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此番敞開心扉,各自相敘,卻不防隔牆有耳。那梁如飛在旁邊艙,卻聽了個清楚,心中不禁也起了一番驚濤駭浪:“平素裏所見,大公子無非一紈絝子弟,不想竟有這般雄心壯誌,卻是少見。他這樁事,異想天開,終究少年人心姓,不知道世事艱難。但梁某在其中,卻如何是好?小閣老臨行前的嚴令,我又如何敢違抗?這一遭,梁某卻終究落了個進退為難。”


    嚴鴻與王翠翹兩人此番交談後,姐弟名分定下,來往更加頻繁。嚴鴻前世是現代社會,對於男女大防確實沒什麽概念。而王翠翹到底出身青樓,遠比普通女子放的開,更有結交嚴鴻以便搭救丈夫的想法,因此也不忌與嚴鴻往來。


    二人每每交談,嚴鴻高談闊論,談起曰後開海的盛景,卻令王翠翹心中向往。隻是這其中到底能實現多少,用時多長,王翠翹終究一代女流,想不到那麽深遠,隻覺得這小閻王所知甚多,連海外之事,都能說個一二。這少婦心中,對他已不再當做普通紈絝看待。


    而嚴鴻從王翠翹那裏,也對當今大明朝海疆的實景逐漸摸清,再結合自己前世一些支離破碎的曆史和地理知識,相互融合,他對海疆的了解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一般朝臣。眼看自己高談闊論時,王翠翹那崇拜的眼神,不禁得誌得意滿,越發神采飛揚,仿佛這一樁開海疆,定乾坤的偉大曆史功績,已經唾手可得一般。


    這姐弟倆其樂融融,丫鬟綠珠卻是心頭氣苦。她隻當小姐看這嚴鴻俊俏多財,已經變心,不願再和海匪出身又身陷囹圄的姑爺相伴到老了。心中不由暗生鄙夷之意。至於姐弟之說,她卻當做了在那青樓之中瓢客與記女打情罵俏時慣用的稱呼。


    王翠翹卻還在她眼前沒口子的誇讚嚴鴻,我那鴻弟如何如何有見識,如何如何有擔當,更令綠珠大為不滿。但礙於身份,卻也不好逼問,隻是暗中為姑爺抱不平。何七、章武兩個平素連王翠翹的麵見的都少,隻能在船頭船尾一瞥,自然心中更是氣憤。


    讓嚴鴻略微不爽的一事,卻是梁如飛的態度。按他的想法,對梁如飛這種武藝高超的江湖人士,自個隻要和顏悅色,親近相待,便能與之成為朋友。然而雖然他放下身段,始終沒端大少爺的架子,但梁如飛卻始終對他恭敬有加,又保持距離。


    任他故作親熱,梁如飛卻終是隻肯有主仆之分,而無朋友之義。這個,令這前世看多了武俠小說的嚴相公大覺苦惱,卻也終究無可奈何。所幸自己已經結交了雲初起、葉正飛兩個俠客,勉強可以滿足一下心態。


    一路沿著運河水路南下,所到之地,那地方官有阿附嚴黨的,少不得送上佳肴美女,金銀錢鈔,以為巴結。嚴鴻倒也是來者不拒,畢竟在燕京羅龍文、趙文華送的兩筆銀票,已經分別給了錦衣衛和黃河雙俠,身邊雖然還有自己府中帶來的盤纏,但誰會嫌錢多啊?


    這一曰,船行到長江。但見一片浩然,千層水波拍擊岸邊,江上和風習習,百帆往來,好一派開闊眼光。閆東來在21世紀雖然到過長江,卻都是坐火車走鐵路橋,如今乘坐大船到江上卻是第一遭,不禁高聲讚歎:“好!正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這邊上嚴峰、嚴複哥倆是久隨嚴鴻的,頓時鬧了個大眼瞪小眼:“大少爺何時居然有了這般雅興!”


    王翠翹卻抿嘴一笑:“鴻弟,你若回頭看到大海,才知長江雖然雄壯,在海洋比起來,不過是涓涓一條河流呢。”


    這時王霆卻上前稟道:“戶侯,如今船到長江,若是直驅杭州,再下紹興、山陰,卻擔心沿途耳目眾多,泄露機關。以屬下之見,不如就此舍舟登岸,折向西南,到徽州一帶,再折向東北到紹興。如此雖然道路迂回了些,卻更保險。”


    嚴鴻沉吟道:“王老兄說的有理,但舍舟登陸,恐怕翠翹姐……呃,徐娘子身體吃不消啊。”


    王翠翹卻道:“王長官說的甚是。鴻弟,姐姐身體還吃得消。再說,順道去趟徽州,那裏是徐郎故裏,代他看看也好。”


    於是一行人過了長江之後,不再沿著京杭大運河走,而是取道陸路往西南。眾人身上有錢,又有錦衣官威,購買腳力倒不難,又雇了一輛馬車讓王翠翹主仆乘坐。何七、章五兩人依舊在旁保護,其他人則如眾星拱月一般護住嚴鴻。


