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樹法師尖塔隱沒在微明泛紅的月光之中。三角形安放著精靈圖騰的尖塔頂端被湧動的澎湃魔力籠罩其中,在赫安的眼中折射出五光十色的恢弘靈光。有如電蛇般跳動的魔法靈光被禁錮在尖塔附近的窄小空間中來回躥動,忽隱忽現,仿佛能溝通魔法的源頭,在妖精荒野與拉維妮世界裏來去自如。


    赫安相信,除了他之外,德絲娜也看見了眼前的這幕瑰麗但又危險的畫麵。因為赫安與德絲娜的臉上都喪失了血色,冷汗浸濕了頭發,緊握武器的雙手發白鼓脹。


    越是朝前靠近,他們就越是感受到磅礴的壓力。


    魔力在他們的耳邊嗡鳴作響,偶爾突然冒出在腦海裏炸響的驚雷令赫安的腦袋幾乎就要裂開。沒有被控製無意識飄動的魔力流無法被阻撓地湧入他的身體,將他體內的能量攪動得一團糟。赫安差點以為自己會因此力量失控,無法再為自己的武器鐫刻上強有力的符文。


    赫安咬著牙堅持著,仍舊保持著奔跑逼近尖塔大門的態勢。他匆忙地掃了眼身旁,德絲娜在魔力亂流之下也好不到哪去。聖徽上的微光令她還能正常的呼吸,還能勉強跟上他們的行動。不過她的腳步已經開始變得蹣跚起來。很顯然再這樣下去,德絲娜也堅持不了多久。更別提之後即將麵對的戰鬥了。然而赫安身旁的其他人卻是正常無比,絲毫沒有受到困擾。赫安心想,所謂無知者無畏大概就是指的這樣的情景。


    “德絲娜。”赫安低聲叫著對方。


    德絲娜側過頭望著赫安,讀懂了他眼睛裏的意思。“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以為我不想嗎?不過還是再等等。你不怕神力的波動引起裏麵家夥的懷疑嗎?”


    赫安知道德絲娜說得沒錯,即使是混雜在如此密集洶湧的魔力流中,一縷細微的神力波動也像是劃破黑暗天際的火流星般引人注目。他可不想因為一時的輕鬆而打草驚蛇。


    “那你還能堅持嗎?我可不想還沒到達目的地,你就已經掉隊了。”


    “我還沒有那麽弱。”德絲娜板著臉說道,“至少不會比你更差。”


    赫安沒搭話。這時候,法師尖塔的大門已經近在眼前了。帕爾斯蒂歐向赫安點了點頭,然後打出手勢讓自己的屬下上前。


    “你們要幹什麽?”


    守衛的士兵試圖攔住有如惡狼般的星辰衛隊,卻被他們一掌推開。在他們頑固地想要翻身爬起的時候,劍尖擱在了他們的脖子上,讓他們徹底老實下來。


    沉重的大門咯吱作響,上麵刻蝕的防護、監視與警報,就連簡單的魔嘴術的法陣都出人意料地沒有被激活。


    德絲娜意外地盯著赫安,想要從他那裏得到答案。


    赫安不太自然地聳聳肩,幹巴巴地說道,“不是所有的法師都甘願同流合汙,也不是所有人都高尚地願意為了自己的理想無所畏懼地赴死。”


    奈瑞兒無視了德絲娜投來的詢問的目光。她緊閉著嘴巴,一言不發。她與赫安事前對眼前會出現的這幕狀況都毫不知情,但都隱約地猜到了這是誰在幕後活動的結果。


    “現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赫安沒有多少說服力地說道,“等今晚之後我們再詳談吧,那時候,我們有得是時間。”


    在帕爾斯蒂歐的帶領下,星辰衛隊魚貫而入。


    德絲娜的聖徽綻放著乳白色的光澤,神術光輝從虛空灑了下來,消除了赫安與她身上的壓迫感。赫安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腳,掙脫掉枷鎖和束縛的輕鬆感覺讓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他不知道,如果德絲娜沒有跟著前來的話,他會不會連一半的實力也發揮不出來。


