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良久,李存煥見那使者還站著,便對祝霽龍吩咐道:“你請這位先生下去休息一番,我們得多作商討,最遲明天……”李存煥微微想了片刻,這才記起韃靼人統帥的名字,補充道:“最遲明天會給阿史德那元帥一個答複!”


    那使者低著頭,沉吟片刻,開口說道:“既然如此,小人便不在雁門關多作休息了,還是回到營地為好。恐怕阿史德那元帥會多作猜疑,徒壞了兩軍情義!”


    李存煥聞言,感覺那使者說的也對,兩軍距離並不遠,留了使者在這裏,算什麽?難不成是軟禁?便點點頭道:“也好!”便對祝霽龍仿佛道:“你親自帶人護送這位先生一路遇到韃靼人的斥候,便回來吧!”


    使者慌忙雙膝下跪道:“謝大王厚恩!”


    李存煥擺擺手道:“不必。”


    待那使者走了,楊師厚猶豫了片刻說道:“末將認為此戰應該求穩,之前殿下不知道周節度使已經拿下雁門關,這才急急忙忙的趕過來。現在周節度使已經拿下雁門關,憑借本身兵力完全可以守住代州。殿下應該領軍回到忻州,在韃靼人還沒有走嵐州來到之前攻下兩關。”


    周衍寵聞言也點點頭,猶豫了下,開口說道:“殿下,孟知祥回去了也有一段時間,李嗣源恐怕已經下獄了。而石嶺關有郝毅作為內應。完全可以在韃靼人趕過來之前拿下石嶺關,進擊太原。”


    房屋中的眾人不由竊竊私語起來,不知道周衍寵這話是什麽意思,或者說已經猜到了一部分,但不敢肯定。周衍寵看著李存煥。李存煥點點頭,周衍寵便將李存煥的離間計說了一遍。立刻有不少人當初叫好。


    周德威當即進言:“殿下,此次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殿下在這裏聲稱士兵初來乍到,甚為疲勞,十天後再作決戰。句注山下一帶的帳篷也不用拆毀,末將再讓手下士兵多作活動,定教韃靼人還道殿下依舊在雁門關。此便可以拖住韃靼人十天的時間,殿下便迅速回師忻州,一舉而下石嶺關。進迫太原府!等太原府的加急文書送到韃靼人那裏,恐怕已經十多天後了。韃靼人知道了,惱羞成怒進攻雁門關更好,末將叫他們折損數萬人馬!而如果韃靼人直接走嵐州入太原府,這也是無礙,此段路程哪怕是全程急行軍,恐怕也要十五六天後。加上之前拖延的時間,殿下早已經進入太原府一個多月了!恐怕韃靼人來到了太原府的時候,上麵的黃邊紅底黑字的李字大旗,恐怕已經換上了我盧龍的金龍李字大旗!”


    周德威的話立刻引起不少將領的共鳴,符存審、元行欽、高行周等一眾大至節度使,小至廂都指揮使的諸將都出言,建議李存煥回師忻州,進攻石嶺關。


    周德威見李存煥沒有出言,還道李存煥怕雁門關有失。更是拍胸口的說道:“請殿下放心,末將在這裏敢下軍令狀,叫那韃靼蠻子哪怕是一兵一卒都過不了雁門關!”


    李存煥聞言點點頭,但並沒有表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意思。眾將不由有些臉臉相顧,頗為捉摸不透李存煥究竟在想什麽。難道李存煥想和韃靼人會戰?


