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聽到這裏,不禁讚歎道:“這位胡宗憲胡老督憲,果真厲害。既然倭寇大部分都是大明的老百姓,那就是要給出路嘛,這樣人家才會投降。”


    陸炳道:“賢侄所見不錯。那徐海在海上頗有實力,真若投降,東南倭患,或能為之漸弭。可惜,胡總督千算萬算,卻漏算了一步。”


    原來,那徐海雖然答應胡宗憲投降,但徐海畢竟為寇多年,可謂雙手沾滿了東南軍民的鮮血。這麽個罪惡滔天的賊寇,想要直接授官是不太可能,甚至想討一道名正言順的招安聖旨,在胡宗憲而言都是個很難辦到的事。


    因此,胡宗憲玩了一手瞞天過海的把戲。他一方麵對徐海許諾,隻要你解散武裝,在我胡某的治下保你平安。但另一方麵,他並沒有去立刻辦官府手續,而指望慢慢去打通朝廷關節,爭取到朝廷的招安或者赦書。


    這麽著,徐海實際上成了大明朝的一個黑戶,有招安之實,而無招安之名。盡管如此,好歹在胡總督的地盤上,徐海可以自由地踏上大地,而無須被官兵所追繳,這也算不錯了。徐海為盜多年,血盆抓飯兼走私抽成,積蓄頗豐,胡宗憲也沒有沒收他的非法所得。徐海上岸後做個富家翁不成問題。


    按理說,這是個皆大歡喜的事。但是沒想到,上岸沒兩個月,徐海卻在浙江紹興府山陰縣被拿入監了。


    按說胡宗憲總督閩、浙,手握十萬雄兵,權勢滔天,一個小小知縣怎麽能不給胡督憲麵子?可問題是,偏生就有不聽邪的主。那山陰知縣林養謙,不但拿了徐海,還繞過胡總督直接上奏朝廷,請旨斬殺倭寇徐海!


    畢竟,胡宗憲當初玩的把戲,是瞞上不瞞下。盡管私下他容留徐海上岸居住,並擔保徐海安全,但從官方程序上說,既然沒有經過正式的招安或者赦免,那徐海就是倭寇,是不折不扣的海盜頭子。


    林養謙就是咬定了這一點,堅決不認可“非法招安”的事,硬要殺徐海。這下子,胡宗憲可就頭疼了。


    嚴鴻聽的明白,問道:“世伯,以侄兒看來,這件事說來,無非是個糊塗知縣不肯給胡督憲麵子,怎麽又鬧到了咱們錦衣衛來?讓胡老大人下個條子,或是幹脆派一哨兵去,把徐海搶出來,不就是了?”


    陸炳搖頭道:“賢侄,事情若有你說的那般容易就好了。這位林縣尊,出身可不簡單,他是老虎班的知縣,腰把子硬的很。他素有清譽,又拿著倭寇的事不放手,胡督憲也拿他沒有辦法。”


    這林養謙本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的進士,選為庶吉士,三年散館,外放知縣。國朝中翰林散館後外放的知縣,是不用等缺的,而是帶缺下放,出來就能當實權官,因此被稱為老虎班,可謂是大明千餘縣令中最厲害的一批。


    其實如果細說,則這裏的彎彎繞更多。林養謙後拜的老師是禮部尚書吳山,而胡宗憲說起來,又算得上是嚴黨的外圍。畢竟這位老胡對於趙文華也沒少送禮結交,嚴嵩也習慣把他當做自個的一個橋頭堡。


    吳山和嚴嵩雖然同為江西老鄉,但並不和睦。因此林、胡二人也就不怪尿不到一個壺裏了。今次衝突中,像林養謙這樣的人做過庶吉士,正途出身,腰杆硬紮,他為人又素來剛直。這次占住了捕殺倭寇這個大義名分,別說是自己的上官胡宗憲,就算是當朝閣老,他也敢不賣麵子。胡宗憲還真拿他沒辦法。


    至於說派兵去搶,陸炳果斷無視了嚴鴻這個主意。總督衙門的兵去監獄裏把倭寇搶出來,胡宗憲要真這樣搞,那就成了擁兵自重勾結倭寇,離死一戶口本也就不遠了。要是古胖子跟閆東來一起穿越過來,他就會提醒嚴鴻,曆史上,嚴世蕃就是被以勾結倭寇這個罪名給哢嚓掉的。


    嚴鴻聽陸炳這麽說,便道:“既然那林知縣厲害,連胡總督都惹不起,那咱錦衣衛又何必去踩這趟渾水?胡總督也真是,辦事不牢靠啊。橫豎那徐海是個倭寇,想必壞事也沒少幹,實在殺了就殺了吧。也算給其他漢殲一個警告。”


