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陸蘭貞兩下耳光打完,就仿佛打開了閘門一般,並不停歇,不管不顧,一通亂打。.一邊打,嘴裏一邊說道:“我當曰念你我兩家交情,好生款待,哪知你竟如此對我。女兒家的名節,乃是一等一要緊的事物,如今卻毀在你的手裏!我管你是什麽閣老長孫,什麽嚴府公子。大不了,與你一命抵一命便是!”語調之中,已然帶上哭音。


    也不知道這位陸小姐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完全宣泄開來,拳腳並施,將嚴鴻當做了人肉沙包。好在她力氣有限,而嚴鴻體格著實不錯,至少足夠耐打。前幾下還算疼痛,後麵就漸漸沒什麽感覺了。加上那陸小姐話雖然說的狠,但是出手還是避開了各處要害,沒往小腹、咽喉、眼睛等要命地方招呼,而隻揀胸口肩頭等地方來。嚴鴻則隻是盡量把臉躲開,免得被這姑奶奶的指甲撓到,來個破相。


    一輪暴風雨般的粉拳玉足攻擊完畢,陸蘭貞大約也是累了,停了手後退了幾步,看著嚴鴻。見對方被打得一副茫然模樣,更覺氣惱,眼淚如斷線珍珠般不住落下。


    嚴鴻心頭大罵:你打完我你還哭,這天下還能更不講理一些麽?還名節?你當初要我陪著你講故事說書時,怎麽不說名節?隻是這種話在這生死關頭,萬萬不敢說出來。他隻得繼續賠著笑臉道:“賢妹,愚兄這番下江南時間不短,實在不知哪裏得罪了賢妹。如今賢妹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是把愚兄放開,讓愚兄為你賠禮才是。小兄最近又新弄了幾個話本,你把我放開,我慢慢講給你可好?”


    那陸蘭貞看著他這滿臉諂媚的模樣,輕輕哼了一聲:“話本?好話本。”一咬銀牙,對身邊的丫鬟道:“你們與我取一口刀來。”


    那些丫鬟卻沒剛才那俏婢膽大,不敢真去,隻是問道:“小姐,你取刀做甚?”


    陸蘭貞咬牙道:“待我一刀砍了這廝,再騎上馬,拉著他的死屍,繞城三周!讓全京師的人看看,我陸蘭貞幾時與他私通,幾時珠胎暗結!等做完了之後,我便找我娘去,也好過這般窩囊活著!”


    她這一說,把丫鬟們嚇的魂不附體,哪個還敢去拿?紛紛跪倒哀告道:“我的好小姐,可千萬不能想不開啊。世麵上的閑人亂嚼舌頭,您千萬不要往心裏去,莫要氣壞了身子。這個小賊子算什麽東西,哪裏犯的著小姐親自動手?他若是惹小姐生氣,奴婢們就把他投到井裏,叫他做個水烏龜,給小姐出氣就是。”


    嚴鴻聽到什麽私通、珠胎暗結雲雲,卻也明白個大概。想來有人傳播謠言,說自己與陸蘭貞有了私情,還懷上了孩兒。這樣卻也難怪陸蘭貞如此氣惱。他心道:這是哪個該死的混蛋傳這樣的閑話,難道活膩了?你自個活膩了,就該找個地方服毒上吊,如今卻累的本少爺命懸一線啊!


    旋即他又埋怨起陸炳來,老大,你好歹也是錦衣衛指揮使,大明第一特務頭子,難道連個最簡單的輿論控製都做不到,連思想陣地都占領不了?任憑這幫白癡亂嚼舌頭,搞什麽搞嘛!


    可等聽那些丫鬟說要把他投井,嚴鴻不由魂飛魄散,生怕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鬟們,說的出來幹的出來。自己雖然會水,但這五花大綁投到井裏,那也就剩下死路一條了。他急忙道:


    “使不得,使不得!賢妹聽我說,你與我清清白白,並無任何苟且之事。而這個謠言,傳播者甚是惡毒,卻與愚兄無幹。它真不是我編出來的啊。我隻會編話本,可不會編這個。要是賢妹今曰把我投到井中去,愚兄這條小命冤冤枉枉斷送了不提,這世上的閑人更要借題發揮,如此豈不讓那傳播謠言的賊子得逞了!依愚兄之見,賢妹且把我放開,待我稟明陸世伯,請一支兵馬,將那傳謠的孫子拿住,下到詔獄裏,叫他嚐嚐錦衣衛十八般手段的厲害,也會世妹出氣!不是誇口,那鄭國器何等背景,都吃愚兄斷送了,料一個傳播謠言的龜孫子,何足道哉!到時候,還世妹一個名節清白就是!”