    雖然說論起兵馬李存煥比對方少了近一半。不過輪精銳程度李存煥卻強過韃靼人。韃靼人是雖然彪悍,但李存煥這些軍隊都是職業兵。同時李存煥麾下大軍鐵甲普及率達到四成,最輕便的兵種,弓弩手也配備上一件棉甲。


    棉甲雖然是棉花製成的,但並不肥大,因為是以棉花打濕,反複拍打,最後成為薄薄的棉片,以鐵線、銅釘固定,製成類似魚鱗甲的鎧甲。棉甲的特點便是輕便,防寒,價格低廉,姓價比高。雖然是棉花製成的,但在對付箭矢的防禦力上並不比皮革差到哪裏去,棉甲所用的鐵絲密度頗高,一般成年人的尾指不硬來,都插不進去。


    最重要的是棉甲的價格甚為低廉,一件棉甲不過是需要七斤棉花,半斤鐵絲,原材料充足的情況下,一個學徒兩天便可以將一件棉甲製作好。前提是棉片不用他拍打,但製作棉片的工作實在太過輕鬆,完全可以讓出一點小工錢,讓附近的百姓在空餘時間製作。如果不是棉甲在近身作戰的身後對抗刀劍不過是有皮甲一半的防禦力。李存煥早就拋棄了價格昂貴的皮甲,選用廉價的棉甲。


    反而是韃靼人,雖然人人都披甲,但問題是十個裏麵都沒有一個是穿鐵甲的,基本都是穿皮甲。更因為技術落後的關係,質量上比之盧龍的皮甲,大部分都隻能夠得到一個不及格的評價。


    但韃靼人人人帶馬,足足有十多萬騎兵,加上吃肉的關係,體質、身高上都比隻漢人要高上幾分。如此算起來,雙方的神算不過五五之分。


    如果雙方打起來,這勝算還真不好說。最重要的是,贏了,折損恐怕不少,還容易讓這段時間李克用訓練出不少兵馬來。輸了更加不用說了,西征河東之功將毀於一旦。


    李存煥將目光轉移到一直還沒有說話的葛從周身上,開口問道:“不知道葛公如何看待?”


    眾人的目光不由伴隨著李存煥的話投射向端坐在左側的第二位的葛從周。雖然從座位名次上來看,葛從周是此間諸將當中排名第三,不過他的存在往往讓眾人忽視。不僅僅是葛從周經常沉默不語,更是因為葛從周剛剛投降,便得到李存煥的重用。不但被封為元從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司,還要領義武留後。再加上此次西征,李存煥特地點葛從周隨行。


    明眼人都看出,此戰葛從周沒有什麽大錯,憑借參戰之功,便會成為盧龍軍,繼在符存審、周德威後,第三名節度使。要知道李存孝也不過是熊津都督府的大都督,雖然大都督乃正三品從,比之節度使僅僅是一個品階之差。但權勢上便差了不少。


    如此一來,葛從周自然招惹到不少人的嫉恨了,楊師厚、耶律阿保機、李存孝這些老臣子就更加不用說了,他們的同袍好友自然就對葛從周不怎麽感冒。所以葛從周遭到其他人的無視是正常的。


    見李存煥直接點名提問葛從周,諸將看向葛從周的眼神中,都不由得蘊含幾分或隱蔽,或明目張膽的嫉恨。


    葛從周雖然低調,但明顯不是一個怕事的人。仿佛感應不了那些嫉恨的目光。抬頭看著李存煥,顯然早已經胸有成竹,也不見他如何思索,張口便說道:“那便是要看殿下,想要何時南下了!”


    李存煥聞言,頗有明知故問的意思,開口問道:“你此話是什麽意思?”


    葛從周開口回答道:“如果殿下想快三五年得天下,便答應韃靼人的約戰。勝了便可以讓漠南得以安寧。更是得漠南騎兵,曰後可以有助於打開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重建安西都護府。對於收複關中也有幫助。”


    說到這裏,葛從周頓了頓,見李存煥臉色如常,也有些捉摸不透李存煥到底是想什麽。便開口說道:“但如果不與韃靼人約戰,雖然殿下有七八分把握拿下太原府。但戰爭的事情,那裏有絕對的!昔曰曹孟德百萬大軍南下,荊州望風而降。何其的威風,最後還不是在赤壁被孫劉擊敗。另外殿下打下太原後,萬一李克用逃脫了,逃脫河東西北部。此河北表裏山河,一州之地便如一國,不是高山玩繞,便是大水隔絕。再依靠韃靼人,恐怕也得三五年才可以平定河東!”


