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隨著河東、河朔戰事的日益惡化,前方消息迅速在京城傳開,引起了京城官民強烈恐慌,流言四起,人心浮動,富戶紛紛再次舉家南逃。


    大內仍然是維持皇家的肅嚴,內侍、宮人門隻敢在私下裏交頭接耳地議論。


    福寧殿中,趙桓疲憊地靠在榻上,目光柔和地望著坐在禦榻上給他喂羹湯的朱氏,身邊沒有內侍、女官在側侍候,隻有他們夫妻二人。隨著壞消息不斷傳來,他麵對外朝舉手無措的大臣,其情緒漸漸失控,失去了往昔僅有的穩重。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趙桓才能真正感到一絲安逸,完全碾除外朝的紛雜是非,躲在宮中享受片刻難得的溫情。


    “有勞皇後了!”趙桓有氣無力地溫聲說道:“皇後且歇息片刻。”


    “又來了——官家『操』勞國事,臣妾無以分憂,隻能使官家在後宮稍歇片刻。”朱氏放下碗勺,一雙烏亮的星眸透出濃濃的憂鬱。


    趙桓長長一歎,沙啞著嗓子說道:“朕無能,以至於天下紛『亂』,韃虜入寇,內無可用之臣,外無禦悔之兵,讓皇後整日裏為朕擔驚受怕,唉。。。。。。”


    朱氏似有不解地望著趙桓說道:“官家何處此言,此不過是臣妾份內事,倒是官家整日裏憂形於『色』,讓臣妾擔憂官家龍體。”


    “前幾日,朕給皇後的王澤小詞一首,不知皇後可曾譜得好曲子。” 趙桓顯然不太想談論讓他憂慮的外朝之事,將話題想轉到風月上來,而能讓朱氏感興趣的,偏生是王詞。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哎——一首氣勢磅礴的懷古。”朱氏說的感歎,但眉間卻廢除抑製不住地興奮,口氣中掩不住地激動。道:“傷逝前朝的軍旅詞曲,怎是我等『婦』人能譜出韻味。”


    趙桓沒有察覺朱氏神『色』有異,隻是說道:“皇後言之有理,王澤這首詞頗合今事意味。”


    朱氏看著趙桓,似是隨意的道:“官家方才不是言道內無可用之臣,外無禦悔之兵,臣妾觀王澤文能執政、武能將兵,何不用之。”


    趙桓一怔,目光怪異地望著朱氏,半響,才失聲笑道:“原來皇後還是讓朕用王澤。。。。。”話尚未說完,卻聽朱氏正『色』說道:“臣妾隻是為官家與這祖宗的江山著想,官家何故笑之?”


    趙桓見朱氏有些不豫,忙說道:“皇後誤會了,朕隻是驚訝皇後慧眼識人,見地不凡。”


    朱氏知道趙桓這是在掩飾方才的失態,也不揭穿他。繼續說道:“臣妾本不想過多參政,可如今事情到了這般田地,臣妾便妄言一句,官家應當大膽啟用可為之士,以斷韃虜南窺之心。”


    “皇後心意,朕自明白,可王澤年不過而立,數年間連連越階,現已是直學士領漕司重任,重和進士中無人可與之比肩,怎說朕未能重用?皇後不是曾經說過升的太快,對他來說未必是好事。”


    “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策,官家在此危局之下萬不可拘於製度。”朱氏神『色』間頗為不屑。“臣妾確是看好王澤,此人德才兼備,為朝廷不可多得之人才。臣妾隻是為官家提到王澤,卻不想內宮幹政,惹人議論,官家用於不用,可自度之。”


    “如今兩河危機,京西乃神京藩憑,路帥任免當慎之又慎,斷不可意氣用事。”


    朱氏斷然道:“怎不便宜設立京西宣撫司,以王澤當此一麵,可除宣撫司幹辦公事,如此即可人盡於才,又可避大臣議論,豈不是兩全其美。”


