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心想,若是被你審出來,那我嚴家的氣焰便先要糟糕。嘴裏還要支應著:“老爺子您聖明。隻是這些狗官在山東上下其手,一手遮天,上欺聖君,下壓群僚。他們不但黨羽極多,而且還有些本姓不是很壞的人,也被他們或利誘,或脅迫,手腳不幹淨起來。這裏麵,既有本省官吏,也有富豪商人,甚至販夫走卒,礦工農民,都可能被收到這幫人的網羅之中。這些從犯所犯罪孽固然有多有少,然而若真把他們一一治罪,一則恐人心動搖,二則也是壞了天家好生之德,三則牽連太多,也於朝廷顏麵不好。偏生這朝中的文官,隻知道嚴厲追索,卻不懂聖天子慈悲懷德的道理。若是被他們一番趕盡殺絕,怕是要出其他變故。如今呢,老天爺一把火燒了這些首犯,那些原本擔心被牽扯的從犯自然也就放下心來。所謂雷霆手段,菩薩心腸,此次濟南大戰,賴聖天子威福萬裏,大明官軍英勇無敵,已將諸多惡徒誅滅,並震懾殘餘。如今再恩威並舉,不究脅從,那麽這些人隻要有一條生路,也自不會輕易選擇謀逆犯上的死路。因此小子才說這場火來的好啊。”


    黃錦冷哼道:“是啊,這場火果然來的好,燒死的人裏大多是嚴閣老的門生,當真是好有心的火。”


    嚴鴻知道,這事兒回避不開,一味的遮掩那是自己找死。於是他歎道:“是。那劉才便是我爺爺的義子,論起私人關係,他待我其實不錯。隻是這一番為聖上辦事,他做下這天大的罪惡,我豈能因他是我世伯,就徇情枉法?因此隻得將劉才拿下。不瞞老爺子說,我爺爺雖則也傷心義子喪命,但聽說了他做的這些罪狀,也是氣得哆嗦,深恨當初識人不慧,讓這個無德之人到了巡撫高位。”他這番話指認劉才和嚴府關係,句句都是自責,其實還是在表自己大義滅親之功,反倒把這把火的事兒給帶過去了。


    嘉靖看嚴鴻這般實誠,當即道:“黃伴,話也不能這麽說,燒死的那不是還有徐階的門生方用賢、李守真麽。說來都察院那些酸丁,想起來就有氣,平曰裏說的自己如何清正廉明,結果山東這事上,前後幾任巡按,全成了瞎子。分明就是沆瀣一氣,狼狽為殲,要不是嚴鴻這一番做的好,不知道會出多大的亂子。那場大火的事,就算了,自今曰起,誰也不許再提。嚴鴻督管不力,罰他一年俸祿也便是了。”


    其實,嘉靖皇帝何等聰明的人物,如何看不出這嚴鴻是替家族斷尾,鏟除禍患,這場火他脫不了幹係。不過這也算什麽大事?劉才幹下這潑天的罪過,總不至於是嚴嵩腦子有病讓他幹的吧。如今嘉靖爺又不想把嚴嵩搞死,那麽這幫人張不了嘴反而好辦。要是他們真把嚴嵩招出來,到時候如何處置,反倒成了個難題。


    況且,這一票牽扯的實在太多,內閣次輔徐階的人也在其中,還有那高延宗,據說是陸炳的好友。嘉靖也知道自家這個奶兄弟,於錢財上素來不太幹淨,誰知道高延宗的好處陸炳拿了多少?單說是為了陸炳,也沒必要刨根問底嘛。


    因此他一錘定音,把這件謀殺待罪官員的事,不了了之。黃錦在一旁恨的牙根癢癢,幾乎想要直接把嚴鴻掐死才合心意。他東廠收到的情報看,劉才之死絕不是嚴鴻說的那麽簡單,隻是奈何如今東廠被錦衣衛全麵打壓,自己人手不足,很多消息掌握的不完全,缺乏一擊致命的證據。


    而聽皇帝的話,這等大事,居然輕描淡寫的過去。黃錦隻覺得一陣心酸。堂堂一省督撫大臣,死的不明不白,居然這麽輕輕揭過。這大明朝傳承近兩百年的江山,難道真要完了?


    接著嘉靖說道:“那王玄也就在濟南剮了吧,什麽押解進京,路上要是出了閃失,又要彼此扯皮,沒的擾人清淨。嚴鴻,你這番受了不少驚嚇,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勞,若不是你處置得當,怕是山東那真要亂起來。你想要些什麽賞賜,隻管說。”


    嚴鴻知道這一件大事過去,自己也就沒什麽可怕的事了。忙磕頭道:“回老爺子的話,小子為您辦差,是小子的福氣。這一趟山東走下來,既發了財,又得了美人,財色雙收。更別說沾了仙氣,少說也憑添了幾十年陽壽,哪還敢要什麽賞賜?”


