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張雲仁目光堅毅,口氣決然道:“當年恩師倡議江浙路、江南東路、淮南東路支賣局組織海外貿易,組建武裝海船隊,弟子尤想恩師平日裏的教導,通讀恩師親書《海外雜記》一書,始知恩師有意南海久矣!而今上官太尉南下重組水軍,恩師又掌支賣局提領,弟子認為恩師絕非僅僅局限於海外貿易,訓練水軍單為北伐所用如此簡單,其中必有深意。”


    王澤暗許張雲仁沒有辜負自己所教,不僅具有深深的海洋意識,更有敏銳的洞察力與判斷力。心中油然一動,暗付:‘這是一員大將材料,是遠離國土的水軍大將,所具備的絕佳素質。難道。。。。’


    王澤感到心底有一股不知名地興奮泛起,眼中閃出一道熱切的光芒,緊緊地盯著張雲仁,等待著他的後話。


    “弟子生在大海之濱,自幼習水『性』,今國家多事之秋,欲複河山,不可不文武並彰。弟子僥幸登龍飛榜首,願以狀元從軍,為天下文人做一表率,秉恩師所願、以彰武德。”張雲仁說吧,抬首看著王澤,目光中盡是堅毅之『色』。


    王澤已然料到張雲仁要說的必然是從軍,但張雲仁說出來,著實讓他難以抉擇。


    張雲仁能有憂患意識與超前的文武平等意識,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也代表著他成功的一步。張雲仁在眾子弟中確實是文武雙全,他也認為張雲仁應當成為一名儒將,而不是一個文弱的文臣,張雲仁從軍的決心使他心底暗自讚許。


    但張雲仁畢竟是狀元,皇帝登基恩科殿試的狀元,多少士子仰慕嫉妒的對象。一旦要是投筆從戎,在朝廷中所帶來的震撼,絕不下於金軍在沿河再一次對宋進攻,大臣們的阻力,士子們的鄙夷與非議。他簡直不敢想像張雲仁能否堅持的住,在讀書人的意識中收複燕雲亦不如狀元及第、東華門跨馬遊街能光宗耀祖。


    他決定再試探張雲仁倒底是一時興起,還是心意已決。亦是溫聲道:“軍將祿厚而禮卑,惠卿乃新科狀元,廟堂之上、它日必有所為,怎的徒生此念?”


    張雲仁本是一腔熱血,原以為恩師會大力支持他的理想,卻沒想到王澤話中透出隱隱的反對意思。不由地心中一涼,急急高聲道:“弟子又豈能不知文尊武卑,文人從戎對士子來說是自貶身份。然弟子親曆方臘之『亂』,家破人亡、久隨恩師涉獵軍旅,深悉恩師‘無經濟便無強軍,無強軍便無強國’的教誨。今外族入侵,大好河山淪陷,我輩子弟應發奮圖強,彪彰武德,揮戈奮進,務使河山久染腥膻。公卿坐而論道,於國何益,用那迂腐之論豈能使金軍望南卻步,兩河、燕雲何日重歸漢德?”張雲仁說到這裏,目光緊緊盯著王澤,閃爍出更加堅定的光芒,嗓音越發洪亮地道:“恩師平日裏教導弟子使天下太平,須得文武並驅,弟子猶記於心。恩師重整水軍,有意海外,弟子做為恩師季徒理應挺身於前。今弟子心意已決,願為天下有抱負的讀書人做一表率,好男兒亦能從軍報國,效力於沙場,聊聊周旋於廟堂,此迂腐儒生所為。”


    王澤暗自欣賞不已,他還是淡淡地說道:“惠卿是要隨同上官龍臣南下?”


    “正是,好男兒誌在萬裏,開疆擴圖博取功名,做個南海‘博望侯’,縱然天不作美,亦須博個馬革裹屍,算是不虛此生!”


    王澤靜靜的聽著張雲仁激揚的心聲,逐漸肯定了張雲仁的投筆從戎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並非年輕人一時『性』起,而他亦是漸漸感到,張雲仁這番立誌從軍的大道理背後,隱逸著不易察覺的個人野心。


    狀元入仕的確榮耀,一入仕便是文散官第二十六階從八品宣教郎,授官大理評事,幾年間便可轉著作佐朗,運氣好些便可進入館閣,成為天子的侍從文臣,可以說是讀書人最豔羨的升遷起端。但是四年一次的科舉,多少狀元能在暮氣沉沉的文官隊伍中脫穎而出,做出一番大事業?張雲仁並不是一個安心文治的人,文官中眾多傑出人物使他難以肯定有所作為。


    而投筆從戎後,景象卻大不相同,由於大宋士林普遍不屑行伍,基本上沒有文人從軍的事跡。封元以武職考取功名,會被軍中所重,卻並不一定會得到士人認可。或許,張雲仁一開始便壓下豪賭,認定他王澤的主政必然會抬高軍將的地位,文人從軍提高軍將素質是他的思想之一。張雲仁以狀元從軍,這是大宋開過以來未曾有過之奇事,在行伍中必然比在文官中升遷便利。


