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在後世對戚繼光這個名字毫不陌生,不過方才見了那位俞大猷被氣了個半死,如今對這戚繼光,他心裏也有點打鼓。方才俞大猷還隻是在船上嗆他幾句,已經讓嚴某人下不了台。而戚繼光打仗的本領據說還在俞大猷之上,要是他當著這杭州城大小百官的麵再掃我麵子,那自個這番杭州的差事,就算是折損一半了。


    誰知胡宗憲話音剛落,那戚繼光已經搶前一步,跪在地上道:“末將戚繼光見過欽差,這廂有禮了。末將何德何能,無非在胡大帥麾下,衝鋒陷陣,為一馬前小卒,微末戰功不足掛齒,老帥爺過獎了。”


    嚴鴻沒想到這位跪的還挺快,急忙也前進一步,伸手攙扶。這戚繼光身材中等,相貌普通,仿佛是個普通的商人模樣,倒不似俞大猷那般威風。可是看看他年紀不過三十上下,已經做到了副總兵。再對比下俞大猷的歲數,想想這倆人對自己的態度和說話的風格,不由暗自慨歎,有的人確實一把白胡子是白長了。他扶起戚繼光道:“嚴某在京師,也曾聽過俞龍戚虎的名頭,今日竟能得見二位真麵,實乃三生有幸。”


    戚繼光忙道:“不敢不敢!什麽俞龍戚虎,無非是大家胡亂傳講的,做不得真。您老的威風本事,小的我實在是望塵莫及,山東也算是我的家鄉,您在山東滅了亂賊,也就是小的我的恩人,恩人在上,受小的一拜。”


    嚴鴻見戚繼光三句話沒說完已經第二次跪下磕頭。這俞龍戚虎怎麽居然是兩個極端,這戚繼光看著好象節操值不高啊?閆東來來不及看《張居正全傳》便被撞死,自然不知道曆史上,戚繼光攀附張居正。不惜與張居正的門子稱兄道弟,上手本時,直接寫“頂上恩主張閣老”。


    這位戚繼光一向在乎的是實際,而不是虛無縹緲的麵子。他親眼目睹了不少名臣良將。就是因為太過重視氣節風骨,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結果落得個遇害身亡,壯誌難酬的悲劇下場。曾銑、張經自不必說,便是自己的恩兄俞大猷,一身武功兵法何等了得,結果反數次下獄,若非朝中有扶持,連命都保不住。前車之鑒在此。自己行事時自然不能再如此乖張。隻要能達到目的。手段並不重要,隻要能有人支持自己眼前練兵剿倭,將來北上滅韃。稱幾聲小的,磕幾個頭。送點禮又算的了什麽?


    胡宗憲笑道:“戚元敬就是這個脾氣,嚴璽卿莫要見怪。”說著又一一介紹了浙江的文武大員,這三司官員都已到,乃至錦衣衛本係統的浙江千戶所千戶將岸將道子,也施禮見了自家長官。惟獨少了巡按禦史王本固。


    嚴鴻問道:“那位王直指,怎麽不見露麵,不知有何公幹?”


    胡宗憲道:“那位王直指……這事說來話長了,此地不是講話之所,咱們回總督衙門,慢慢敘談。”


    大隊人馬離了碼頭,進入杭州。未走多遠,迎麵呼拉拉來了一大群人,約有百十人之數。隻聽有人高喊著:“通倭的賊子來了,咱們浙江可萬不能容這等賊人橫行。”


    隨行護衛的兵卒聽到喧嘩,不敢怠慢,急忙在眾位大人身前列好陣勢,準備接戰。可等到離近了才發現,來的人頭戴四方平定巾,身上穿著直裰,卻正是大群茂才老爺。走在隊伍最前麵的幾個則是孝廉舉人。


    此時不是明末,士兵還沒膽大到砍了秀才腦袋冒充斬首戰功的地步。相反,地方上的士兵,對於秀才大多十分忌憚。畢竟秀才口罵遍四方,惹他們不是好玩的,誰沒事吃多了撐的給自己找罵。因此見這些人擼胳膊挽袖子的過來,便有些含糊,手中的刀槍不敢招呼,隻得後退。


    那些秀才見了這情形,更是膽氣十足,口中高喊道:“嚴鴻在紹興賣放了倭酋徐海,今日來,想必是要賣放倭酋汪五峰。似這等禍根不如打死,為朝廷除一大害!”


    頓時隊伍裏就有人應和道:“不錯,國朝養士百五年,為國死節,就在今日!”


    胡宗憲沒想到,這些人不但在自己的衙門門外擺破靴陣,如今還竟然把破靴陣擺到了欽差麵前。當然,打死欽差料他們不敢,可就算扔上幾個石頭,或是衝撞了儀仗,也不是好玩的。落了嚴鴻的麵子,這位欽差爺未必會有時間跟這些窮酸措大為難,記恨自己這個主官怕是跑不了。自己還想著依附嚴黨的關係,怎好去得罪。


    當下胡宗憲一皺眉道:“這幫書生太不像話,左右,與我保護欽差!”


