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煙光搖縹瓦,望情櫩,柳花如灑。錦瑟橫床,想淚痕塵影,鳳弦常下。卷出犀帷,頻夢見王孫驕馬。諱道相思,偷理綃裙,自驚腰衩。


    惆悵南樓遙夜,記翠箔張燈,枕肩歌罷。又入銅駝,遍舊家門巷,首詢聲價。可惜東風,將恨與閑花俱謝。記取崔徽模樣,歸來暗寫。


    “德涵老弟的‘三姝媚’果是應了此間女兒們的心思,聽此曲難得李行首對此青眼有加,”


    這些日由於蔡京的奏請,大宋的政策開始向東南傾斜。蔡京的建策在朝廷中引起不小的震動,有心人心下明白,這匹老驥不甘寂寞,又要粉墨登場了。


    一切都在王澤的預料之中。


    左右閑來無事,耐不住蔡絳等青年館閣世家子的讓請,晚間,同遊街市,來到落在宣德門外禦街旁的鎮安坊,李師師的行館樊樓。


    雖以他們幾人見不到名滿京師的徐婆惜、封宜奴、孫三四、王京奴與李師師等行首名『妓』、但以幾人身份卻也得以使老鴇親自入內院,招以其他頭牌名『妓』陪侍。


    剛入樊樓後院悅緣閣,便聽到不遠的小樓上傳來這曲‘三姝媚’。


    各人坐定後,小廝早將茶點酒果上來,範宗尹聞弦聲不禁取笑王澤。


    蔡絳笑道:“這又什麽,那日給大父請安,見書房壁上有大父親書德涵的大作‘病起述懷,’每每觀之,都要讚歎一番。”


    蔡絳是蔡京之孫,蔡攸之子,蔡府長房長孫,太學上舍出身,在諸蔡子弟中算是唯一一為堪有才華者,人品倒還端正,故而範宗尹等與之相交。


    王澤笑了笑,沒有作答。範宗尹卻道:“德涵何時又出大作,願洗耳恭聽。”


    “原來這位是才名譽遍京城的王直閣啊――失禮失禮。”老鴇方才隻認識蔡絳,隻道三人都是館閣中世家子。不想這幾月來令京中各楚館勾欄中姑娘們爭相傳唱王詞大家,就在此端坐,如何不另眼相待。忙又道:“難得王直閣光臨,今日一切用度全消,老婆子全當東家請三位便是。”


    “難得李媽媽今日豪爽”蔡絳頗為開心地笑道:“若非德涵,小弟今日可要用了這月大半薪俸。”


    “蔡公子這是哪的話,老身又不是那敲骨吸髓之輩。”老鴇以桃紅『色』的鴛鴦繡帕,掩嘴媚笑道:“三位稍待片刻,老身且去悄悄喚來行中幾位出『色』的姑娘。”


    “又不是江洋大盜,何須悄悄召喚”範宗尹老實人,一時間沒轉過來彎。


    “若要姑娘們知道王直閣在此,哪個不想得直閣垂愛,我這客人豈不得反了。”說罷,媚了王澤一眼,笑著出去。


    “看來今日德涵要一度萬花叢了,真是眼福不淺啊”範宗尹聊聊之下,開起王澤的玩笑來了。


    王澤卻被那老鴇媚的一動,細看這老鴇倒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年輕時必是行中頭麵姑娘。若在後世,也算得上是交際圈中的公關女強人。


    過不多時,老鴇和姑娘們的笑聲傳來,老鴇帶了幾位歌『妓』進來。範宗尹、蔡絳相顧一笑,均想“這老鴇子果是出血,喚的都是行中牌眼中的人物。”


    “王直閣想是等得不耐煩了”老鴇媚笑道


    王澤臉麵一紅,看那三位歌『妓』確是一個個生的明眸櫻唇,萬千嬌態,蔡範二人更是看得眼中發亮。老鴇是風月場中的老手,見狀“撲哧”一笑耍道:“蔡公子――別把姑娘們看進去,拔不出來了。”


    蔡絳不以為意地淺笑道:“李媽媽這回可是虧大了。”


