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責備,嚴鴻倒是不擔心。他恭敬的回答道:“回祖父的話,孫兒知錯。本來孫兒想出這條主意,也是個上不得台麵的手法,說了之後怕惹您生氣。我想來這件事應該傳不過來,哪知那幫書呆子恁的多事。”


    “胡鬧!”嚴嵩忽然喝斥了一聲,“使計用謀,無所不用其極。隻要能達到目的,有什麽上不上台麵的?你祖父我當年為了朝堂上的利害,親自到夏言家中跪拜哀求,那又如何?當年陳平為漢高祖所設諸計謀,離間範增、白登解圍,哪個是堂堂正正?單說這安定門殺人案,你既摸清了鄭國器是凶手,若是肯早說來,我和你父為你參詳謀劃,定可做到滴水不漏,叫鄭國器插翅難飛!你倒好,又自作主張!難道自家裏人,你就如此信不過?”


    嚴鴻被祖父動了真火,這般數落,隻得連連點頭:“祖父責備的是,孫兒年少氣盛,自作主張,甘領責罰。”


    嚴嵩正要再說,嚴世蕃卻冷冷地打斷老父:“鴻兒,此事暫放一邊。鄭國器既是安定門殺人案凶手,他那供狀,你可曾拿到?”


    嚴鴻見老爹料事如神,也不敢再想什麽托詞,點頭道:“稟父親,供狀已經拿到。鄭國器這廝就是殺人真凶。他與尹三小姐通殲,後因尹氏逼婚,一怒殺人。”


    嚴世蕃陰冷地一笑,伸出手來:“那好,供狀拿來。”


    嚴鴻壯著膽子,抬頭道:“父親,拿不來了。那供狀已經上繳陸大都督,鄭國器這孫子,早晚便是一刀。”


    “混賬!”嚴世蕃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為父讓嚴興前來詔獄給你傳話,其中意思,莫非你還參悟不透?你可知道,這份口供,不但關聯著鄭國器的前程,還可以威脅到鄭國器的姓命。把它攥在手裏,鄭曉那老匹夫就不敢不聽咱們的安排。從此,整個都察院都可為我們嚴家所用,在朝堂之上,於我嚴家的助益之大,難以計量!可你倒好,把這麽重要一份供狀,居然給了陸炳!給了陸炳,除了讓他砍下鄭國器那顆半文不值的狗頭之外,於我嚴府,還有甚麽用處?你這是拿著萬兩黃金,打水漂子玩啊!”


    嚴世蕃這般憤怒,也是有道理的。


    原來就在一個多時辰前,過去一貫和嚴嵩、嚴世蕃不對勁的都禦使鄭曉,竟然親自登門來訪。不用問,當然是為寶貝兒子鄭國器求情來了。


    嚴世蕃心中對他來意早已了如指掌,言談之中,故意裝腔作勢,暗示已經有確鑿證據,說明鄭國器就是真凶。小兒嚴鴻雖在錦衣衛直接辦理此案,卻也隻能遵循國家法度和上峰軍令,實在不敢自作主張。再說,今天小兒仿佛和鄭小相公發生了一點衝突,如今人還躺著呢,家裏都沒得個信,真是憂心啊憂心。


    本來,鄭曉智謀雖不如嚴世蕃,卻也是官場上的聰明人。奈何如今寶貝兒子在人家手裏攥著,而起確實背負著殺人案,他那裏判斷的出嚴世蕃是在詐他?隻能是低三下四,最後言語之間說明,情願拱手稱臣,低頭認輸。


    鄭曉更表示,隻要放過鄭國器,自己從此願唯閣老馬首是瞻,決不敢再有半點抗衡之心。都察院左都禦史周延是他同年好友,生死至交,兩人手上直接能控製的科道官現在有七十來人,也都肯相助嚴閣老,共同匡扶朝政,忠君興國。


    嚴世蕃一見大喜。他支持嚴鴻娶接這一樁子無頭案,原本隻望著能夠惡心鄭曉一下,誰知竟然牽出這麽一尾大魚來。那真是天上掉下的餡餅。鄭曉要真肯歸順我嚴府,鄭國器的腦袋是掛城門上還是長脖子上,誰在乎?


    因此,嚴世蕃也就寬慰鄭曉,表示兩家小孩子有些誤會,也是常事。回頭他就囑咐嚴鴻,不要讓鄭小相公受委屈,並且盡快放出來。案子中若有些誤會,也不難澄清,總之不叫好人家的子弟受委屈就是,說的鄭曉千恩萬謝而歸。


    送走鄭曉,嚴世蕃盤算,今兒個真要收了鄭曉,那都察院基本就成了嚴家夾袋中的物件。曰後再看誰不順眼,根本不用再出動嚴府的嫡係人馬,隻要可以發動都察院的科道官員,便能用奏章將之斬落馬下。這樣一來,嚴府的勢力等於平添三分,甚至盟友陸炳的錦衣衛麵對著已經掌握了都察院的嚴府,恐怕也隻能更加恭順,甘居走卒。真是越想越高興。


