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也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比毛海峰更大:“放肆!本欽差麵前,你也敢如此無禮?毛海峰,你最好把情況看清楚些,這滿朝上下,有人要把你家義父弄死,有人想保你家義父,以便開海。誰是你盟友,誰是你敵人,認清了才好行事。似你這般亂咬一氣,隻怕不但害了汪五峰性命,還帶累海上數萬好漢,沿海百萬生民!”


    毛海峰見嚴鴻氣勢比他更囂張,反倒縮下去了。卻看他身邊一個倭人大喝道:“這個官兒良心大大的壞了,說什麽是幫我們的,無非是想逃命。我們不可饒了他!”


    這倭人年約四十多歲,膀大腰圓,滿臉橫肉,名叫伊藤大雄。他本是博多的浪人,是武士出身,因此是有苗字的。當初在雙嶼即與汪直合作,而那時汪直尚且是許棟的管庫,因此這伊藤是汪直軍中數一數二的元老。


    嚴鴻聽這日本鬼子這般無禮,又把桌子重重拍了一下:“你這倭人,亂嚷些什麽?想逃命?笑話,那濟南城四十萬白蓮教徒,五千蒙古鐵騎,都吃本官蕩平,你這裏些許人馬,何足道哉?毛海峰,你凡事需要想清楚,本官在萬歲麵前力主開海,是為了沿海百萬居民生機,是為了大明朝與外洋互通有無,民富國強。你若以為憑借數萬倭寇,就能讓朝廷怕你,那是笑話!朝廷如今雖然海防廢弛,然而國力雄厚,精兵百萬,重炮千尊。隻因看爾等多是百姓。為謀生計下海,這才剿撫並用。前番我姐丈徐海因此得到招安。若是你等自以為凶悍。辜負萬歲好生之德,定要擾亂海疆,朝廷傾全力對付,量爾等豈能當雷霆一擊!”


    伊藤被嚴鴻這一番厲聲逼問,也是性起。噌的一聲,把隨身短刀拔出,大叫道:“汪滶君!休要和這官兒囉嗦,我等就率領部眾,先攻寧波,再屠嘉興,叫那狗官知道咱海上豪傑的厲害!”


    嚴鴻大怒,罵了聲“八格牙路!”倒把那伊藤唬的一愣。想不到這年紀輕輕的欽差。居然會用倭語罵人!嚴鴻又喝道:“毛海峰,我隻問你一句,你到底是要汪直活,還是要汪直死?”


    毛海峰道:“那還用說?義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要救他老人家脫險!”


    嚴鴻點頭道:“甚好,我也想要救汪直的命。可是這世上,想要汪直死的人也不少。王本固是一個,那紹興的李文藻。我看也算一個。你們海上的人中間,莫非就沒有這樣的人?可是現在汪直死還是活,誰說了算?隻有皇上說了算!皇上要汪直死。你們就算屠盡沿海,也隻能叫他死得更慘。皇上要汪直活,一千個王本固也奈何不了他。你說,萬歲爺他老人家,到底是想汪直死,還是想汪直活呢?”


    他這問題拋出來。倭寇們都麵麵相覷。王翠翹趕緊接話道:“阿弟,朝廷的事,你最明白,就說給我們聽聽唄。”


    嚴鴻點頭道:“各位好漢都是海上的,這朝中事情確實不如本欽差熟悉。萬歲爺心中,其實是想開海通商,以便中外互通有無,讓大明國家富強,讓百姓安居樂業的。為了這個,萬歲爺上次才把我姐丈徐海赦罪招安。這次的老船主也是一樣。若是以萬歲爺本心,自當免了老船主昔日的事情,還要他開海立功。可恨有一班狗官,總是蒙蔽聖聽,說什麽老船主不肯約束手下,早晚必然要起兵燒殺。現下這王本固擅自抓了老船主,大違皇上的本意,卻就是要你們這些海上的激怒起來,攻打沿海,他就正好給皇上說,你看,早說了這些倭寇不肯歸順吧。於是皇上龍顏大怒,老船主的命自然就沒了。毛海峰,你若想讓老船主早些喪命,你自個好接班,那就可著勁鬧吧,這麽鬧,李文藻、王本固是高興得很的。”


    毛海峰沉默片刻,道:“可是我義父在獄中,卻該怎樣?”


    嚴鴻道:“這正是我去杭州做的事。一麵爭取直接把老船主救出來,一麵上奏朝廷,說王本固這孫子幹的缺德事,讓皇上治他的罪。隻要皇上一開口,老船主的安全是不成問題的。所以,現在就看你們肯給我多少時間了。你們若是不鬧呢,等我的折子上了朝廷,皇上聖旨下來,那就皆大歡喜。可你們要是三天五天就鬧起來,那對不住,咱家隻好給老船主來個風光大葬了。”


    嚴鴻說到此,便自住口,看那幫倭寇的舉動。徐海趕緊道:“海峰,嚴欽差說的,句句是實。咱們都是在海上混飯的,可不能眼看著老船主被狗官害死啊。總須得叫皇上知道咱們的忠義才是。”