    法師尖塔仿佛被荒廢了般空蕩蕩的沒有人影,沉寂的像是墓園般隻回蕩著幽靈般的呐喊。在赫安他們走入門口的大廳的時候,被契約束縛的異界生物穿過了厚厚的石牆鑽了出來;隱形的法師仆役在黯淡的魔法靈光中扭曲著空間與光線,無聲地嘶吼著從過道的拐角處湧了上來。它們就像是悍不畏死的士兵,試圖用肉體組成的防線牽扯住星辰衛隊的進攻。


    一片閃亮的沙土塵霧被帕爾斯蒂歐甩上空中,飄飄揚揚的煉金塵埃凝滯在異界奴役與隱形仆從身上。它們的軀體仿佛夜空的星辰般閃爍著藍白色的點點光亮,為星辰衛隊的成員們指明了方向。


    異界奴役與隱形仆從們無聲地吼叫著,有如金鐵般堅硬鋒利的爪子與刀劍相擊,迸發出一閃即逝的火星。附加了魔法傷害的刀劍毫無凝滯地斬入它們的身體,盡管沒有鮮血的噴湧,但能夠透視到身後景象的空白大洞仍舊預示著它們的節節敗退。不過它們都被契約束縛著,無法退縮,隻能不甘而悲傷地抵擋著星辰衛隊的攻勢。


    赫安一劍砍下一名異界奴役有如狼一般的頭顱,它的軀體瞬間便化作飄散的煙霧消散在空中。不過赫安不會忘記這名異界奴役臨死時的眼神,對方灰蒙蒙的眼睛裏流露出的不是憎恨,而是解脫與感激。所有人都留意到了這一點,他們攻擊的姿態越發的狠厲。


    包括赫安,包括奈瑞兒與德絲娜,甚至是帕爾斯蒂歐和他的分隊成員,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明白:既然法師們能奴役對方、將它們當做炮灰沒有絲毫心理負擔,那麽奴役起自己的同族來顯然也不會令他們的心理背負多大的罪惡。盡管這有些偏頗,卻是不爭的事實。他們完全淪為了赫安所稱呼的“魔法的奴隸”,並且會願意為此不惜一切。


    “奈瑞兒,盧莰叔叔在哪?你還記得吧。”赫安砍倒了另一名異界奴役,抽空詢問道,見奈瑞兒點了點頭,他衝帕爾斯蒂歐打了個手勢,然後朝其他人下了命令。“你帶路,我們先去那。”


    法師的抵抗並不堅決,不少法師都聰明地呆在自己的房間裏,在星辰衛隊短暫地查看時沒有任何反對,甚至敞開了法術防護任由星辰衛隊搜索。他們都在借此撇清關係,畢竟那些“魔法奴隸”涉及的東西實在是太過驚人,以至於法師們連高傲的自尊都放到了一邊,更不用還有膽子聯合起來向女王施壓了。


    赫安看著帕爾斯蒂歐側重分明、針對姓極強的舉動。他知道哪些精靈,哪些地方是這次突擊的重點。


    赫安不由得認為薩利爾一定早就擬定了名單,提前告知了帕爾斯蒂歐。隻有他和奈瑞兒被蒙在鼓裏,仿佛是薩利爾根本不願意讓他們知曉其中的情況。赫安歎了口氣,留意著帕爾斯蒂歐的神情,想要從中看出點什麽。但對方板著的臉隻會讓赫安覺得頭疼。


