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宋神佑九年、大金天眷二年。


    金國朝廷終於決定將河北二路賜歸大宋,並派遣尚書右司侍郎張通古為宋國宣喻使、蕭哲為副南下商議交割和議事宜。


    期間,完顏宗弼出人意料地被完顏亶下旨返回燕京,以左副元帥坐鎮燕山大興府,並被傳旨火速南下,便宜處置交割河北東西二路軍州事宜。完顏昌以右副元帥掌都元帥府事,留居上京,在上京的大臣們都已看出,完顏宗弼的南下表麵上是節製諸軍處置交割事宜順利進行,實際上是控製金軍兵權,金軍都元帥府的主力可都是在河北、燕山與河東,上京的侍衛親軍司下屬侍衛親軍和四輔軍帥也基本上是效力於完顏亶的親信大將。完顏宗雋、完顏宗磐所能控製的不過是自己所屬部落中的猛克謀安戶,還有上京侍衛親軍中部分維護女真舊製的軍將,而完顏昌雖然已經執掌都元帥府,但他卻被留在了上京,實際上失去了對河東、西京兵馬的控製。


    行在南京


    按照兵部職方司上遞軍情的程序,作為這等關係到金國最高機密的情報,往往是直通兵部尚書與職方司郎中,並轉入樞密院機速司整理上報。做為樞密院副都承旨的李長秋與王崇仙在得到情報的第一時間內,立即趕往王澤的府邸稟報。


    王澤並沒有拒絕他們二人的好意,和平常一樣,他當做沒有任何事一樣,等待著宣召議事。


    在機速司呈上情報後,立即被李綱當做頭等大事連夜進宮麵聖,次日趙諶立即傳旨招孫傅、王澤、秦檜、宇文虛中與李綱、譚世績、朱勝非七位執政與吏部尚書許瀚、兵部尚書呂好問,禦史中丞範宗尹在睿思殿議事。


    當眾人看罷由機速司抄錄的副本後,由一名機速司錄事將副本收回,各人都在揣測這份塘報的內容,大家心中雪亮地意識到,宋、金兩國要在戰後重新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了。


    趙諶以手觸案輕輕敲打桌麵,指著龍案上放置塘報正本,麵無表情地道:“各位愛卿,說說看,各位是如何看待職方司表奏女真事宜。”


    說罷,他用眼角餘光瞟了瞟左班站在孫傅下首的王澤,眼光怪怪地。


    孫傅環顧一眼在場眾人,朗聲道:“陛下,臣以為此乃朝廷畢數年結構之結果,撻懶屢受我朝使節與職方司密授奇珍異寶已達百萬之巨,所棄不過頻起事端的河北二路,以撻懶在女真貴酋之中地位,加上蒲魯虎等人的攢說,金主放棄河北應是意料之中。”


    “王卿以為如何?” 趙諶見王澤若有所思地站在班位上不言不語,忍不住向他詢問。


    王澤正在思索待會如何陳請此事利弊,冷不防趙諶問到他,脫口而出道:“臣方才看到職方司北麵使臣所獲女真殿策,應當已是如孫大人所說情形。”


    李綱當即興奮地道:“陛下,看來女真使節張通古南下必為此事,此天祝國朝兵不血刃而得河朔、三鎮,他日北伐據燕雲隻在咫尺之間。”


    他在肯定此事屬實的判斷後,第一個念頭就是北伐燕雲,贏回上皇淵聖。


    許翰亦是道:“河北三鎮到手,但須修養數年,便可北上直取燕雲,成就陛下中興偉業。”


    趙諶聽得李綱、許翰之言,心中頗為興奮,驅逐韃虜、恢複河山,他必將成為後世稱道的帝王楷模,曆朝曆代還沒有偏居一偶而複興故土的帝王,他定要成為第一人。想到丹青史冊將為他留下千古墨香,那張本無表情的臉麵,漸漸『露』出了笑容。


    朱勝非搖了搖頭道:“金人狡詐多變,此事尚未有證,須得提防一二。”


    趙諶正在興頭上,沒想到有人給他潑涼水,當即就沉下臉來,道:“朱卿家倒是說說須得提防什麽事由?”


