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達魯不花臉『色』微變,嘴角顫了顫,仿佛受了極大侮辱,他壓低嗓門,沉聲道:“烏思謀陵——你如何與東心雷那般不堪,你我之間數十年交誼,難道在你眼中,我就那麽不堪?”


    烏思謀陵陪襯地笑道:“誤會、誤會了,老弟莫要動怒,咱們都是為大金效力,為都元帥差遣,豈能有見外之意,方才不過是玩笑而已,玩笑而已,東心雷是什麽東西,不過是一個莽夫罷了。”


    說話間,他偷眼觀達魯不花麵『色』漸平,話鋒一轉道:“方才你說的鳳凰山日報改弦更張,是為何意?”


    達魯不花順了口氣,仍是不滿地瞪了烏思謀陵一眼,冷笑道:“難道你真看不出來,鳳凰山日報與江寧新聞之間的區別?”待烏思謀陵搖了搖頭後,他繼續道:“鳳凰山書院自王詠翎接掌,結成一係,鳳凰山日報在書院掌控之下,對南朝事務持持中態度,往往不以王相公利益為重,隻代表士林清議。而江寧新聞雖是鳳凰山日報的分支,但近在行在,受到王相公的影響頗大,遇事不是直接為王澤搖旗呐喊,便是委婉為他開脫。。。。。。”


    “嗯!有些道理。”


    “你想想,為何在流言初傳之際,鳳凰山日報仍持中肯,不偏不倚,任由士人相互攻撼,而在女史案鬧的沸沸揚揚之際,卻一反常態地為王相公說話?”


    烏思謀陵並不感到特別意外,隻是笑道:“畢竟是王澤一手倡辦的書院,又都是他的弟子門人,豈能有在危難之際不為之說話的道理。”


    “嗯——你隻是說對了一部分。”達魯不花得意地一笑,道:“難道王相公就是易與之輩,任由他人宰割不成。”


    烏思謀陵不知可否地一笑,達魯不花對王澤的崇敬他是知道的,言下多是盛讚王澤,他也能理解,而且其中玄妙亦不是達魯不花一人看出來。同樣做為完顏宗弼的親隨,盡管他對王澤這招反擊頗為佩服,但他做為女真人,多年來在江南耳聞目睹南朝的變化,南朝在王澤和士人們共同努力下,已經呈現出不可遏止的發展,這種發展的結果就是國力的不斷積累壯大,對女真人而言,南朝國力每一分壯大都是一份現實威脅,他斷定王澤才是女真人最大的敵人,就他而言是希望王澤跨不過這道坎。他自認為與達魯不花不同的是,他保留著女真人原有的進取,而不是達魯不花沉『迷』於南朝浮華的繁盛。但他還是故作姿態地問道:“願聞其詳?”


    達魯不花以一種敬歎地口氣道:“能成為都元帥的摯友與對手,王相公自是有過人之處,南朝士風開放,不以言事罪人,士人通過報紙發表學術、政論,多年來通過報紙言事已經深入士心,便是連大街上的販夫走卒,亦是在片刻歇息之際,聽人說書讀報。能在投稿這一層上,『操』控言論方向,正說明並非王相公無力控製鳳凰山書院,而是身體力行,為士人標榜。”


    “以你之見,平素裏鳳凰山日報的持平之論,王澤不是不能幹預,而是不屑幹預。”達魯不花的論斷引起了烏思謀陵的極大興趣,在他看來,鳳凰山書院與鳳凰山日報,今年所表現的獨立『性』,足以證明王澤正在失去對自己所創辦書院與報紙的控製。經達魯不花這麽一說,他遽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多麽幼稚可笑,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看懂王澤。他本以為達魯不花癡『迷』南朝,所見所識不過都是些迂腐論調,卻不曾想到這一層,令他對達魯不花高看了幾分,也勾起了他的興趣。


    達魯不花洋洋笑道:“你就等著看一出好戲吧!或許這出戲的結局很有味道。”


    烏思謀陵沉『吟』不語,想到既然王澤有能力左右鳳凰山日報,這場遊戲定然很精彩,但他轉念一想,又有些感到背脊發涼,他把王澤的能力低估了。


    達魯不花見他分神,並不以為意,多日來早就習慣他的神神秘秘神態,用自己調侃的話來說就是犯混。


    “達魯不花,你的書院派發展的如何了?”


    冷不防地一問,使達魯不花微微愕然,他與烏思謀陵雖都是同屬都元帥府掌理對南朝的探報,但職事卻不相同,平素裏南來北往各事其職,相互間並不打聽對方負責的方麵,怎地今日一反常態地打聽起他向南朝士林滲透的事由。


    他本能地警惕看著烏思謀陵,口氣僵硬地道:“還不錯、還算不錯。”


    烏思謀陵立即明白達魯不花態度為何轉變如此之快,他嗬嗬笑道:“以你的能耐,這點小事辦不妥,豈不是損了都元帥帳下三傑的名頭。”


