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在濟南城王玄的豪宅之中,那位麵如橘皮的總管王福,卻是正在向王玄說著嚴鴻之事。此時的這位總管,再無半點方才見嚴鴻時奴顏婢膝的模樣,反倒是腰板挺直,目露寒光,坐在上手太師椅上,對他名義上的主人王玄,也並無多少恭敬。


    王玄雖然是居中而坐,但是神態除了謙卑,更多的則是恐懼,甚至不敢與這老人對視。


    而在下手的大椅上,坐著的則是一個身材頎長的老者,年紀在七十裏許,頭發蒼白稀疏,胡須也不多,一張臉皮蒼白,十指指甲**發青,活像個從墳墓中爬出來的僵屍相仿。三角眼的半合半閉,不知是睡是醒。


    隻聽王福道:“王左使放心,那欽差嚴鴻,已然住進了咱的宅院。依老夫看來,市井的傳言不虛,嚴鴻就是個酒色之徒,沒什麽可怕。便說昨日,他居然攜愛妾赴宴,完全對官場上的事就不明白。接了劉才的銀票,公然就打開匣子看,隻是為所欲為而已。今日在宅院中,見了我教中幾名仙姬,眼珠子都快滾了一地。想那朝廷狗官,能有什麽本事?更別說他年紀輕輕,就坐此高位,難免趾高氣揚,目中無人。濟南這幫昏官如今已經騎虎難下,隻能跟著咱的步子走。而那副使海瑞,據說是個一等一的死板人,抓住這幫昏官的蛛絲馬跡,哪裏還肯放過?他們這麽兩下追逼,必然是自相撕咬。到時候咱們便從中發力,大事可成!隻是可惜九娘,這些年,她為我教忠心耿耿,光是仙姬就教出不少。沒想到卻未等到大事成就,就先枉死獄中。”


    那形如僵屍的老人,此時忽然睜開眼睛。他雙眼眼白多,瞳仁少,目光瞪視處,甚是嚇人。這老人對那“王福”道:“齊長老,九娘的仇,定然要報。隻是我們也不能看輕了對手。尤其這次舉事非同小可,聖教百年積蓄,幾番籌劃,成敗全看今朝,實在不可大意。那嚴鴻雖然年輕,未嚐不是個厲害對頭。聖教在東南的事,據說便是壞在這嚴鴻手上,若是小看了他,怕是要吃苦頭。”


    那被稱為齊長老的“王福”卻道:“柳長老,您未免也太過把細。東南那事,本就是分舵那邊亂搞的,贏麵太少。陳東、葉麻等人歸附聖教不久,其心不堅,否則何必理會那汪直?直接發兵東南就是。正是因為他們首鼠兩端,才導致大事不成,嚴鴻無非亂中取勢而已,算不得本事。而我們在山東經營多年,單為這條大計,就已經謀劃籌備三年有餘。如今城外有五千精銳神兵,還有二千蒙古軍馬。便是濟南三衛人馬都在,也不是對手。城中幾十萬災民裏,青壯不下十萬,我們又有存糧一百五十萬石作為軍糧,更有聖庫積蓄。這麽著有兵有糧有餉有軍械,我們還有什麽怕的?現在隻要等一個時機,就可完成我教大業。”


    他說到聖教的實力,橘皮一般的臉上也不禁眉飛色舞。僵屍般的柳長老被他這麽說,倒也露出一絲自得。齊長老又道:“再說,我確實在近處看的明白,嚴鴻隻是個**,在那別院中,有我教八名仙姬在,定能迷的嚴鴻昏天黑地,無心理事。便是他有些才幹,又何足道?”


    柳長老道:“雖然如此,卻也不可大意。可叫我在那宅院中的仙姬,嚴密監視嚴鴻等一幫狗官的動靜。他若有何異動,立刻來報。”


    齊長老道:“這個自然。王左使,您看這安排如何?”


    王玄唯唯諾諾地道:“我……我才智淺薄,是不懂二位長老說的這些。二位長老怎麽說,我便怎麽做。隻是這一番鬧下來,卻不知要死多少人,讓人心疼啊。我也是百姓出身,卻是不忍見百姓這般困苦。”


    那齊長老冷哼一聲道:“王左使不必婦人之仁。須知自古以來,欲成大事,必要屍堆成山,血流成河!朱明偽朝立國多年,民心思定,若不是把這些百姓逼上絕路,他們又怎會跟著咱們造反?平日裏教他們畫符信教,自然是肯,可若讓他們拿起刀槍殺官,便隻能逼他們!讓他們知道,與朝廷作對要死,不作對更要死,他們才能跟著咱們幹!淤泥源自混沌啟,白蓮一現盛世舉。為了白蓮大業,這點犧牲算的了什麽?”