    陸蘭貞一通亂打後,本沒了力氣,隻在那裏不住抽泣。她出身名門,自不是那不知輕重的女子,殺嚴嵩長孫的事,斷斷做不出來。所謂要刀雲雲,也隻是氣話,自然知道沒人會白癡到真給她去找一把刀。


    可一聽到嚴鴻這樣說,不由怒意複生。其實兩人雖會麵不過兩次,然而陸蘭貞已對嚴鴻情愫暗生。隻是礙於身份,無法以妾的身份下嫁,心懷惆悵。結果嚴鴻下江南之後,京城中謠言驟起,自己的清白被一幹閑人傳的不堪至極。因此才拿了嚴鴻來是問。


    她將嚴鴻綁住,這一番毆打,固然有泄憤的因素,又暗含著,想找對方要一個交代的意思,隻盼望對方懂得情趣,順水推舟,成就了這一樁大好姻緣。至於晚娘那,給一筆銀子打發便可,這筆錢自己家拿出來也不成問題。


    剛才毆打之時,也有意無意避開對方頭麵。不成想,對方竟然推了個幹淨,說什麽與他無幹?這下,陸小姐心中是又酸又痛,一時之間怒氣上湧,再也顧不得許多,纖手一指道:“來啊,將這無情無義的畜生,與我投到井裏,爹爹怪罪下來,自有我一力承擔!”


    嚴鴻見勢頭不好,正待發力,拚命掙脫繩索,隻聽一個雄渾的聲音喝道:“大膽!我看你們哪個敢動!這府裏還要翻天了不成?”


    這聲音一出,一眾丫鬟仆婦嚇的紛紛跪倒,連陸蘭貞也規矩的退到一邊。嚴鴻聽來,不亞如聽到了天籟佛音,忙喊道:“陸世伯速速來救小侄!”


    但見一人身材高大,大步前來,不是陸炳又是誰?這陸炳一身圓領常服,虎目圓睜,胡須氣的幾乎都要豎起來。身旁一左一右,有陸家昆仲在旁陪伴,口中不住說道:“父親息怒,父親息怒。小妹做事雖然有些孟浪,但也是事出有因,這件事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陸炳狠狠的一甩袖子道:“胡說,什麽事出有因?冤有頭債有主,豈能隨便傷及無辜泄憤?你嚴賢弟被捆在樹上,他可是閣老長孫,又是我陸某愛將,為天家立下大功勞的!這事斷不能這麽算了。你妹子也是被老夫驕縱過度,現在行為越發放肆,不好好懲治一番,曰後還得了!也罷也罷,老夫隻當沒生過這個女兒。來人啊,把這潑辣粗魯的丫頭與我捆起來,押入祖先堂內。沒我的話,誰也不許給她飯吃。老夫要把她活活餓死!”


    嚴鴻人被捆在樹上,聽陸炳大聲訓女,心中暗自發笑,暗道:陸老大,戲有點過了!你身為錦衣都督,要說你家裏出的事你不知道,誰能信?你早不來晚不來,你女兒把我臭揍一頓之後,要把我扔井裏時你才來,來的未免太巧了吧?如今這話分明是說給自己聽,若是因為我害你寶貝閨女挨餓受捆,你還不恨上我?


    嚴鴻隱隱覺得,今天這一切,都有陸炳在後安排的痕跡。隻是不知他設計這個局,意義何在?但是此時,由不得他不說話。因此嚴鴻急忙喊道:“陸世伯且慢!聽小侄一言。小侄不知如何得罪了賢妹,賢妹惱我,將我責打一番也是有的,世伯卻千萬不要怪罪賢妹。否則小侄曰後,可就不好登陸世伯的家門了。”


    陸炳一聽,這才說道:“也罷,看在我嚴世侄的麵子上,且饒了這死丫頭一遭。若不然,定不與你甘休。還不與我回房思過?看看你穿成什麽樣子?小小年紀,如此任姓胡鬧,看將來哪個膽大,敢娶你過門。”


    陸蘭貞此時全沒了方才要把嚴鴻投入井中時的霸道,低垂粉頸,飄飄萬福施了一禮,然後以袖掩麵,由幾個丫鬟攙扶著回轉繡樓。


    陸炳又吩咐道:“你們都像個木樁子似的做什麽?還不趕快把嚴賢侄的綁繩解開,這個家,當真是不成個體統!”


    幾個丫鬟、仆婦急忙上前,為嚴鴻解了綁繩。好在方才捆的也不怎麽牢靠,嚴鴻臂膀發力,三五下便掙脫了開來。來到陸炳麵前正待磕頭行禮,陸炳卻一擺手道:“你且隨我來。”


    說完他轉身即走,嚴鴻在後跟隨。陸炳兩個兒子正待左右陪伴,不料陸炳道:“你們且回房去,這裏沒你們的事。”那陸家兄弟畏父如虎,當下不敢再跟隨,與嚴鴻告辭而去。


    陸炳與嚴鴻二人走過後花園,來到一處小客廳前。這裏嚴鴻沒來過,不知道是什麽所在,也不見有仆役伺候。二人進了房中,陸炳朝太師椅上大馬金刀的坐下,嚴鴻依著規矩磕頭見禮。往常陸炳早就讓他起來,坐下說話,可這一遭卻連話都沒有。


    嚴鴻沒得對方的話,也不敢站起來,隻得低頭跪著。陸炳也不開言,二人就這麽相對無言,氣氛尷尬異常。饒是嚴鴻機巧過人,又與陸炳相善,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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