    這些開始讓赫安開始思考他在這一係列行動中的作用,所扮演的角色。答案令他失望而且沮喪,他更像是衝鋒陷陣的卒子,盡管有某段時間他的角色發生了轉變,成為了運籌帷幄的將軍,可那也並不是常態。他隻是恰好攪亂了繆莎的局勢,讓薩利爾抓住了反擊的機會罷了。就目前來看,除非他能夠掙脫薩利爾的羽翼,從她的弟子這一身份中讀力出來。否則,注定他暫時隻能維持著有些尷尬的地位:看似自由而且超然,隻聽命於幾人的命令;但仍然受製於人,限製頗多,不得不為少數人的謀劃拚命。包括薩利爾,也包括安瑞貝絲。


    在朝著盧莰的試驗室前進的路上,星辰衛隊碰上了好幾名聚集在一起意圖狙擊眾人的法師。法術在他們的身前凝聚著,蓄勢待發。但是照耀的神光讓他們停止了抵抗。


    在看見德絲娜鎧甲上的徽章的時候,他們中斷了施法,麵帶驚懼地放下了手裏的法杖,跪倒在地。顫抖的身體與含糊不清的喉嚨裏不斷直呼著“女神在上”,“請女神寬恕我的罪行”之類的話語。


    很顯然他們是拉維妮女神的虔誠信徒。在他們眼中,身為月使的德絲娜的出現在某種程度上無疑代表著女神的意誌。如果女神認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是罪惡,那麽不用別人動手,賞罰分明的教義上就記載著無數可怕的刑罰,足以令他們膽寒求饒了。


    赫安有些詫異地望了眼德絲娜,如果不是她跟了來,在這裏必然有一場會有傷亡的戰鬥。“你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事情吧?”赫安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難道法師裏有女神的虔誠信徒很奇怪嗎?”德絲娜平靜地說道,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破綻,“隻是虔誠信徒畢竟是少數,接下來我們恐怕就不會遇見這樣的好事了。”


    赫安點了點頭,目光掃過被鎖魔的鐵鏈禁錮起來的法師。他心裏懷疑的對象並不是德絲娜。可這樣有些多此一舉的事情,卻又並不是薩利爾的風格。


    橢圓形的繭狀物被鎖鏈牽拉著垂掛在走廊兩側。水晶製成的繭狀物裏裝滿了半透明的粘稠溶液。仿佛被束縛其中宛如嬰兒般蜷縮著的黑影令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這是什麽?”所有人的心裏都湧出了這樣的疑問,以至於都停下了腳步,夾雜著不安與驚恐地喘息和驚呼聲。


    之前唯一見識過這些的奈瑞兒也無法說清橢圓形的繭狀物裏究竟是什麽。她得到的信息隻有粘稠液體的名稱,卻從來沒有這些繭狀物的作用。


    “要打開一個試試嗎?”帕爾斯蒂歐提議道。


    “我來吧。”赫安想了想直接說道。


    他站在一枚繭狀物前,舉起了手中的長劍。長劍奮然劈下,爆發的劍芒照亮了身邊的奈瑞兒與德絲娜驚慌忐忑的俏臉。


    在海神殿堂裏封存了上千年的拉赫之劍比起赫安的另一把摩爾銀劍更加鋒利,削鐵如泥。微亮的劍身帶著一抹銀光狠狠地劈在了看似脆弱的繭狀物之上。然而垂掛在走廊頂端的鐵鏈上驟然閃過魔法回路,一個個法陣節點亮起的靈光幾乎有著光速般的迅捷,在繭狀物的表麵上浮現出一個全力激發的封固法陣。拉赫之劍劈散了一層又一層的防禦法陣。


    在越來越亮,越來越狂躁的魔力之中,赫安的雙眼幾乎被猛然亮起的魔法靈光刺瞎。緊接著,赫安就被巨大的反震力量撞得跌入了奈瑞兒的懷中。


    走廊裏忽然蕩起了一陣強烈的魔力風暴。鐵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走廊堅固的牆壁嗡嗡地顫抖,仿佛地震般左右搖晃,滾落塵土,差一點的星辰衛隊成員甚至無法保持站立的姿勢跌坐在地上。