    那倭人伊藤大雄聽到這話,怪笑一聲,待要插口,毛海峰道:“伊藤大叔,且住。嚴欽差,今日我且信了你的話。便請你去杭州,好生救我義父出來。若是他老人家有甚閃失,哼哼,咱叫大明海疆塗炭,還是做得到的。”說罷,站起身來,率領眾倭寇轉身離去。


    嚴鴻心中暗罵,兔崽子,跟老子逞什麽英雄。下次有你跪著求我的時候。但他隻是麵帶微笑,加了一句:“毛海峰啊,以本欽差看來,海上那些人,也未必都聽你的。你約束不住他們,那就約束你的本部人馬。這樣,至少我在皇上麵前,可以說汪直的部下都未曾造反。若是再能反戈一擊,殲滅那些不聽話的,則我更好給老船主說話了。”


    毛海峰聽到這話,沉默不語,徑直離去。待等毛海峰等人離船後,徐海一豎大拇指:“欽差,好口才,這一番,我看毛海峰也不會輕舉妄動了。”


    王翠翹卻麵有憂色道:“毛海峰雖然一時聽了阿弟的話,但回到岑港後,再被那幫人一說,沒準又要動心。阿弟,你還是盡快去杭州,把老船主救出來為要。而且,毛海峰現在雖然按兵不動,但陳東、葉麻,據說已經分遣黨羽,在有些地方開始鬧了。所以朝廷那邊,也未必好說通。”


    嚴鴻聽了,也覺棘手。但事已至此,自然隻能盡力而為。定下此事後,徐海又和嚴鴻談了談如今倭寇的兵力、裝備情形。徐海算是倭寇中最能打的一人,他獨立拉旗號的資曆比汪直還要早,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徐海對於東南沿海各路人馬,包括明軍、倭寇和西洋人等的實力情況,都十分了解,他給嚴鴻提供的信息和建議,也就極為寶貴。


    據徐海說,那陳東、葉麻都號稱部眾萬人,但那是包括老弱婦孺的。若是減去這部分後,他們的實際戰兵大約都不超過五千。這倆合起來的話,再加上辛五郎從日本帶來的五千多真倭,以及一些散兵遊勇,大概有兩萬左右的部隊,是最不可靠的因素。


    汪滶自己直轄的戰兵則超過兩萬,裝備也較為精良,有大批火器,堪稱勁敵。隻是汪滶用兵無方,他直轄的這二萬人也分很多個小山頭。所以從目前招安來說,還不如擔心汪滶能不能控製住自己部下,免得他們加入到陳東、葉麻一邊,胡作非為。


    另外就是這三家有個通病,缺乏訓練。他們雖然是海盜,但大多數時候,還是靠從往來商船收取保護費,或者自己直接做生意為生,拚命是次要的。這些海盜分屬各個小團夥,指揮者也缺乏軍事素養,平時多半不會自己訓練。


    包括老船主汪直自己,盡管用兵打仗也有一手,曾經在雙嶼數次大戰明軍,但他的這大批人馬,卻沒有能員來仔細編組訓練。他們雖然在佛郎機人指導下會使用火器,也談不到精通,而且有些人還養成了依賴火器,缺乏白刃戰的勇氣。陳東、葉麻部隊的情況還要更為糟糕一些,他們連火器的操縱也不怎麽擅長,而且火器數量非常有限。


    徐海與他們相比,自己的六千戰兵是實打實的,而且他不但會用兵,也會練兵,部隊經受嚴格訓練,敢打白刃戰,倒是個可靠的強援。他還建議嚴鴻,萬一招安失敗,真要開戰,最好是放到岸上,打肉搏戰。老船主的部下槍炮雖多,但離近了之後,也就沒多大用。隻是東南軍衛糜爛已久,不堪使用,老船主的隊伍爛,他們更爛,千萬別委以重任。倒是聽說綽號戚老虎的戚繼光在義烏招兵,編練新軍,還練了個什麽鬼陣。如果嚴鴻要打,務必把新軍爭取過來,應該是可用的。


    至於那些大小佛郎機人,主要還是打醬油。當年這幫西洋人也曾在海上耀武揚威一時,雙嶼盤踞的時候他們的兵力甚至一度比汪直還多。隻是後來雙嶼兵敗之後,再加上汪直的實力膨脹,現在這幫人在兩洋上居於次要地位。汪直招安這事上他們也不敢隨意攙和,怕一不留神卷進去,就死的連渣都不剩了。這次參加岑港大會的佛郎機人,倒都是支持汪滶的按兵不動原則。可若是倭寇洗劫沿海的行動順利,在利益驅使下,他們可能也會積極主動的參與到搶劫行動中來。


    辛五郎的真倭,與當年縱橫東南的真倭也不同。當年那些真倭數量雖少,但主要都是武士,戰力較高。而辛五郎部,雖然也有武士,不過更多的則是國人眾,漁民等等,實力略弱。此番行動,這些真倭配備了三百多門鐵炮,另外還有不少精通劍道之人。除了在九州一代較為流行的新陰體舍流外,還有幾個是愛洲陰流嫡傳的劍客。這愛州陰流的創始人愛洲移香齋,據說是九州日向國的神官,頗有些手段。他的門人,也不可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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