    陸炳道:“此事卻沒這麽簡單。就本督所知,平定倭寇,胡督憲本已定下計策,要先誘降陳東、葉麻、徐海三部,再勸降汪直。隻要汪直肯降,則倭寇大半可以不戰而平,而餘下的蝦兵蟹將,皆難成大事,到時候再以歸降的幾大股海上兵馬,與官兵協力進剿,那便是易如反掌了。屆時,我大明東南沿海,可保平安。可是,若是徐海歸順未久,就被捉拿、斬首,那幾路匪寇如何肯降?到時候幹戈不休,刀兵再起,大明朝又要不得安生。且徐海歸順時,麾下舊部精銳,本就有一部分未曾跟隨上岸,而是在海上觀察局勢。今聞徐海被拿,那些人便叫囂著攻打州縣,營救徐海。全賴徐海之妻王翠翹從中斡旋,才壓製住那些盜賊。如果徐海真被斬殺,怕是東南沿海非被倭寇鬧個天翻地覆不可。”


    嚴鴻聽到這,這才明白這事的厲害。他前世雖然曆史知識貧乏,但玩大航海時代時,卻聽古胖子說過,中國也出過威風八麵的大海商,不過不是李華梅,而是汪直汪五峰。包括信長之野望中那位尾張大傻瓜織田信長,從外國人手裏購買火繩槍時,據說都是汪直從中牽線搭橋。


    嚴鴻畢竟是21世紀地青,他想到,既然汪直是個大軍火商,如果胡宗憲真能收服他,那麽不但東南少了一個大患,而起還可以通過他,從外國人手裏購買洋槍大炮。這樣一來,我大明朝更加強大了麽?不是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好象汪直投誠之後不久就被砍掉了,這件事終未得成。


    因此他又問:“那林養謙既然出自翰林院,想來也是見多識廣。他為一方縣令,也知道招撫倭寇,事關重大,卻為何偏要和湖總督唱對台戲?殺了徐海,若是倭寇登陸報複,他林縣令又能討了什麽好處去?”


    陸炳道:“他如何不知道利害!可他隻要搏這麽個斬殺倭寇的清譽!再說了,他這山陰縣是靠著府城的,倭寇犯境,先要問知府老爺的責任。而且那府城中兵馬聽說不弱,倭寇一般也打不到城中。就算為倭寇犯境鬧大了革職,他正好力陳自己勇殺倭寇的功績,回頭不難起複,還能多得些虛名呢。”


    陸炳一說這事,嚴鴻倒也理解了。明朝這些官兒,好像都愛砍招安了的人?當然了,比起帶著幾百甚至幾千亡命之徒,在海上耀武揚威的那些倭寇頭子,殺一個已經準備投降,上到岸上的,是要省事得多,可謂是低成本高產出。


    問題是這樣一折騰,還有誰敢投順啊。今天殺了徐海,明天當然就可以砍汪直。到頭來,反而是有心改惡從善的匪幫,先倒了血黴。這不是激起各路倭寇鐵了心和朝廷硬幹到底麽?到頭來,還是國家老百姓遭殃啊。


    因此聽說林知縣的錚錚鐵骨,嚴鴻心中不由暗罵了聲,真是個壞事的官。倭寇頭子徐海肯定幹過不少壞事,千刀萬剮也死有餘辜。但是在招安倭寇,平滅倭亂這個大方向上,一切小問題都得給大方向讓路。尤其是,你林知縣若有能耐,自己帶兵去海上抓個倭寇回來,就算你把他生煎了下酒也沒人怪你。可這徐海是胡總督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岸上的,雖然招安的手續還沒辦完,但你這麽急慌慌地賣什麽直?反正倭寇燒殺不到你頭上對吧?


    不過,從陸炳這描述來看,嚴鴻也知道這事兒牽扯的方方麵麵因素很多,非同小可。他問陸炳:“世伯,雖說這林養謙確實可惡,但這事兒和咱們錦衣衛又有什麽關係?”


    陸炳正色道:“這事說來,也不好說和咱錦衣沒有關係。國家設立錦衣衛是為何?那是為了保國為民啊!雖然不需要我們去衝鋒陷陣,但事關國家安危,豈能置身事外!南倭北虜皆我國朝大患,而倭寇荼毒東南膏腴之地,使我大明賦稅不濟,長此以往,則府庫空乏邊軍無餉,恐有肘腋之患。因此敉平倭寇非是等閑小事。眼下,這東南倭患,是逐漸平息,還是越演越烈,可以說取決於徐海生死。我等錦衣衛,焉能坐視不管!”


    嚴鴻聽陸炳說的這般大公無私,不禁凜然道:“世伯說得好!”


    陸炳又道:“近曰,那徐海之妻王翠翹,已經到了京師,卻也求到了我的門上。依我想這件事,恐怕還要勞煩你走一遭了。你到了山陰之後,想方設法把徐海弄出死牢,再想個辦法把人放了。林養謙呢,一來說是個老虎班的知縣,二來又扛了個清官名頭,打著為民請命斬殺倭寇的旗號,一般人誰敢碰他?思來想去,也隻有你敢碰這個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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