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垂拱殿


    “大王、諸位相公,哀家乃『婦』人,本不應臨朝予政。然皇室蒙塵,天子北狩,不得已奉詔聽政。國事卻不敢自專,今王學士上表,言東京北臨大河、兩河又暫不由我,因此建議天子南幸,此國之大事,哀家不能擅決,召諸位趕赴京城同議此事。”


    朱影在玉簾後說話,雙目卻緊緊盯著王澤,心情尤是鬱結。


    “陛下,臣有事奏請。”李綱出班,斜看王澤一眼。說道:“翰林學士承旨王澤,已加知製誥,位列輔臣予參朝政,況承旨、知製誥掌內外詔旨,自開國未成有兼領執政成例,此有違祖宗立國製度,臣以為王大人實不應兼同簽樞密院事之職,專任典兵之,請陛下聖斷。”


    此話一出口,在場的的宰執、部寺大臣多是暗自點頭稱是,盡管李綱奏非所問,但將他們鬱結心中的話說出來,也算解了這些日子胸中的悶氣。當然有些人亦是暗笑李綱愚魯,在大殿上平白得罪人。


    王澤冷冷一笑,站出班來,說道:“李大人所陳事宜,臣深以為然。。。。。。”


    李綱與殿中其他大臣,包括趙構似乎都是一怔,他們誰也沒有想到王澤會附議李綱,人人都感到王澤所言不太合情理,各人都在暗自鬥量,殿中的氛圍突然變的有點詭異。


    “前日官家接到王卿家,陳請辭去同簽樞密院事、提點京城四壁一行事之奏折,卻一直猶豫不決,不能獨斷,既然今日李卿家奏請,那諸卿就議一議吧!”


    朱影的話打破了殿內的寂靜,令很多人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不禁麵麵相噓,百態俱生。李綱麵『色』更是充滿驚訝,很失禮地望著王澤。秦檜輕蔑地瞟了眼李綱,目光中充滿諷刺意味的笑,隻有趙構位列內臣班首,麵『色』肅然,仿佛殿中之事與他壓根不相幹。


    王澤神情淡然地說道:“金人未退之時,為國事安危,臣典掌重兵、拱衛京畿、宿衛天子,此為臣者當之。然今議和初定,天下歸於秩序,臣子典兵於京,有違祖宗製度,臣這些時日無一日寢食得安,隻恐天下人議論臣貪戀權位,故而上書請罷兵,望陛下恩準。”


    “王學士所請,諸位以為如何?”朱影的語音有點冷冰冰的。


    “王大人負中興之功,樹萬世之楷模,甚是歉賢,臣以為兵馬當歸樞府。”孫傅對於王澤的舉動先是驚訝,然後又是敬重,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出如此決斷的。


    “臣附議。”張叔夜亦是與孫傅同樣的心情,對於王澤抱有一種誤解愧疚的心情,不過對於王澤自請解除兵權,他還是樂意看到的,畢竟作為一個正統的大臣,是不願見到臣強主弱的局麵,尤其是王澤這樣譽滿天下,聲望遽增的大臣。


    “陛下,臣以為斷不可全行之。”


    朝堂上竟然出現這種異類的調子,令群臣為之側目,大家的目光幾乎一同匯集在秦檜身上。


    ‘到時候了!’秦檜瞧也不瞧兩旁的臣僚,他決定在這個適當的時機,為自己日後的前途再做一次賭博,盡管後事往往有許多不確定『性』,但他覺得自己的決定還是有價值的。


    “王大人有中興之功,雖謙讓至極,臣以為王大人辭提點京城四壁一行事甚為妥當,然辭去同簽樞密院事一職卻萬萬不可。”


    話說到這裏,那些老於世故之人豁然明了,秦檜是在不得罪列位大臣們的前提下,在向王澤示好,如若在天下初定的時候,斷然免去王澤兵權又辭王澤樞密院職事,不僅會使勤王之師軍將心寒,更會使得天下臣民不知朝廷發生何種變故。勤王大軍匯集京城內外,自然是由提點京城四壁一行事管轄,去了此差遣,一個區區的同簽樞密院事能有和作為,甚至連樞密都承旨也不如。


    “王大人自辭提點京城四壁一行事,可謂謹遵兵罷歸省的祖宗製度,然同簽樞密院事乃是朝廷執政,自古以來輔政乃由執政宰臣當之,試問翰林學士何以位列輔政?王大人辭同簽樞密院事,罷執政,雖有翰林內相之名,知製誥機預草詔之實,然以何名目輔佐天子,以王大人勤王中興之功,尚不能據執政位數日。如之,隻恐軍民疑慮,海內議論!”


