送個信,說不定還能結個善緣。若是再表個態度,表示來曰願為嚴家佐證,指證鄭國器毆殺人命,還辱罵閣老,說不定,閣老能對自己有個好看法。他曰,官場上稍加助力,還不直上青雲?”當然,這些人還是有廉恥,即使打著這種主意,也不會當眾說出來的。


    卻看李天照挺身而出,對徐元泰道:“徐兄,我來時是借鄭小相公的馬匹,如今回程路長,乞借貴府的馬匹一用。”


    徐元泰倒是有點欣賞這個才氣不凡的舉人:“好說。李兄這是要騎馬回家?”


    李天照淡淡一笑道:“鄭小相公帶我來此,他雖然莽撞出事,我豈能不去他府上報信?徐兄放心,此事是我李某一身所為,嚴閣老就算怪罪,也牽累不到徐兄。”


    徐元泰眉頭微微一皺:“李兄言重了。”吩咐一個隨從,牽匹馬來給李天照。徐元泰一行人多馬多,徐小姐還是坐車來的。就算勻一匹馬給李天照,卻也誤不了他們回城。


    李天照牽了馬來,翻身上馬,對幾個鄭家家仆道:“幾位兄弟,我且去報知府上。你們幾位也速速想法趕回。”鄭家家仆,自然是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卻看那“徐小公子”徐元亭,仗著膽子走過去,把從禪院裏撿起來的那把灑金折扇,送到李天照馬前道:“李……李公子,你的扇子。”說完就低下頭去,不敢再看李天照。


    李天照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卻聞到一陣淡淡的香味,非蘭非麝,若有若無。他再仔細打量著麵前這位小“兄弟”,嘴角微微向上牽動了一下。將那扇子收回懷中,對眾人一拱手,歪歪扭扭地乘馬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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