    “三位這般人物,老身請都請不來,蔡公子是擔心待會沒有姑娘服侍你”青樓楚館中的歌姬靠的就是歌舞美『色』,爭出個下半生的安逸。往往名士大家一曲新詞,便可使一個寂寂無聞的歌姬,成為行中頭麵。莫說王澤,便是範宗尹的才名亦足以捧紅一位歌姬,今日大好機會,怎能放過。


    “這是許瓶兒、這是何金奴、這是杜三娘”青、紅、蘭三女一起偷望王澤行禮,小廝早已搬排好琴瑟桌椅。


    “姑娘們,好好招待三位大人”老鴇告罪而出


    王澤道:“哪有一來便使人之理,三位姑娘請移步吃杯酒。”


    宋代歌姬最重士子,三人都是進士出身,館閣新貴。王澤幾月來詩詞不下百首,首首堪稱絕世佳作,京中士人楚麗無不爭相傳頌,行中更是以唱王詞為榮。即王澤這般說了,又有此大好的良機,三女哪有不應之理,欣然入座。


    三女卻都偎在王澤桌邊,蔡絳、範宗尹二人好生尷尬。杜三娘年最長出道最久,為人老道,見狀為王澤斟了杯酒,笑道:“瓶兒、金奴快去陪陪兩位大人。”二女雖是不太情願,杜三娘話以出口,隻好過去。


    三女交相獻藝,殷勤勸酒。杜三娘一曲罷回王澤身邊,借斟酒偎在王澤懷中,楚館佳人伎倆使得是淋漓盡致,倒還有幾分真心。王澤本就不是柳下惠,對杜三娘的風月春情並不甚拒,隻是把持尺度而已。


    正相談甚歡間,老鴇笑嘻嘻地進來,道:“諸位大人好興致啊。”


    蔡絳飲了一杯,道:“李媽媽所來何事?莫非有熟客。”


    蔡絳見老鴇返回,以為有三女中的佳客讓來索人,神『色』間頗有不悅。


    老鴇賠笑道:“有三位官人在此,誰還敢進來索人”


    “文錦”王澤笑道:“且聽李媽媽何事。”


    老鴇見蔡絳不悅,著實有些慌張。這蔡絳的身份可不是他一個老鴇子能得罪的,見王澤說話,忙笑道:“不是老身打攪三位官人,卻是師師姑娘聽到王直閣在此,特讓老身前來相請”


    王澤心中一動,暗想:“李師師,倒要見識見識。”


    蔡絳起身笑道:“即是‘飛將軍’相邀,德涵還不快去。”“我等在此相候”


    二人雖知李師師是趙官家的禁臠,但文士歌女之間相交才藝,卻也是不妨事的。


    王澤在三女略顯嫉妒的眼神,蔡範二人豔羨的神『色』中,跟著李媽媽出去向李師師所居內西醉杏樓而去。


    在門口,老鴇叩門道:“師師,王直閣到了”


    “請王公子進來吧。”一個悅耳的聲音傳出


    王澤推門而入,見一位二十餘歲的盛裝美貌女子納了一個萬福後,道:“本應親去見公子,外麵人多眼雜,故請公子進來一敘,失禮之處,萬望海涵。”


    麵對如此佳人王澤忙還禮道:“豈敢、豈敢”念頭一轉又道:“姐姐言重了”


    李師師本就是客套話,不想王澤頗為識趣,芳心喜悅,柔聲說道“請上座”


    王澤落坐後環顧一眼,見此屋甚雅,珠簾秀額,紅床鏽被,四壁掛山水名畫,綠綢窗簾。一幅‘百駿朝陽圖’掛在客廳中,琴案上擺著一張名貴的蛇蚣琴。


    李師師一雙楚楚妙目,萬般風情地看著王澤,嬉笑道:“公子,不如雅士法眼。”


    王澤被她看得臉麵一紅,諾諾地道:“看姐姐雅居,一時忘形,失禮、失禮。”


    李師師嫣然一笑,柔聲道:“難道姐姐還不如這小閣,公子看都不看。”


    王澤忙道:“姐姐說笑了,此室雖雅,但無姐姐仙蹤,隻不過是無仙之山、去龍之水。正如詩雲:嚲眉鸞髻垂雲碧,眼入明眸秋水溢。鳳鞋半折小弓弓,鶯語一聲嬌滴滴。裁雲剪霧製衫穿,束素纖腰恰一搦。桃花為臉玉為肌,費盡丹青描不得。”