    殿內一片寂靜,靜的有點讓人感到不舒服。


    “陛下,臣有何能,位列執政,陳請事宜,望陛下恩準。”王澤打破了沉寂的寂靜,長跪於地,郎聲說道:“放眼海內,臣之所為,不過乃為人臣者分內事,本不足為道。臣年不過而立、資不出十載,而今竟然以翰林入執政拜輔臣,與天下名臣大儒班列朝堂,實是惶恐。”


    “學士何故自謙,學士才德,位列執政輔佐天子、可謂才盡其用。”唐格在此時站出來威望說話,其實幾位輔政大臣都是心知肚明,王澤一旦卸去兵權,對於他們而言還是可以接受的,他們如此與王澤作梗,無非是堅持朝廷法度而以,並非是對王澤個人的非難。相反,唐格等人對王澤所展現的才華與氣度還是較為欣賞,他對幾位大臣還是保持相當的禮讓,沒有半點少年新貴的做作,平心而論,無論唐格、孫傅還是張叔夜都認為王澤日後是宰相之才。


    王澤若是一日之內,被解除兵權又辭去執政,這會使與之同生共死、浴血奮戰、已經承認他地位的勤王將吏們驚慮不安,畢竟王澤在朝廷地位得穩固,幹係到一大批手握實權文武官員們的前途。幾人心中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也是他們不願說出口來,更不願去想而又是眾人心知肚明的盤算,那就是他們在大『亂』之後所取得的既得利益。


    如王澤此時辭去執政,無疑宣告天子輔政體製的瓦解,麵對議和以定,大臣們陸續回京,新一輪的權力鬥爭即將展開。京中大臣坐視天子蒙塵無力回天,與在外勤王的實力派大臣想比,無論功績與威望都不足以抗衡,反而被他們硬生生地分去自己的既得利益。


    更甚者,一旦輔政製度的瓦解,有可能造成內朝秉政,雖然前朝幾代皇帝都曾曆經太後聽政,但那畢竟是在外朝文官的掌控之下的臨時體製。朱影所表現出來的才智,確實是令朝臣們感到其能力較仁宗朝的劉太後有過而無不及,太後以內朝秉政,是士大夫們所不能長期容忍的。隻有保住王澤目前的執政地位,維持現有朝政體製,才有可能把握住現有的權力,防止外來勢力分享權利,杜絕內朝秉政的發生。


    政治利益的分配,有時候就是那麽可笑,在一個臨界點上,又促使在朝的幾位宰執與相當部分的部院大臣,轉而支持王澤保留執政地位,賣力地為他說話。


    “臣也以為王大人辭去同簽樞密院事頗為不妥。”孫傅對著王澤溫聲說道:“學士力挽狂瀾,護天子與危難,主持南北議和,居功甚偉!如今大事初定,卻要辭去執政班位,於國於民都是不該,還望學士勿要再提。”孫傅的口氣仿佛一位長輩,在醇醇教導他的晚生一般,使王澤聽著頗有一陣感動。


    秦檜當然是大義凜然地說道:“如今天下雖是初定,然幹戈未平,學士棄朝廷政務而去,甚是不妥。”


    宰執們態度的急劇變化,王澤心知肚明,無非是想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而已,對於這些,王澤即是好笑又能理解,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人『性』使然,如此而已。曆史上的至聖賢臣哪一個沒有其陰暗的一麵,便就是『奸』佞能臣也有其人『性』閃光的一瞬。


    對於當朝宰執們幾乎統一的大義立場,入京大臣誰也沒說一句話反駁,也不敢反駁。論名望、論功績,王澤完全有理由安居執政之位,何況眾位大臣隻是反對王澤握有兵權。


    王澤的自辭兵權,已足證明大臣們的擔心是多餘的,哪怕這是王澤心有不甘、以退為進的做法,也不足以使這些君子們團結起來,再為難王澤,事不能做的太過分了,這是為官處事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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