    等到了徽州,徽州本地富庶,地方官和當地錦衣衛送給嚴千戶的孝敬也分外豐厚,不在話下。王翠翹卻悄然與徐海留在老家的一些親友會了幾次。徐海當初是跟隨他的叔父徐乾學一起當的倭寇,此事在徽州,卻也算不得什麽丟臉。隻是這些親友聽說徐海招安後被抓,除了感慨,也拿不住什麽法子,隻能陪著王翠翹歎息感慨。


    王翠翹在徽州待了一天,買了些許徽州特產,什麽毛峰、雪梨、臭桂魚、山核桃帶著。嚴鴻卻是知道,她終究不敢擔保這一去能否救出徐海。萬一當地官府不肯放人,那麽,讓徐海在掉腦袋前,嚐嚐家鄉的味道,也是好的。


    一路晝行夜宿,嚴鴻依然時時在王翠翹左右笑談。然而這車馬勞頓,畢竟更加辛苦。王翠翹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平素又是在海上住慣了的,加上在徽州強撐著活動,這般折騰,身體卻漸漸不好。這曰將近黃昏,到淳安縣地界時,就已經有些體虛無力。


    卻看大路邊,先到了官驛處,也就是當時在交通要道上修的官辦招待所。嚴鴻忙吩咐,全體進去歇息片刻。


    進得驛站,卻看見情形特殊。一個身材高大肥胖的年輕人,一身錦衣華服,手拿一柄折扇,口中正惡狠狠喝道:“與我狠狠地打!這般不識抬舉的東西,打殺了省得浪費糧食!”


    但見四條膀大腰圓的彪形大漢立在這公子身邊,另有三四個仆從模樣的,看守著一堆行李。房梁上吊著一個人,身穿的卻是驛丞的官服,正被兩個惡仆持了馬鞭,在狠狠抽打。那人被抽的慘叫連連,但聲音不高,看來是沒了力氣。身上官服也破了許多處,滿頭滿臉都是血痕。


    嚴鴻心想,這驛丞雖然隻是個吏但好歹是個體製內,怎麽給人吊著打起來?這公子又是什麽來頭?他本不欲惹事,但卻看此時已經有不少百姓在遠方圍觀指點,口中議論道:


    “這胡大總督,好歹自己也是朝廷命官,手握大權,家教卻如此不好。他的公子就因為要不到錢,就要毆打朝廷的驛丞,這眼裏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嚴鴻一聽,莫非這公子哥是胡宗憲的兒子?說來這麽想也不奇怪,別拿豆包不當幹糧,驛丞好歹也是朝廷正經吏員,等閑人不敢招惹。浙江地麵,除了他胡宗憲的兒子,還有誰有這般威風?


    想到此,嚴鴻卻不能不管了。好歹自己身上穿著飛魚服,頭戴著無翅烏紗,這種全國僅此一家,別無分號的製服,已經表明了身份。已經有老百姓開始朝自己指指點點,若是不去管束,怕是要落一個什麽官官相護的名聲。


    再說,看這驛丞,雖然是個官,卻麵黃肌瘦,應該也沒搜刮什麽民脂民膏。這胡公子欺負這麽個苦逼公務員,豈不是柿子撿軟的捏麽?想到此,嚴鴻咳嗽一聲,準備幹預了。


    那少年還在指手畫腳地吆喝:“與我狠狠打!不識抬舉的東西,拿公子爺當叫花子應對,簡直瞎了他個狗眼!今番打殺了他,也算給別人一個教訓,誰敢沒事惹爺不痛快,爺就斷送了他的狗命。”


    他正罵的起勁,卻聽一人斷喝道:“這位仁兄,快快住手!莫要丟了咱們做官人的臉麵。”


    那少年順聲望去,卻見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英俊小哥,一身錦衣官校打扮,帶著幾名官校及家人走了過來。這少年卻不在乎。他正是胡宗憲的三子胡柏奇。他父親身為浙、直總督,掌握大兵十數萬,正是如曰中天之時。南京城中錦衣高官見了胡柏奇,也要規規矩矩的叫他一聲胡三公子。


    這麽個飛揚跋扈的官二代,又怎麽會把一個年輕的錦衣官校放在眼中?隻當對方是本地的錦衣官,無非是個小旗、總旗而已,算的了什麽東西?正好再顯顯本少爺的威風!


    因此上,胡柏奇冷哼一聲道:“這是誰的褲子沒係好,把這麽個東西露出來了?爺在這打一個不開眼的東西,關你什麽事?識相的趁早快滾,若是惹怒了小爺我,當心一個折子送到南京,革了你的軍籍,賞你一頓棍子,趕出錦衣,到時候連哭都找不到地方。”


    王霆見對方公然侮辱本衛長官,火往上撞,怒喝道:“好大膽的小輩!竟然敢對本衛長官出口不遜,真當我們拿不得你麽?”


    胡柏奇冷笑道:“癩蛤蟆打嗬欠――好大的口氣!你們可知小爺是誰?”


    四總旗身在燕京,受陸炳直接指揮,胡宗憲就算狠天狠地,也管不到他們頭上,如何肯賣他的帳?何況連那京官二品鄭大都堂,都吃我家戶侯扳倒了,數遍整個江南,找得出更大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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