    嘉靖笑罵道:“你這猢猻,別當老夫不知道。那王玄的錢財,你怕是撈了不少吧?連老夫的錢也敢漂沒,當真該打!”


    嚴鴻趕緊跪下,磕了幾個頭道:“回老神仙的話,小子這一路上收了些錢,在濟南都買成糧食賑災了。後來抄沒王玄的逆產,確實漂沒了些。老神仙若是見罪,小子全部退回,一文不敢隱瞞。”


    嘉靖看他這樣子,隻是拈髯笑了一陣。陸炳此時開口道:“這小子終究是比那些督漕的文官們有良心,他們可是要足足漂沒三成,他漂沒的我看連一成都不到啊。”彼時大明朝貪腐已成慣例,漕運的錢糧,一般運十到七已經算是給皇帝麵子的了。這還是定例的工作,尚且如此。相對來說,嚴鴻是拿到意外的浮財,還能把八成上繳給朝廷和內庫,確實相對算有良心的了。


    嘉靖皇帝其實這也是在開玩笑。自來皇帝不差餓兵,他如何不知這個道理?若是不給嚴鴻半點好處,對方又憑什麽給自己辦事賺錢?因此對於嚴鴻和張誠的漂沒,他並沒放在心上,隻是見陸炳為他開脫,便笑道:


    “文孚啊,等他真成了你陸家的親戚,你在這麽回護他,倒也不遲。他不要賞賜,我不能不給,這一遭,聽說招安了一幫響馬賊,他們為大明江山,與靼子和教匪一刀一槍,搏了個你死我活。這等忠烈之士,也確實應該嘉獎,尤其他們又是你的親戚,嚴鴻,你且說說,想為他們保舉什麽官職?”


    嚴鴻早有腹稿,當下道:“老神仙容稟,依小子我的想法,對那些已經戰死的,根據其功勞,多少給些撫恤,使其孤兒寡婦不至於挨餓,也就是了。至於活下來的,就是將他們封個有官無職,有銜無權的食俸官,拿一份太平糧餉既可。有了官身,武職能世襲,子孫無憂,再弄些土地,從此安心當個富家翁,正是千金不換的美事。”這隻是說的大方向。具體哪些人封多大的官,死了又給多少撫恤,這必然又要針對不同人有不同的區別。例如飛虎山孫烈手下的原班人馬,和曾經跟隨雷占彪打進濟南城,後來反正的,這怎麽可能一體待遇?


    嘉靖聞聽笑道:“你小子,倒真是個鬼靈精。似你這般的討封法,那朝廷到底要養多少閑人?你這算盤打的太響,老夫可不上當。我不管你當初給他們許了什麽天大的好事,今兒怎麽對這幫山賊,老夫自有安排。那孫烈老兒,封一個指揮使銜,回山東給我帶一個營頭,整頓地麵,掃蕩群匪。你告訴他,是招是剿我不管,足糧足餉,軍械精良老夫保的起。如今山東道上的響馬,不是他舊曰同夥就是**徒孫,讓他把那些人給我看住了。要是再出一個雷賊,我可就不顧你的麵子,要砍他的腦袋。至於其他人麽,這些家夥就算不知道朝廷規矩,上陣掄刀砍人總是做熟了的。眼下大明朝四境不寧,邊軍裏缺人,胡宗憲那也缺人。就把他們都分別打發過去,當個小軍官,靠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槍給我去熬。隻要能立下功勳,朝廷何吝封賞?不過要是指望這一次就可以一輩子吃老本,沒這麽便宜的事。”


    嘉靖皇帝嘴裏說的雖狠,實際是給了嚴鴻莫大的麵子。雖然有俗語“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可實際上這招安流寇山賊之事,自來是百無一留,體製內的編製不是那麽好進的。幾千人招安,能留下收編為兵的,怕是連幾十都未必有。


    其中比較有名的案例,出在閆東來那個時空的大清朝。西北董福祥帶兵號稱二十萬降清,朝廷將其部編為董字三營,營兵、長夫加起來也不過兩千而已,餘者全都遣散,收容率僅為百分之一。這一次飛虎山合山上下,都予以收編入伍,而且都授以官銜,這可是古來未有之厚待。


    更誇張的是,這些人不光是頂個空銜,還都給了實職的軍官職務。要知道大明朝到如今軍功泛濫,打一場大仗,軍功保舉不知凡幾。這種勳及散階乃至官銜都是不值錢的,其地位與清末的額外外委千總、把總之類差相仿佛。要想得到實缺,就得拿出錢來到兵部塞狗洞,去盼著補個實職。否則的話,就是頂個空頭銜,連俸祿都沒有。


    例如,單這一次楊博指揮邊軍大勝庫騰汗,大案保舉的指揮使,同知等等,就不下幾百人,不過其中能轉成實授的,能有十分之一就不錯了。而如今,飛虎山一百多人全占去了實官名額,那麽楊博那裏費盡心計,用盡力氣打的一場勝仗,實官名額卻被壓榨的沒剩下幾個,等於這番撕殺白費了工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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