    這些標營兵士,不敢用刀槍砍人,隻好虛聲恫嚇道:“誰敢冒犯欽差虎駕,莫非不怕朝廷王法麽?”


    哪知那些秀才仗著隊伍裏有舉人,全不在意,高喊道:“那賣放倭寇的欽差都不怕王法,我們又怕者何來?難道隻許狗官放倭寇,不許我們打狗官?”一邊說,一邊隊伍裏就有人彎腰撿石頭了。沒多會兒,幾個石塊已經向這邊投擲過來。所幸這幫讀書人們的手勁,比起濟南的白蓮教骨幹還是差些,這些石頭威力不大,速度也不快,更多是一種示威。飛到麵前,士兵或偏頭一閃,或舉刀一擋,都沒受傷。


    嚴鴻見這些秀才舉人雖然氣勢洶洶,但也就這麽百十個人,並不見百姓跟隨,心裏多少安定了點,看來這些海商也不想把事情一上來就弄僵。尤其是在山東出了白蓮教事之後,各地官府的警惕性大為提高,如果今天是秀才帶領著杭州的市農工商齊來鼓噪,自己固然會難受些,但胡宗憲也可以把事情定性成白蓮教謀逆。有這個大帽子戴在頭上,這些士兵殺人可就毫無顧忌了。既然隻有百十個讀書人,那麽對嚴鴻造不成什麽直接威脅,嚴鴻心中也自放鬆。


    如今這些生員、舉人在麵前大罵,那些士兵卻不敢隨意殺戮,也隻能任由他們逞威風。唯有嚴鴻向來就不怎麽怕讀書人,當下他一聲冷笑道:“這幫窮酸,敢在嚴某門前賣弄,好大的膽子!莫非不知道,我在京師有個綽號小閻王麽?左右,與我打將起來!每人打斷一條腿,還敢嘴硬的,把他閹了送到京師去做無名白!敢頑抗的,格殺勿論!”


    這會兒嚴鴻身邊除了劉連等三十名錦衣衛外,還有從廣東借來的一百粵兵,以及鄧子龍的百餘閩兵,這二百多人打一百多倭寇或許不夠,但是打一百多個秀才那是大材小用了。這幫人又沒有本地人,隸屬關係又不在本地,他們怕什麽?身後有欽差撐腰,將來就算鬧大了,也是嚴鴻扛雷。


    因此這幫人當下紛紛抽出腰刀,或是舉起長槍,做好打架準備。那些錦衣衛更是離譜,直接把火繩點燃,把鳥銃端在手中,看那模樣是準備開火了。倒是雲初起好歹也是讀書人,有幾分書香情誼,高聲勸道:“諸位先生,還是別攔欽差虎駕,免得觸怒天家,橫遭禍端。”


    浙江按察使司按察副使、提督學道康汝霖一見嚴鴻喊打,急忙說道:“嚴璽卿使不得。這些都是國朝的棟梁,本地的學子、士人,內中還有些江南有名的才子。您若是下令麾下士兵隨意誅殺,與焚書坑儒何異?”


    嚴鴻冷笑道:“怎麽?這德行的就是江南才子、名士?若是康觀察不說,我還當是些個混混呢。我在京師時,一起喝酒賭博嫖院的人,也大多是這副模樣,真沒想到,江南才子風貌如此奇特,佩服佩服!本官前者查辦山東白蓮教匪,與白蓮魔教結下生死過節,他們想要害我性命也不是一天兩天。前者在福建,便是白蓮教巨魁金剛佛親自出手,我怎知這些所謂的才子、名士裏,沒有白蓮教徒?要不然這樣,我把他們帶到錦衣衛衙門裏,仔細審問,若是無罪的自然釋放,康觀察意下如何?”


    康汝霖聞聽,一張老臉抽動了幾下,心中暗罵:這小閻王果然不是個好東西,居然要把這些讀書人關進錦衣衙門,受你擺布。真要如此,便是打死幾個,又去哪裏說理?當然,這事兒要這麽辦了,回頭朝中清流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禮部尚書吳山拿著這件事,恐怕真能把嚴鴻掀翻。


    問題是,就算嚴鴻被罷官,自個也討不了好啊。治下出了這事,不管是吳山還是嚴嵩,能放過自己麽?再看嚴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蠻橫嘴臉,康汝霖心中道,罷罷,咱這斯文人,也不和你這紈絝鬥。


    他隻得打圓場道:“璽卿息怒,這些人裏還有幾位是朝廷舉人,說不定哪天吏部大挑,就和咱成了同僚,彼此之間總要講些麵子才是。”


    嚴鴻道:“講麵子?他們可給了我麵子?剛進杭州就來這麽一出,這便是麵子?依我看,這幫措大背後定是有人挑撥是非,不拿到錦衣衙門裏,如何查的出是何人主使?左右,與我都綁人。錦衣衛捉人,有錯拿沒錯放,拿住人送到詔獄,不怕問不出口供!就算禮部尚書要問,自有我爺爺和爹爹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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