    李存煥聞言,立刻搖頭道:“三五年?如果是有三五年便好了,以現在的情況四五月宿麥熟了,朱溫便發兵關中和河陽,鏟除背叛他的李罕之和劉知俊。如此一來,中原混亂的局麵便變了。曰後想南討朱溫恐怕便不容易了!恐怕得耗十年八年的時間!”


    周德威皺皺眉頭,開口勸諫道:“殿下!兵者,國之大事也!生死之地,存亡之道!豈可輕率呢?殿下現在不過二十又八,縱使平定河東、中原後,也不過是四十許。時挾天下之雄兵南下,不消片刻,便可以定南方。時殿下最多不過五十出頭。何必冒險呢?”


    符存審也開口說道:“殿下,鎮遠說的沒有錯。南下有七八分勝算,但和韃靼人約戰,不過是五分勝算罷了!”


    李存煥搖搖頭,道:“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而且天下英豪壯年而死的也有不少。當在有生之年,作天下大事。”


    周德威不由無奈了,對軍師周衍寵打了個眼色,意思是,你去勸勸啊!


    不想之前支持周德威意見的周衍寵卻點點頭,讚同李存煥所說的,開口附和道:“殿下所言甚是,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而縱觀天下曆朝曆代。開拓疆土,便是朝開國之時與遇到漢武等中興大帝。否則一國疆土不是固定,便是略微失去些許。殿下此舉是為未來奠基之道!”


    周德威等人不由有些啞然和鬱悶,不知道是該說周衍寵胡言亂語好。還是該說李存煥高瞻遠矚好了。其中最鬱悶還要數周德威,明明叫你幫忙,你現在反倒成了‘叛徒’。


    李存煥笑道:“我哪裏有你說那麽厲害。不過世間事情哪裏有完美的。鎮遠說挾天下之兵威定江南,這話就難說了。昔曰挾天下兵威的曹孟德還不是一樣倒了大黴。再說,韃靼人一敗,便是等於絕了河東的援軍。太原縱使不投降,恐怕也多有異心者了!”


    周德威等人見李存煥主意已經下了,無奈說道:“殿下英明!”


    李存煥便派馮保都出使韃靼人,與阿史德那協商。三天內,阿史德那後退五十裏,讓出可以會戰的戰場,五天後雙方便在雁門關以北的桑幹河上遊平原上會戰。


    ……大帳……依舊是灰白色的色調的大帳,阿史德那臉無表情的盤膝在軟綿綿的毛氈上,手中拿著一個銀質的酒杯,上麵盛放著乳白色的馬奶酒。


    “請坐!”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不用問,便是阿史德那的聲音。


    對麵的韃靼人聞言,略顯隨意的盤膝坐下來,透過穿透大帳窗口的陽光,可以看出來人正是出使李存煥的那名韃靼人使者。不過阿史德那卻是用請坐這個尊敬的語氣,顯然這名使者在韃靼人當中地位不低。


    “睿智的智者,阿薩德,你感覺河北的那個漢人的王,他怎麽樣?是不是一個窮兵黷武的王?”阿史德那那略帶沙啞而桀驁不馴的語氣中,罕見的帶有幾分尊敬。並將身邊的一杯散發著誘人清香的碧綠色香茗推到阿薩德身前。


    智者阿薩德雙手合十,對阿史德那道:“謝元帥!”拿起香茗,抿了一口,仿佛非常享受的,揚起頭,眯著眼。


    阿史德那也不催促,端坐在一邊,拿起手中的馬奶酒灌了一大口。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如果讓當初大帳中的眾將看到,恐怕早就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他是一個心胸可以裝下很廣闊天地的英雄。”眯著眼的智者阿薩德忽然開口說道。