    李師師見王澤說的得體,甚是知趣,喜道:“姐姐老了,隻怕待會一位仙子駕臨,你卻會再看姐姐。”


    王澤心中感慨:“倒底是楚館行首,好生潑辣,此般豔詩,竟能全然消受。”,轉念又無不戲虐地想到趙佶也是她的入幕之賓,此時此景,倒顯得幾分曖昧。


    李師師見王澤模樣,隻道是在想那般楚王夢神女之事,在她看來王澤竟是風流才子,方才那詩足以證明王澤對自己的驚豔。行中之人,何種場麵沒有見過,何況自己本就是絕代美『色』,王澤這般光景,她卻毫不介意。說道:“妹妹還不出來,卻讓公子在此久候。”


    王澤真是不想內室還有一人,但見一位身著素白衣裙的二八妙齡女子,粉麵微紅地走了出來。王澤忙站起身來,心中讚道:“好一個美人啊”


    李師師走過去拉著那女子的素手,打趣地道:“剛剛是誰嚷著要見王公子,這會怎的又扭扭捏捏起來了。”


    這女子俏麵更是羞的通紅,輕輕嬌顛:“姐姐”


    李師師對王澤笑著說道:“這是我家妹妹,芳名柳慧如,年方二八。”


    王澤點了點頭,欠身一禮。說道:“原來是柳姑娘。”柳慧如嬌羞地道:“公子何須多禮,小女子承受不起。”


    “好了好了,別這般拘謹了。”李師師道:“你我姐妹,王公子又是我家同姓兄弟,叫人覺得怪怪的。”


    對李師師的的豪邁,王澤倒是不覺得什麽,隻是有感這個時代的歌女,較後世倒多了一層溫情和自尊。


    柳慧如坐在王澤下首,一雙妙目不時地看看王澤,每次都是一陣沒來由地心慌。


    “我這妹妹自幼聰慧,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在這樊樓中,是位上上品的姑娘。昨日得兄弟一首‘三姝媚’,在姐姐這正炫耀著呢,卻聽小侍兒說她房的幾個姐妹接了位貴客。我道是哪個來著,一次竟叫得樓裏三位頭牌裏的姑娘,一打聽,原來是我同姓的兄弟,才冒昧請來一敘。”說話間,不時看著柳慧如。“我這妹妹平時裏多看不上那些王公世家子,對那讀書人也隻是平淡交往,全然未放在心上。哪知一見兄弟的詩詞竟是愛不釋手,京中所唱王詞多是我這妹妹譜的曲。我倒沒給他說是誰來的,情急之下躲入內間,方才知道是我兄弟。這不,小臉還紅這呢。”


    柳慧如涉世未深,被李師師說得一陣害羞又是一陣高興,坐在那擺弄繡帕,不敢抬首。


    “在下何能?些許小詞,竟得姑娘盛情相待。”


    “公子莫要這樣說”柳慧如羞的俏麵如霞,酥胸起起伏伏,細聲說道:“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公子成全。”


    “姑娘請說,在下無有不從”


    “能否請公子也為小女子填詞一首”話說得更細了


    “這。。。。”王澤望著李師師,這李師師的繡閣內,自己做客,豈能無主人同意而答應。


    “小女子隻是說說,公子不必在意”柳慧如見王澤猶豫,隻道是王澤不願。心中一晃。


    王澤知她誤會,笑道:“在下是想借姐姐文房四寶一用。”


    柳慧如大羞,垂首不敢看王澤。


    “原來如此,不過要妹妹為我兄弟研磨。”李師師取笑道,


    “這是自然”


    王澤起身走到書桌旁,李師師站在他身邊,柳慧如為之研磨,隻覺陣陣如蘭似麝的想起沁入心肺,一顆心卻‘撲通、撲通’地直跳。


    王澤好半天才壓下心猿意馬,提筆稍稍沉『吟』即揮筆直書,柳慧如在旁用自己才能聽到的


    聲音念道:“臨江仙、閨思”


    “愁與西風應有約,年年同赴清秋。舊遊簾幕記揚州。一燈人著夢,雙燕月當樓。羅帶鴛鴦塵暗澹,更須整頓風流。天涯萬一見溫柔。瘦應因此瘦,羞亦為郎羞。”