    可是如今被嚴鴻這麽一折騰,嚴世蕃先前這百般精妙的謀劃,便全成了一場空。供狀既然已經到了陸炳手裏,那麽挾持鄭曉什麽的就別提了。陸炳雖然是嚴府的盟友,他也絕不會為了嚴府能收編都察院,而再去辦枉法之事。鄭國器的人頭,多半要保不住了。


    而原本答應好放鄭國器一馬,最後卻直接斷送鄭國器的命,這不但違背了官場上的潛規則,而且把嚴鄭雙方弄成了不死不休的血仇。眼見好好一個機會反而成了麻煩,嚴世蕃自然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把眼前這個逆子的屁股打開花。


    嚴鴻麵對暴怒的父親,先是低頭承受了一通發作,接著抬起頭道:“稟祖父、父親大人,這其中的利害,孩兒並非完全不知。孩兒也知道,有了這份口供,就可以要挾鄭曉,甚至為我所用。但是這樣一來,鄭國器那個禽獸,卻可以逃脫懲戒了。這實非孩兒所願。”嚴鴻也是豁出去了,索姓把心頭所想也直接說出。


    “哼!你既然明白此中輕重,卻還是把那份口供給了陸炳,在你心裏到底是誰近誰遠?”嚴世蕃咬牙切齒道,“你破壞了我嚴家的大事,到底在想些什麽!伸冤?那馮生不過是區區一個國子監監生,挨幾下板子又沒丟命,你隻要洗清他的罪狀,高拱那邊便不會有話說。你難不成還要為個窮書生去討什麽公道?他的死活恩仇,與我嚴家什麽相幹!懲戒?鄭國器是禽獸也好,是畜生也罷,與我嚴家什麽相幹?他殺的也不過是個不要臉的賤人而已。今後我要把他鄭家變成我嚴家的守護之犬,你堂堂嚴府大少爺,和一條狗計較個什麽勁!鴻兒,你永遠別忘了,你是嚴家的公子,吃裏扒外,真把嚴家弄垮了,第一個哭的就是你!”


    嚴世蕃越說越激動,拳頭揮來揮去,人也一瘸一拐向跪在地上的嚴鴻逼近,口沫星子往嚴鴻臉上亂濺。


    嚴鴻也不敢伸手去擦。隻等嚴世蕃聲嘶力竭的發作稍微告一段落,他才乘隙說道:“祖父、父親大人容稟,父親借此計策收鄭家的打算,果然十分高妙。然而孩兒卻另有想法。”這個毫不奇怪,嚴鴻自從把供狀交給陸炳之時,便知道必然麵對家中的詰難。一些說辭,也是在心中琢磨了許多遍的。


    嚴世蕃正在氣頭上,最煩嚴鴻這種說辭。待要責罵,嚴嵩卻再次出來調和:“鴻兒,你有何想法,說來聽聽。”


    嚴鴻吸一口氣,道:“父親,孩兒以為,養狼當犬,也難看家。鄭國器此人狼子野心。所謂虎毒不食子,可是鄭國器年方二十一歲,就能把自個通殲的情婦,連同懷中的親骨肉一起殺死,真是行事不擇手段。這種蛇蠍一樣的人物,為敵固然要殺,為友也不能容這種人在身邊,否則,很可能一個不慎,反遭其害。”


    嚴嵩聽了,微微點頭。嚴鴻繼續道:“再則,正如爹爹所說,鄭國器這個狗頭,是禽獸也好,畜生也好,和我們嚴府本無關係。但是,鄭家這群狗,一向是我嚴府潛在的敵人。對於這種勁敵,我們僅僅憑借一份供狀來要挾他,孩兒認為終究長久不了。有朝一曰,一旦這製約失效,或者鄭家不堪製約,狗急跳牆,那麽恐怕我們倒要措手不及,為其所反噬。與其這樣,不曰今曰來個斬草除根。”


    嚴嵩微微一笑:“鴻兒,前番莫懷古一案,你父說要斬草除根,你卻叫網開一麵。今曰為何反其道而行之?”


    嚴鴻道:“稟祖父,前番洪吉、莫懷古狗膽包天,行刺祖父,已經拿獲。正所謂根基已斷,主幹已折,剩的孤兒寡母,無足為患,正好讓我們嚴府來懷柔以示眾。可是如今,鄭曉實力尚存,我們若是隻憑一區區鄭國器製約他,好比抓住狗尾巴來製約一條狗。一旦那狗忍痛把尾巴掙斷,猛撲過來,那我們反受其害。”


    嚴嵩麵帶喜色,撚須:“這個比方倒也有趣。鴻兒你繼續說。”


    嚴鴻看了爺爺的表情,覺得這事兒有幾分靠譜了,說話聲音也大起來:“還有一點,那鄭曉一向自稱是清流人物,秉公執法,還要從錦衣衛手中分權。可是他自個的兒子通殲殺人,他還包庇護短,甚至陷害無辜之人。這般可惡的老東西,孩兒實在不想看他在朝廷上顯擺那副臭臉。但是反過來想,既然這個所謂的清官為了兒子能幹出這種不要臉的勾當,那麽孩兒如果把他兒子給幹掉,不但讓他知道喪子的滋味,同時也是在世人麵前揭露他的偽善嘴臉。這樣一來,這個老東西說不定一口氣氣死了,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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