    朱勝非毫不在意趙諶臉『色』不佳,朗聲道:“臣雖不知女真貴酋為何歸還河北二路,權當方才孫大人言實,若是金人誠心與國朝結好,理應歸還兩河四路與燕山之地,並奉歸淵聖上皇及徽聖梓宮。為何塘報上隻言由蒲魯虎等貴酋力主歸還河北二路,絕口不提他事,可知如今女真當權者不僅僅塘報上所提寥寥數人,是臣故以為其間或有不妥。”


    孫傅斜眼看著朱勝非,口氣有些不滿地道:“有何不妥?此唐大人多年『操』辦之事,終於瓜熟自落,在朱大人口中竟是不妥。”


    賄賂撻懶乃是當年他孫傅與唐格二人定策,由王倫並兵部職方司一明一暗『操』辦,意圖是交好權力日增的金軍主要將帥,原本其中也有完顏宗弼,卻不想完顏宗弼甚不知趣,每次都笑納宋朝的好處,轉手卻上繳朝廷補貼軍用,來往幾次也就斷了這條線。近幾年來才將主要精力放在日漸顯貴的撻懶身上,為了籠絡撻懶,他們可是下了血本。孫傅認為金國能有今天的歸還河北二路,雖與期望相差甚遠,亦屬不易,能在自己即將離任的前夕,完成這等流芳青史的功業,這也使他今日感到很是舒暢。不想朱勝非竟然站出來公然質疑,令他極為不快。


    朱勝非素來剛直不阿,他連皇帝的麵子都可以不顧,哪裏能理會孫傅的不快,在孫傅話聲方落,他並不反駁,反而麵對李綱道:“李大人典兵日久,又兩任節臣,對於地形、兵法甚為熟知,敢問大人若國朝得兩河、燕山與得河朔對日後防範金人再次背盟有何利弊?”


    王澤聞言,心中大呼稱讚不已,原以為朱勝非不過是一位風骨甚佳、才識淵博的大臣,卻不想竟然有如此深邃的戰略眼光,令他當真是刮目相看。


    李綱亦是轉首驚訝地望著朱勝非,他似乎從朱勝非最後一句話中體味到了些許異樣,瞪大了眼睛半響,才急促地道:“朱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趙諶不明就裏,詫異地道:“兩位愛卿在說些什麽?”


    朱勝非正『色』道:“陛下——臣是以為金人歸還河北二路實有三點不測用心。其一是由於朝廷侍衛水軍在海上威脅河北東路與燕山沿海州郡,迫使金軍不得不在河北東路與燕山沿海布置重兵戍守,以至於糜費巨大,國力不堪重負。其二用此雞肋之小利換取國朝對金人的感恩戴德,以謀求其數年間征戰不能得之利,其心實為不善、其事手段毒辣。其三以兩河態勢來看,金人歸還兩河可視為誠心議和,僅歸河北二路,迫使朝廷不得不以重兵駐泊河北二路置戍。它日一旦背盟,一軍自燕雲南下,一軍自河東東進,河朔不出循月必被其所得,而空有重兵卻無法抵禦,那時沿河空虛,如何抵擋金馬鐵騎的突馳?”


    殿中眾人臉麵齊齊變『色』,朱勝非之言並非危言聳聽,一旦河朔歸附,朝廷必以重兵駐泊,沿河東部不複邊地,京東禁軍主力勢必北移,造成京東與河朔交接地的空虛。一旦金人背盟,燕雲、河東齊發,不僅朔複失、北移兵馬能不能安然撤回還要另說,京東亦是危在旦夕。


    孫傅雖不知兵,卻能體會到朱勝非言不可盡信、亦不可全然不信,畢竟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兩國之間的盟約,私下的金錢交易,比起政治利益來說顯得微不足道。


    譚世績亦是附議道:“陛下,臣以為朱大人言之有理,不可不慮。”


    譚世績的附議,李綱的沉默,在殿對中形成了樞密院三位執政對金人誠意的懷疑。孫傅實有感觸卻不能忍受自己與唐格多年的謀劃被貶的如此不堪,如若讓朱勝非說動皇帝與都堂執政,那自己可就會落下水中撈月的笑柄,對他的名望絕對是一次嚴重的打擊。


    “撻懶貪鄙,必然為我所用,再求河東是無不可。”孫傅的話顯得蒼白無力,說完後自己亦是感到有畫蛇添足之嫌。


    呂好問冷笑道:“敢問孫大人,撻懶非金主,不過一將帥,接四王之力方才有此歸還河朔結果,如何再說金主還我河東?”


    宇文虛中頗為同情地看了孫傅一眼,慢吞吞地道:“河北二路歸還,各有利弊,豈可偏頗而論,失地不可不複,虜意不可不查。”


    孫傅一怔,但他旋即明白了宇文虛中實際上什麽也沒說。


    秦檜看了看王澤,嘴角動了動,終究說道:“職方司北麵使臣探報不詳。”


    王澤對秦檜之言感到差異,張階能滲入到這一層已屬不易,秦檜竟然說道探報不詳,細細想來,原來這是秦檜與宇文虛中同出一轍,一句大空話而已,隻是說法高明了些,把責任推給了職方司。


    呂好問與秦檜相善,卻不能容忍秦檜說道他屬下無能,厲聲道:“職方司北麵使臣披肝瀝膽、以死探報,能在女真使臣未離國境之前傳報朝廷,已是居功甚偉,豈有不詳之說。”


    秦檜饒是臉皮再厚,也有些吃不消,正要變『色』,卻聽趙諶道:“此探報何人所得,在北麵有何探報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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