    “惠卿為何選擇水軍,而非馬步軍?”王澤最後一次試探張雲仁的心思。


    “弟子以為如今天下之事,南北議和,十年內很難有大的戰事。而大宋強國的希望在於海上,經營海外取海外萬國之利用於中國,養精蓄銳,一雪前恥,弟子正是為此選擇加入水軍。”


    王澤明白了張雲仁的心思,馬步軍隨著大宋采取休養生息的國策,延邊采取守勢,建功立業的機會不多。且馬步軍與殿前司由武人把持,論資排輩已成慣例,去那裏分一杯羹,顯然還不如就在文官行列。以他的政略,大宋經營海外,必然組建強大的水軍船隊,水軍自成一軍的趨勢未必不能實現,現在先在水軍中打下基礎,以張雲仁狀元的名號,上官雲等水軍將帥之間的關係,不難日後出人頭地。


    對於張雲仁精明的頭腦,頗具戰略『性』的眼光,王澤倒是欣賞,他要的就是弟子們這份追逐的精神,之所以有了這份**,才會有人去做事,從而推動各人事業的起步。


    王澤微笑著道:“士子若都有惠卿投筆從戎報國之心,何愁韃虜不滅。”


    王澤沒有揭『露』張雲仁的心思,但也沒有完全揣『摸』透張雲仁的心思。


    正如王澤所料,張雲仁自度自王澤罷兵權,如今禁軍中殿前司、馬步司軍將派係林立,水軍由王澤的心腹大將上官雲節製,日後若是成軍,必然是由王澤嫡係把持。水軍做為經營海外的前鋒,又必然是王澤最重視的部隊,張雲仁有理由相信他的恩師王澤的能力,日後在大宋朝廷中舉足輕重的作用,加入水軍,這對於他的前途大大有利。當他見王澤支持自己從軍,大喜過望,激動地道:“謝恩師成全。”


    王澤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此你個人抉擇,為師隻是教導你等成才而已。為師不是常言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嘛!你有這等誌向,很好、很有眼光,不過水軍亦不是易處之所,成敗還是須靠你自己。”


    張雲仁默默點頭,暗自品味王澤的這番話中韻味,尤其是那句‘很有眼光’。


    王澤又肅然道:“惠卿,你由狀元從軍,可曾想到過朝野會有何等非議?”


    張雲仁馬上收斂心神,朗聲道:“弟子涉世不深,不曾想的如此遠,無論如何,為朝廷效力這總是沒有錯的。”


    王澤淡淡一笑,笑張雲仁小小年紀城府之深,在十五名金榜題名的弟子中絕對是一等一的人物。不過他還是認為懂得隱藏自己真正心機,而又以大義為掩飾的人,才是真正成熟的人。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存有自己的目的,成功的關鍵就在於是否懂得加以掩飾。


    顯然,張雲仁年級不大,卻深韻此道,讓王澤感到頗為滿意。


    師徒之間的談話到此為止,王澤隻交代了一句。“萬裏海疆風雲莫測,要比士林的非議更加可怕,慎之又甚啊!”


    在張雲仁走後不久,張階悄悄來到王澤的書房中,不多時就悄然出府。


    在京城一處極普通的民宅前,身穿一身土灰布袍的張階停下腳步,左右瞻顧片刻確定無人後,敲響了宅門。


    裏麵傳來地道的汴京官話:“是哪個敲門?”


    張階細聲道:“故友來訪,主人何故遲遲?”


    那人打開大門,赫然是完顏宗弼身邊親隨達魯不花,由於王澤與完顏宗弼的定策,他二人在金寨時曾有故意安排的一麵之緣,彼此熟悉對方的麵容。但達魯不花身處汴梁,還是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哥來此何幹?”


    張階閃身入內,低聲笑道:“此間就你我二人,裝樣何人看?”


    “原來是老弟,請、請!”達魯不花尷尬地笑了,請張階入了屋內,他奉完顏宗弼密令,在渡口沒有隨金軍北退,潛入京城由王澤安排以河北商賈的身份留下。


    “達魯不花,這是商賈用的過關文牒。”張階並不多說廢話,從懷中掏出可以證明南北經營貨物的行商必備的通關文牒後,又拿出一個火漆密函,沉聲道:“事關重大,萬勿遺失。”


    達魯不花必以為然地小道:“這個自然,看來事情緊急。”


    張階冷冷地道:“越快越好。”


    達魯不花並不反駁。道:“明日我便出城辦貨北上,估計十餘日便可見到四王子郎君。”


    張階點了點頭,臉『色』毫無表情地說道:“如此甚好,告辭。”


    “不送、不送。”


    當張階走在回府的路上,為自己今夜扮演的角『色』感到疑『惑』,這分明是王澤與金人貴酋暗中來往,他相信王澤不會幹出賣國之事,但不論出於什麽目的,與金人私交畢竟這不是光彩的事,若不是王澤再三叮囑,他根本不屑與金人打交道,做下此等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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