    “三傑,東心雷也配稱這個名號?”達魯不花從心底看不起東心雷,自東心雷跟隨完顏宗弼後,打仗倒是勇猛無比,時常伴隨完顏宗弼左右衝鋒陷陣,軍功卓著,比他二人先近兩年成為千戶,而且是完顏宗弼的行營中軍衛隊猛安。隻是其為人實是不堪,每戰必然縱兵燒殺搶掠,『奸』『**』『婦』女、無惡不作,隨著對宋作戰的繼續,金軍也並非過境戮民,尤其是完顏宗弼部,軍紀列全軍之冠,東心雷所為惹的完顏宗弼部屬人人為之側目,其凶悍惡毒名聲在金軍中廣為流傳。 但是,東心雷勇猛善戰,在合魯索逐漸老邁後是一個絕佳的軍鋒,完顏宗弼對他的勇武甚是看重,雖屢屢嗬斥其暴行,時常有些約束,但始終沒有對他的惡行加以嚴懲。


    他私下早就不滿,按他的主張,早就應該把東心雷這顆腦袋砍下來,以肅軍紀,但每次向完顏宗弼私下委婉提出,完顏宗弼總是以東心雷乃悍將,可全小節而推諉過去。


    烏思謀陵笑道:“人家現在可是都元帥坐下第一猛將!聽說奉國上將軍迪古乃在都元帥軍中擔任萬戶,他東心雷被劃到了迪古乃麾下任用。。。。。。。。”


    “完顏亮不過是宗室膏粱子弟,在都元帥軍中也是積累一下軍功而已,與東心雷倒是臭味相投,罷了、罷了,咱們不提他了,莫要晚間沒心情吃酒。”達魯不花搖了搖頭,道:“過些日子,我就要北上了,.家中事情我會為你照料的。”


    烏思謀陵神『色』稍稍一動,流『露』出一抹淡淡地傷感。多年來,他拋棄妻子深入東南,為女真刺探南朝軍情,竟然一次也沒有回家探望,若不是完顏宗弼關照他家小生活,他豈能安心常住江南。他有些動情地道:“有勞你了達魯不花,好兄弟。”


    達魯不花爽朗地笑道:“這話可就見外了,還是談談正事吧。”說著,嘎然止笑,神『色』莊肅地道:“烏思謀陵,做為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你要跟我說句實話。”


    烏思謀陵一怔,當即道:“隻要不是幹係屬下名籍,我絕無虛言。”


    達魯不花凝視著他的雙目,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問:“此番涉及攻扞王相公的女史案,幕後有沒有你推波助瀾?我想要知道你們的籌劃。”


    烏思謀陵臉『色』大變,瞬間閃過一道驚愕的神情,睜大了眼睛盯著達魯不花,沉聲道:“達魯不花,這個不是你應當問的。。。。。。。。你怎麽會想到有我的參與?”


    原本隻是懷疑而已,順帶著一問,並沒有抱多大希望,卻沒有想女史案真的有本族人介入。達魯不花滿意地一笑,盡管烏思謀陵勃然變『色』,但從他的話語神『色』中,斷定他不僅參與了女史案的構陷,而且在其中處於一個頗為重要的位置,相信以他許多年在江寧的發展,絕對有這個能力。


    “當不當問,我自會向都元帥請罪,現在你給我說出緣由。” 達魯不花依然不依不饒,口氣十分強硬地『逼』問。


    烏思謀陵雙目瞪著達魯不花,半響才喘著粗氣,道:“達魯不花,這是隻有都元帥府七位大帥才有資格知道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明白你給南朝王澤的敬意,但這是為你好,不要多事。”


    “是兄弟的話,就說出來。”達魯不花麵『色』凝重,道:“這裏隻有你我二人,我就需要你一個答複,你嘴中出、我耳中入,絕無第三人知曉。”


    烏思謀陵無奈地望著達魯不花,不知這位老友怎麽看出女史案中的玄機,於是歎了口氣道:“你先回答我,你是怎麽看出來其中有我的參與?”


    達魯不花目光複雜地看了眼烏思謀陵,道出了一句:“龍德宮舊人能見過林婉儀者,幾乎都在北地,十年間存活能有幾人,一個女史好歹也是從九品內命『婦』,豈能隨隨便便出現江南?恐怕這位女史,亦是你的傑作吧?”


    “嗬嗬。。。。。不愧為達魯不花,好縝密的心思,被你一言而中。”烏思謀陵笑道:“不錯,這個計劃準備部署了幾年,女史也是經過精心挑選南朝宮中舊人,隻不過是利用了南朝朝廷的矛盾而已,而正是這種矛盾,使咱們輕而易舉地成功,就是這麽簡單!”說罷,他含笑看著一言不發、麵『色』凝重的達魯不花。


    “難怪——難怪!”達魯不花失聲自語道。


    “這也沒什麽,既然南朝職方司能在河朔、河東與燕山為所欲為,咱們又豈能毫無作為。”烏思謀陵得意地笑道:“上次被阿合馬、賀率黑出盡風頭,令我等蒙羞,這會也讓他們看看咱們這些南麵使臣,也不是白白空耗國孥的!”


    達魯不花對都元帥府負責內外的兩大機構明爭暗鬥,絲毫不感興趣,他在意的是在如此複雜規模的用間,他做為完顏宗弼的心腹,竟然事先毫無知曉,太讓他感到意外了。遽然間,他萌發一個令自己不吝而寒的念頭,曆經數年結構的陰謀,絕不是烏思謀陵一人之力可為之,絕對不可能。


    完顏宗弼倒底是想要得到什麽?想想,他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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