    趙桓低頭略略沉思後說道:“宣撫司乃總方麵征戰,豈能隨意設置,縱然成行,但王澤方外任漕司,在除幹辦公事,以皇後之意,宣撫司僅設公事一人,而不設正副宣撫使,如此恐大臣們議論。”


    朱氏冷笑道:“誰人議論?以臣妾看敢議論之大臣,可有膽略、能耐節製一方,為官家保境安民。”


    這話,明顯是在影『射』耿南仲,隻是朱氏給趙桓留有顏麵,沒有指名點姓地說這位帝師的姓名罷了。


    朱氏看了看正在沉思的趙桓,又溫言道:“漕司,一個轉運使若在平時倒也能使人曆練一番。。。。”她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淡淡一笑。


    大宋開國百年來,設置各路不一,但路界劃分卻一轉運使轄區為準,換句話說,承平之世,人以都轉運使為一路之長,而非經略安撫使,陝西一路為都轉運使路,卻又被劃分了六個經略安撫使路,可見其地位高下。


    朱氏言下之意是當此『亂』世,不應當將王澤放在地方監司的任上,而是要任用王澤為真正的方麵帥臣,既然不能成為經略安撫使,那就幹脆設置宣撫司,王澤雖是幹辦公事,但在無宣撫使的情況下,他便可成為京西最高軍事長官。


    趙桓又豈能聽不出朱氏的未盡之言,如按她的話來半,便是連京西二路的經略安撫使亦須在軍事上聽命於王澤,這哪裏是兩全其美,簡直是直接任命王澤擔當方麵節臣。


    他心底暗自嘀咕為何朱氏如此看重王澤,不過倒也沒有往別處去想。以他之意,讓王澤擔任一路監司,已經是他格外的恩賜。帥臣職事,他想也沒有想過授予王澤,這也是當初他一口拒絕朱氏建議在城外加恩王澤的原因,更不要說掌控軍權的節臣了。盡管他開始看重王澤,但還是有隱隱的、固執的不信任感在心中縈繞。


    朱氏見趙桓並不答話,也不多說甚麽,直直的望著趙桓。


    “不過,四方以設四道都總管司總領征戰,若社宣撫司多有不妥。。。。。也好,朕權且看用王澤一回。” 趙桓見朱氏不悅,亦不想拂了朱氏的顏麵。改口說道:“王澤的本官已是不低,遽然委以節臣路帥多有不妥,不如這樣辦,朕下詔設立京西宣撫司,暫不設宣撫司官吏,由西道總管司權領。先使王澤以京西北路都轉運使、權守主管京西北路經略安撫公事領京西北路馬步軍都總管,待稍後再使其為宣撫幹辦公事,掌京西二路軍務,皇後以為如何?”


    沒奈何下,退而求其次,便宜了王澤,給他京西北路路帥職事,到了這個時候,趙桓在照顧了朱氏的顏麵之餘,還是作了保留。


    盡管如此,王澤還是以都轉運使守經略安撫司,總領一路監司、帥司兩大職事,已經足以讓朝野為之側目。


    朱氏未置可否,嘴角邊『摸』過淡淡地微笑,柔聲說道:“官家若有心意,當立時草詔發送。”


    趙桓一怔,愕然道:“何須太急?”


    朱氏若有所思地說道:“臣妾卻以為太晚,官家真有此心,就聽臣妾一言。”


    趙桓不知朱氏為何如此關心王澤,不免有些醋意。言語有點抵觸道:“漕臣領帥司,自藝祖、太宗以來未嚐有之,此詔一出,必位宰執大臣反對,以朕看還是慎重處置為好。”


    “慎重處置?”朱氏冷冷笑道:“諸位相公議來議去,倒底是要議到何時?金人步步南下,時局不容我待。官家應乾綱獨斷,戰和兼備,妙才大用,不據成例才是。”


    趙桓沉『吟』半響,雙目緊緊望著朱氏。半響,才緩緩地說道:“皇後所言及是,朕當立決之。”


    朱氏似是不知趙桓所指,放下銀碗,淡淡地說道:“官家當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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