    魔法的靈光不斷在相對狹窄的走廊裏顫動、激蕩,仿佛女妖的刺耳可怕地嚎叫。覆蓋在赫安與德絲娜身體表麵的神力屏障在風暴之中搖搖欲墜,最終破裂。灌入他們腦海裏的恐怖音符仿佛一個大錘將他們擊中。他們無力地跌落在地上,渾身顫抖地發軟,難過得差點吐了出來。無法被安撫的魔力洪流在不斷地衝擊中擊潰了赫安一行人身上的魔法護甲,上麵鐫刻地能夠地獄次等法術攻擊的法陣被爆發的魔力洪流一一擊碎,無法修複。


    盡管肉眼不可見的魔力風暴隻持續了短短一分鍾不到,但他們所有人都仿佛失去了戰鬥能力般的癱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著,就連動一動手指似乎也變成了奢望。


    但一切並沒有結束。


    垂掛著繭狀物的魔法鐵鏈的末端仿佛被安在了隱藏的機關上麵。鐵鏈被齒輪帶動著往回收縮,帶動著繭狀物也往上伸起,想要將它們統統收起來。


    還保持著一戰之力的帕爾斯蒂歐手裏的長劍驟然被淩厲的疾風纏繞,他在牆壁上使勁蹬了一腳,借力高高跳起,一劍斬斷了其中一根鐵鏈,閃爍著魔法靈光的鐵鏈突地一暗,一枚繭狀物隨即從空中墜落,落在了堅實的地板上,摔得粉碎,粘稠惡心仿佛羊水般的液體四濺開來,沾在他們的臉上。


    “赫安、德絲娜――”帕爾斯蒂歐沒有使用往常的敬稱。他的語氣裏帶有一絲驚恐與畏懼,顯得急促而不安。“你們快來看――”他吞咽唾沫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裏回響,顯得極為刺耳。這樣的他平時一副死板沒有任何表情流露的帕爾斯蒂歐完全不同!


    赫安微眯著不斷湧出眼淚的雙眼,什麽都是一片模糊。德絲娜也陷入了與赫安同樣的境地。她的雙眼幾乎不能睜開,眼淚弄花了她的臉蛋。他們在奈瑞兒的幫助下慢慢地站起,走到了帕爾斯蒂歐身邊。


    “這是――”奈瑞兒驚慌地低呼著。她瞪大著的眼睛隨即就湧現出可怕的怒火與殺意。


    赫安擦了擦不斷流淌出來的眼淚,勉強看清了水晶的繭狀物裏仿佛嬰兒般蜷縮的黑影:纖細瘦長的身軀;因為長時間浸泡而皺褶的白皙皮膚;淺綠而稀鬆的頭發;還有一對尖銳的三角形的耳朵――這是一名尚未成年的精靈!


    他趴在一灘液體裏呼吸著,看上去就像是在母親羊水裏沒有出生的胎兒――盡管胎兒的體型已經有成年精靈的一半大小。他的手臂與背部上爬滿了魔法紋路。一片漆黑閃亮的、蝕刻著密密麻麻魔法符文的金屬被植入在他的胳膊上――就像奈瑞兒。


    “奈、奈瑞兒,德、德絲娜――”赫安臉色煞白,舌頭仿佛都不受他的控製,連一個短短的單字都仿佛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


    奈瑞兒幾乎失去了呼吸。她和德絲娜一樣,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未成年的精靈,沒有聽見任何聲音。所有人都沉默著,壓抑的氣氛仿佛一團凝膠將他們都淹沒其中。


    “赫安――”帕爾斯蒂歐打破了沉默,“該怎麽做?”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那名未成年的胎兒脫離了“羊水”,呼吸已經微弱下去。


    赫安抬頭看向身旁的德絲娜,她緊抿著嘴唇,無力地搖了搖頭。


    “我們救不了他。”赫安艱難地說道,“但我們還可以拯救他的同伴――”他頓了頓,接著說,“如果他們還有自己的意識的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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