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心道,你們這幾個家夥,就憑你們這點能耐,在我麵前跳梁,圖什麽啊?真指望這麽幾下咋胡,就能嚇得我放手?莫非你們和那李文修一樣,也喝了妖道普真人的米湯?當然,麵對智商比較低的對手,這種成就感是最讓人happy的。嚴鴻一不急二不惱,含笑看著那幾個人,隻是問道:“我若是不放人,也不歸還張員外的兒媳,又待如何?莫非你們就要點起灶勇三營,來此強搶?”


    林縉芳拍案道:“嚴欽差,你也不要太放肆了!如今聖天子在位,容不得一二宵小佞幸之徒,為非作歹,敗壞綱紀!”


    魏誌節道:“嚴欽差久在京師,不明我揚州民情。兩淮子弟,民風剽悍,若是有些義民不滿惡吏貪暴,欺壓無辜,而奮起反抗,我雖牧守一方,然兵微將寡,也是彈壓不住。”


    嚴鴻道:“兩位客氣了,也不需要爾等彈壓。今日揚州有浙兵一營,杭州更有數萬大軍,那些灶勇若是不怕死,隻管來試試,看本官製的了,還是製不了他們?不過那杭州耿少泉聚兵數千作亂,被我以區區幾百兒郎就掃蕩幹淨,這三營灶勇,兩淮鹽丁,不知比五千真倭如何?”


    眾人見欽差發了狠,也不好回話。灶勇再強,肯定也沒有五千真倭強啊,這不明擺的事麽,但凡灶勇好用,就輪不到寧威把徽商擠兌的胡說八道了。台州一戰,名動江南,即使說這幾位富商、官員不考慮後果,真想把隊伍拉出來幹一次硬架,結果也隻能是一敗塗地而已。


    這幾人麵麵相覷,彼此無言,林縉芳駢指點道:“咄!嚴欽差,你也不要太蠻橫了!朝廷的軍隊,不是讓你拿來為所欲為。欺壓地方的。若是激發民變,鹽商罷支,朝廷國用不足,你該當如何?”


    張永富附和道:“不錯。我是老百姓,爭鬥起來,肯定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定要聯絡一幹同人,罷支!今年的鹽引我們不領了,鹽稅不繳了!”經濟手段曆來就是揚州鹽商用以要挾朝廷,爭取自身利益的最佳法寶。嘉靖每年財政收入中,白銀隻兩百萬兩,鹽稅就占了一半,而揚州鹽商的淮鹽。又是這一半中的大頭,如果商人集體罷支,今年的財政收入,至少將損失四分之一。


    以往鹽商靠這個手段要挾官府,可說十有九中。畢竟任何一個地方官,也不願意承擔讓財政收入損失百分之二十五這麽巨大的責任,而鹽商又不會提太離譜的要求,因此兩下妥協,基本都是以官府認慫結束。


    隻是勝敗卻也並無常態。這些鹽商也是米湯喝多了,去年鄢懋卿把鹽稅從六十萬漲到一百萬,其中三十萬是加到了揚州頭上。鹽商們也沒鬥贏。而那隻是個嚴門走狗,如今是狗主人親至,他們又如何能勝?


    尤其如今,開海在即,嚴鴻又從山東白蓮聖庫那狠抄了一筆巨資,這種輸血戰術固然不是正道。但至少短時間內,朝廷的用度確實寬裕了不少,那麽這幾十萬的淮鹽稅金,對於嚴鴻的威懾力自然更加打了個折扣。


    因此嚴鴻冷哼道:“罷支?那好。徽退,西進。你們徽商不支,我想王、馬二位員外的西商,想必樂於為朝廷出力,支鹽納稅。若是西、徽都不肯支,我贛地莫非便無富商?”


    畢竟鹽這個買賣,誰都想做,鹽引不是沒人要,而是大家想要要不著。嚴家是江西人,真若是趁這個機會,把江西老鄉引進鹽業市場,不但不算以權謀私,還得被稱讚一句造福桑梓,說不定有朝一日歸鄉時,百姓們還要出門幾裏來迎。嚴鴻在江南這許多時日,與徐文長相交,對鹽商底細也頗摸了些,更用一番富國強明的大道理說得沈天鵬虎軀巨震,所以一招就命中了徽商的命脈。


    張永富也知,自己手上幾件法寶,大多沒了用處,頓時氣焰矮下去八九分。馬自勉暗罵聲:“夯貨。”一拱手道:“嚴欽差,請了。老夫馬自勉,這廂有禮。”


    嚴鴻也一拱手,“我當是何人?原來是馬老員外當麵,昔日約齋公號為弘治三君子,在下心中也敬仰的很,隻恨無緣得見,今日能見約齋公後人,也是三生有幸。”


    約齋便是馬文升的號,也是馬家最大的驕傲,一見嚴鴻如此推崇馬文升,馬自勉對嚴鴻的看法,頓時好了幾分。尤其嚴鴻方才那句,徽退,西進,其實更是大合馬自勉與王權信的胃口。如今局麵上,西徽並立,不分高低,可是問題在於,西商是由秦、晉兩地商幫聯手組成,那也就是說,單以一地的商人而論,還是要比徽商弱了許多。若是真能實現徽退西進,那才是大快人心之事。


    因此這本就不怎麽牢固的聯盟,此時裂痕更加明顯,張永富那咬牙切齒,馬自勉已經和嚴鴻談笑風生。那位林縉芳林禦使,連咳了幾聲,馬自勉全當沒聽見,王權信則閉目養神,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派頭。


    嚴鴻此時,又從袖中取出幾份口供的抄本,遞到幾人麵前道:“至於說王法,那請幾位看看,這口供上的事,按照我大明律,又該如何裁斷?”