    王玄一見這齊長老發怒,忙分說道:“好好!齊老莫怒,您怎麽說,我怎麽做就是。”哪裏有一點富豪對奴仆,或者“左使”對“長老”的尊卑?


    幾家歡樂幾家愁。此刻濟南知府常知孝正坐在家中,麵色鐵青。而在他麵前跪著的,正是那位本該在牢中等待明正典刑的衙內常守業。


    常知孝隻有一子一女,常守業作為獨苗,平日裏自然百般寵愛。可今天,他越看這寶貝兒子越是來氣,忍不住抬手就是一耳光道:“畜生!畜生!為父多日教訓,讓你留意朝廷邸報。如今都是因你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嚴欽差,害的為父也跟著遭殃!昨夜他們宴請欽差,便不告知我,就連方用賢都不發一言。今天那劉軍門居然下令,由段推官暫代為父之職,讓為父閉門思過!這說的好聽,分明就是罷了我的官,早晚要拿我當替罪羊!都是你這打不死的畜生,連累為父。若是為父垮了,你就等著先殺頭吧!”


    常守業平素也是驕橫慣了,雖知此次惹下塌天大禍,怨不得別人,卻仍忍不住頂嘴道:“爹,您也別這麽說啊。孩兒在街麵上是做了些見不得光的事,可這麽做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家的進項?這濟南府山東省本就是一鍋大糞,誰比誰香了?劉軍門現在好裝正人,他幹的那些勾當,您又不是不知道!就說那賣庫糧的事吧,您也沒少跟著費心費力,結果怎麽樣?得的銀子都落到劉老軍門的腰包裏,咱家分到的不足一成!孩兒不想些法子賺錢怎麽成?再說,關外那大貴人專愛這漢人中良家出來的美婦,您又不是不知道。上次那買賣咱賺了多少。我不是尋思著,這次再湊她幾十個,再賣出關去,大大發一筆財麽,誰想到遇到這遭瘟的欽差……”


    他還待再說,不防早被老爹飛起一腳,踢了個跟頭。但見常知孝五官幾乎都要挪位,惡狠狠地道:“閉嘴!今後在家中,你若再敢提那什麽庫糧,還有那什麽大貴人,我便將你關到柴房去,像鎖狗一樣鎖了!讓你這小畜生給老子惹麻煩!”


    常守業掙紮著爬起來道:“爹,您喊什麽?家裏不是沒外人麽,這事我又不能到外麵去說。再說了,李臬台明明放了我,您還不讓我出屋,我這跟鎖狗又有什麽兩樣?再說那光頭賴五,弄死也就弄死了,本就是個狗東西。可那九娘,千嬌百媚的一個美人,怎麽也給弄死了?這不簡直是暴殄天物麽。”


    常知孝看這兒子一臉弱智相,越看越覺得有氣,渾身發抖,用手點指道:“你懂個屁!李臬台放你,那是看在爹的銀票的份上!佘九娘、賴五那些人要是不死,早晚把你抓美貌婦人賣出關去的事供出來,那可不是死你一個人的事,是要全家抄斬啊!現在欽差還在濟南,你這麽出去,不是等於把把柄往人家手裏送麽?這回欽差前來,多半是要拿人頭開刀的,你你你你倒好,生生把這煞神惹到自己頭上來了!天啊,我常家上輩子做了什麽孽,生下你這麽個喪門星來!”


    常守業雖然糊塗,聽老爹這般說,也漸漸明白事態嚴重,不像往日他弄死個人,或是逼的哪個大姑娘小媳婦投河上吊那麽容易打發。常家做的這些爛事,他自然知道得最清楚,若是真被欽差揭了出來,怕不是滿門抄斬!他趕緊道:“爹,事到如今,手軟不得。以孩兒看來,那些**留著都是禍根,何不派出咱們的家丁,一個一個全宰了!”


    常知孝一個耳光打去:“放你的狗屁,這會兒你知道禍事了?那些**,最恨咱的那一批,都已經在欽差宅院裏了。欽差手下那幫人,你又不是沒見過!再說,別說是哪些人,就是些被欽差放回家的**,卻也不能動。如今劉軍門已經發下話來,那些**的命是欽差保的,誰動她們,就是與欽差過不去,劉軍門也不肯饒。留著這些把柄在,早晚怕還是有亂子。”


    常守業看老爹氣得臉色灰白,趕緊又爬到老爹眼前,裝乖賣萌的為老爹捶著腿道:“爹爹息怒,爹爹息怒。孩兒也知錯了。隻是孩兒想來,您不是與劉老軍門素日有往來麽?再說,當初劉老軍門不還說要招我做女婿來著?那劉老軍門又是欽差的長輩,托他個人情,總不為難吧。最多咱多破費些銀子,莫非欽差還鐵了心為群**為難咱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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