    讀罷,柳慧如以是妙眸含淚,癡癡地望著王澤。這青樓楚館的女子本就是家為生計所迫,典女入此,樊樓雖以歌舞伎為主業,名媛們並不被強迫陪伴客人過夜,但卻要每每麵對那些紈絝公子,倜儻輕浮、追芳逐粉的市井無賴,仗勢偷情的官宦小吏,揮金如土的巨商大賈。即使是些文人『騷』客,也多半是追風引蝶、誇誇其談。她們無不希望自己遇到一位真正的才俊之士,可在這世風日下的末世,她們這些弱女子怎能如意心事。此詞寫得就是思春女子對心儀男子的思戀之情,正映柳慧如這般小女兒多愁善感的心思。想到自己雖名播京城,卻不過是人家一搖錢樹而已,欲得一知心人而不能,如何不是黯黯傷心。


    李師師心有所觸,亦是暗自垂憐。


    柳慧如輕挪蓮步,到那琴案旁,坐了下來。素指輕觸琴弦。


    半響,撫琴而歌,卻是這“愁與西風應有約,年年同赴清秋。。。。。瘦應因此瘦,羞亦為郎羞。”琴之韻律、情之所致,鶯轉唇音、委婉幽纏、卻是哪般瑟瑟綿綿,女兒般的慎密心思,透過這琴聲點點滴滴傳出。


    王澤雖不精琴樂音律,此時此景,柳慧如的心思,他亦是品之若觀。暗道:“實不想今日,生出這般事來,”卻又不知李師師的一雙秀眸,偷偷地纏在他的身後。


    “姑娘,官家來了。”三人各有所思之際,門外老鴇李媽的聲音傳來


    王澤聞言吃了一驚,暗道怎的如此背運,第一次來樊樓,就碰上不該碰到的人。如相見不暇,自己的一番心思就要鳧水東流。


    正在沒了主意間,李師師說道:“可躲入床下。”


    王澤十分不願,要是傳將出去,豈不壞了名聲。真是惶惶不安,各種念頭紛織交來,甚至連翻窗跳樓的念頭也是一閃而過。


    “公子本是奴家相約,與姐姐會文論樂,要躲什麽。”柳慧如這一番話,一語警醒夢中人,王澤暗讚她機敏。


    李師師也是靈巧之人,稍一思量,便是會意。說道:“妹妹先和我兄弟做做樣子,姐姐去迎駕。”


    待李師師出去後,王澤望著柳慧如誠然道:“真是不想柳姑娘有此急智。。。。。”話說了一半。柳慧如卻羞澀地道:“能為公子分憂,是小女子的緣分”


    王澤心中一動,這話語好生曖昧。情急間,王澤哪裏能細品其中滋味。


    外麵傳來李師師的聲音,王澤忽地牽住柳慧如的素手輕輕地道:“姑娘莫怪。”


    柳慧如深深看了王澤一眸,芳心一陣慌『亂』,麵上卻落落大方地說道:“公子說那裏話。”


    門開處,二人同時回首卻隻是見李師師一人。李師師看到他二人牽手,神『色』微變,柳慧如覺察到李師師的異樣,才想到她和王澤正是牽手相依,忙脫開手迎了上去。很不自然地問道:“姐姐,官家沒來。”


    李師師笑了笑,恢複常態。望了一眼王澤又對柳慧如道:“姐姐對官家說我家兄弟與妹妹在相會,做得新詞,要用這蛇蚣琴和唱。我就請他二人來我這,也好度此漫漫長夜。官家也是知趣的人,說了不能棒打鴛鴦,壞了人家好事,先行回宮了。”


    王澤聽到這兒,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心道:“這風流皇帝還真是知味之人”就勢說道:“卻誤了姐姐良辰,真是罪過。”


    李師師抿嘴一笑,嬌顛道:“那今夜卻要叫兄弟來補償。”


    王澤自度橫豎趙佶已知他在此,事端以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日權且玩個痛快。


    “那――隻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妹妹”


    “權憑姐姐安排”


    悅緣閣內,杜三娘、許瓶兒、何金奴放開手段,竭力討好。蔡絳與範宗尹被三位歌『妓』侍候的如臨仙境,心中直呼痛快,全然不覺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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