    幾人接了口供觀看,麵色皆是一變,魏誌節怒道:“這是誣陷,這是血口噴人,全係無中生有,惡意中傷!還請欽差讓我見李文修一麵,我要與他當麵對質!”


    嚴鴻冷笑道:“李文修啊,自知罪孽深重,已經自盡了。”


    “那李鏡湖何在?”


    “半個時辰前,他剛剛自盡。”


    林縉芳聽著火往上撞,這狗賊,簡直是那我們當白癡看待。勃然道:“欽差,殺人滅口這種把戲都用的出來,這口供價值幾何,不問可知,三木之下,何愁不招?人犯已死,無有對證,你莫非真以為能靠這種口供,賽住天下悠悠之口?”


    嚴鴻冷笑道:“林中丞,您糊塗了吧?我塞住天下悠悠之口,又有何用?我隻知,食君祿報君恩,捉拿欽犯,審查奸邪,其他事與我何幹?至於這口供是否足信,決之於天家,不決之於你我。言盡於此,恕不招待。”


    見他翻了麵皮,那幾個人也知,從他這討不到便宜,畢竟講文講武,自己都不占上風。尤其現在嚴鴻拿到了口供,整死了人犯,自己還有什麽辦法?至於那三船食鹽,現在成了細枝末節,反倒不怎麽重要了,如果這狀紙上的事做實,那就是抄家滅門的下場,鹽再多又有何用?


    眾人待要告辭,嚴鴻卻又拱手道:“魏府台,本欽差聞聽你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不知是否當真?”


    魏誌節道:“是又如何?”


    嚴鴻麵色肅然,起立道:“如此,本欽差在國子監的恩師,卻是貴同年張公居正。魏府台於我有師叔之誼,我豈能對府台無禮?”說罷行了一禮。


    魏誌節慌忙還禮。此刻他原本已經被嚴鴻的威勢壓迫得滿目眩暈,猛可地嚴鴻居然來了句客氣話,頓時仿佛黑霧中一道陽光進來。當然,嚴鴻這話說的客氣,意思也很明白,我看在張居正老師麵子上,不過多為難你,你自己也知趣點,別給臉不要臉。


    因此他要緊也還禮道:“哎呀呀,欽差過於客氣了。張叔大與我,也是同年至交,不想他的門生,竟然如此文武兼資,實在愧殺老朽。”至於說自己先前被荀思打臉,這還叫啥事兒?


    嚴鴻又道:“在下卻有些事,要向魏太守討教,還請師叔暫時留步如何?其餘幾位,卻走好了。”


    魏誌節屁顛屁顛道:“欽差有命,豈敢不從?陸老大人,林老大人,馬員外,王員外,張員外,大家請了。”


    張永富等人看這魏誌節一副倒戈的嘴臉,氣得滿胸怨憤,自不必說。等出了這巡檢司衙門,天色已晚,再回揚州城也不方便,眾人便在萬壽鎮找了個客棧住下。等安頓好了客房,張永富悄悄溜到王權信與馬自勉的房間,把他們請到自己房中,施禮道:“二位聽我一言。”


    “何事?”


    “如今局麵,已是九死一生,嚴鴻這廝,分明是把我等鹽商往死路上擠兌!那口供便是個催命符,今日可以咬我張永富,焉知他手上沒有一份口供,上麵攀誣的是王、馬二公?若是被他這樣擺弄,咱的萬貫家私固然保不住,便是身家性命,也危險的很。依我說,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勞永逸,除此後患!”


    馬自勉道:“張員外,有何高見?”


    張永富一咬牙:“三營灶勇之中,咱們的人不少,拉出隊伍,萬壽巡檢司!一把火,把巡檢司燒個精光,在安排人放亂箭,放鳥銃,如今李文修死了,若是把那口供也毀了,嚴鴻還拿什麽攀誣咱們?若是連他也死了,咱們就更是高枕無憂。至多是魏誌節倒黴。到時候咱再把責任都推到他頭上,咱們一樣發咱的財。”


    馬自勉聞言冷哼道:“張員外打的好算盤,但我倒要問一句,我們西商做這事,又有什麽好處?”


    這話問的張永富確實不好接,西商子弟多習弓馬槍棒,於灶勇裏的勢力也大於徽商,如果離開西商支持,單憑徽商想要搞嘩變,還真搞不起來。可是對方張口要利益,這話自己該怎麽答?不是舍不得給的問題,而是該給多少對方才能滿意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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