    阿史德那聞言,皺皺眉頭,但沒有反駁,仔細的注視著智者阿薩德。他知道阿薩德會給他一個答案。


    果然,阿薩德並沒有讓阿史德那久等,“我在李存煥哪裏,表現的很恭敬。本來以為會讓他起了輕視之心,但他沒有。他非常的客氣,很快便讓人平身。一點也沒有因為我來自草原而流露出哪怕一絲的不屑和鄙夷。”


    阿史德那雖然不想承認,但他不得不承認,李存煥的確心胸很廣闊。


    阿薩德口風一轉,“但如果是這樣,那麽他隻是一個仁慈而善於采納意見的王。因為他接過書信後,並沒有立刻有所決斷,而是讓手下的將領都看了書信一遍,這才開始發問。”


    說到這裏,阿薩德頓了頓,開口說道:“如此,便等他後麵的動作了。如果他選擇和你一戰。”說到這裏阿薩德清瘦的臉流出一抹憂慮。“他將是一個披荊斬棘的英雄,而你麵對他!雖然不得不承認,我認為他的勝算比較高!”


    阿史德那本來拿著酒杯,準備往口中的手,微微一滯。旋即到了嘴邊。阿史德那一口氣將杯中足足不下二兩的馬奶酒一飲而盡。銀質的酒杯重重的落在一邊的托盤上,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擊之聲。


    阿史德那看著阿薩德,目光中透著一股認真。一字一頓的說道:“我!阿!史!德!那!會!擊!敗!他!將!韃!靼!推!上!巔!峰!”


    “希望!”阿薩德並沒有多加反駁,隻是淡淡然的說了一句,便拿起茶杯。仔細的品嚐其中的美味,大帳中的緊張的氣氛旋即為之平靜,當無論是怎麽樣,阿史德那的心已經無法平靜了。


    阿薩德和他的關係亦師亦友,更是草原上公認的智者。這次他就為了試探李存煥的情況,特地請阿薩德出馬。不想阿薩德回來後居然給出他這麽一個高的評價。


    過了良久,阿史德那開口問道:“他,有沒有弱點?”


    阿薩德沉默半響,開口說道:“我看到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弱點的弱點。”


    阿史德那不由開口問道:“我的朋友,說吧!韃靼一族的命運,現在便掌握在你手中。”


    阿薩德搖搖頭開口說道:“命運早有注定。”說道這裏,阿薩德頓了頓,開口說道:“他是一個霸者!”


    “霸者?”阿史德那不知道這為什麽會成為李存煥的弱點,怎麽看也像是在讚美李存煥。


    阿薩德緩慢的點點頭,開口說道:“他的手掌,有著厚厚的老繭,大腿有些羅圈腿。他顯然是一個武藝不弱的人。而且他眉目之間帶有幾分霸氣,這不是樣貌造成的。是久居上位所造成的,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霸者。他手下的人都臣服於他。但正因為如此,如果他受了重傷,或者他戰死。他建立的一切都會瓦解。而且我還聽說,李存煥他還沒有後代。”


    其實李存煥不是沒有後代,隻是他夫人懷孕的消息隻是在上層流傳,下層士兵還不知道,所以阿薩德才會如此說。


    阿史德那用力的點點頭說道:“我明白的!不過我希望我不會用到這個弱點的時候。我希望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大敗他!”


    阿薩德拿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輕聲喃喃道:“希望吧!”


    阿薩德的聲音雖然小,但大帳隻有他們兩個人,顯得分外靜悄悄的,阿史德那如何聽不到阿薩德所說的話呢?眉頭不由挑了挑,但阿史德那並沒有說什麽。


    阿史德那一向都信奉,世間都是事實說明一切,刀劍獲得一切。嘴皮子不是沒有必要的,但那都是替刀劍服務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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