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岸的渡口,江麵上來來往往地行駛著大大小小的船隻,碼頭水域裏數十艘江船停在碼頭邊上,雇工們往返於船上船下裝卸貨物,大路上各『色』人物人來人往,趕馬車招客、擺攤子賣茶水、果子的比比皆是,整個渡口頗為繁華,在不遠處的一個小亭子內,達魯不花與烏思謀陵二人對麵而立,一張石桌上一壺酒兩盞杯子。


    “王澤這一招用的的確是高明,須叟之間化一場滅頂之災於無形之中,手段雖是毒辣,卻恰當好處,高——實在是高啊!此人亦不愧為都元帥平生之勁敵。”做為參與者,烏思謀陵當然地通過中間人,得知其中詳情,連他這位處事毫不猶豫地人,不禁有感王澤處事之果斷。


    達魯不花目光閃爍,支吾地道:“沒想到王相公竟然真的下去了手,竟然隻得下去了手,當真是沒有想到他的手段竟然如此毒辣。”


    “達魯不花——你今日怎麽了?不過是危難之時丟棄一個女人罷了,任何為大事者都能斷然行事,有何讓你悵然失神,難不成這位妃嬪真的國『色』天香,才讓你心有不舍。”烏思謀陵雖然笑著,但一雙精幹的眸子,卻發出一抹不和諧的光芒。


    “當然。。。。。”達魯不花欲言又止,關鍵時刻忍住了,硬生生地把到嘴邊的話咽回肚中。林月姐——他當然非常熟悉,而且在完顏宗弼當時三名親隨中,他是唯一知道林月姐如何到王澤手中的。恍然間,十年前的往事浮現在他眼前,當時他正在完顏宗弼北撤的行轅內,負責指揮親兵看管分入營寨中的南朝宮人,裏麵一位楚楚可憐美人吸引他的注意,這女子正是林月姐,正當他想要安撫沒人兩句的時候,完顏宗弼卻風風火火地趕到,要他將林月姐送上一輛馬車,趁人不注意之際,火速送到王澤的手上。而且他還知道一件他人都不知曉的事情,那就是為何完顏宗弼默許烏思謀陵參與構陷王澤,因為當年王澤就欺騙了完顏宗弼,雖然完顏宗弼並沒有表現出異樣,但幾日來沉默寡言,他明白這是知道了林月姐成為了茹夫人,至於完顏宗弼為何要施展手段對付王澤,他就不得而知了。


    “怎麽了?”


    烏思謀陵一句話,把達魯不花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道:“沒什麽,隻是有感世事無常而已。”


    “哈哈。。。。。”烏思謀陵大笑道:“你又何必如此多愁善感,想我北人若都是這般,豈不是要南朝打過燕山,你啊——不要讀太多的詩書了,整個都成了南朝秀才了。”


    “禁聲——”達魯不花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緊張地四處張望一番,見不遠處南來北往的人群,並沒有注意江邊這處不起眼的小亭子,這才放下心來,埋怨道:“萬一被人聽去,如之奈何?”


    烏思謀陵毫不在意地道:“江邊亭子送人之所,南來北往之人忙於營生,哪個會注意日日重複不止的送別場麵,你太謹慎了,這樣反而不好。”


    “還是小心為上,職方司河東房和上元據點前車之鑒不遠,如今難不保南朝的刑部都巡檢司不在暗中查訪。”達魯不花意味深長地看了烏思謀陵一眼,口氣中帶有三分別樣味道。


    烏思謀陵心中忽然一晃,但他並不在這些事上過多糾纏,他有自己的處事原則,他淡淡地道:“倒是你回去的路上要多加小心,莫要一時衝動,為人強出頭,惹索事在身,不過你說的也對,上元之事就是明示,有些時候自己人也不一定可靠。”


    達魯不花臉『色』微變,眼前閃過烏思謀陵一道淩厲的目光,不覺心中一寒,但他在瞬間的變『色』,豈又能躲過烏思謀陵老練的眼睛。


    “王澤這才或許要賺大了——”烏思謀陵一雙眼睛,閃爍著刺眼的光芒,直直地勾著達魯不花,似笑非笑地道:“直接聯係女史案的嚴會被南朝拿住,或許此時他們已經知道了其中原委。”


    達魯不花的聲音有些不自然,但仍然臉『色』如常地道:“這有從何說起,嚴會不過是一條走狗,能知道什麽事情?”


    烏思謀陵臉『色』突然變的肅殺,沉聲道:“嚴會是一條狗當然不會知道太多,但是有人卻知道咱們的全部,達魯不花——你的這個人情賣的真不錯啊!”


    達魯不花眼睛等的大大的,不滿地道:“烏思謀陵,你這是何意?什麽人情不人情的,我又給誰賣人情了。”


    “哈哈。。。。。”烏思謀陵繼而一陣大笑,方才的肅殺情形瞬間掃光,輕鬆地道:“其實這也無妨,既然王澤能走出這一步,知不知道其中有咱們介入,已經無關緊要了,送他個人請,倒也不失高明之舉。”


    達魯不花冷眼看著烏思謀陵,沒有說話,但他心中已經是一片『亂』麻,惶惶不知所以然。


    “這個嚴會倒還算是個人才,數年間對南朝滲入極深,不過此人甚是『奸』猾無比,又蛇鼠兩端,不僅為我辦事,而且亦是為南朝出賣我方以換取財帛,實屬可惡之極。原本我也不打算再用他了,此人為錢足可將我苦心經營的據點毀去,正要找個由頭除去,老弟你可是幫了個大忙!”烏思謀陵輕鬆地笑著,口氣毫無半點不善。


    達魯不花雙目毫無表情地瞪著烏思謀陵,二人就這樣相互對視,誰也沒有退縮。


    半響,達魯不花的嘴角終於『露』出一抹笑容,他顯然已經穩定了心神,淡淡地道:“不錯,就是我把上元的行人據點還有嚴會交於都巡檢司的,如有必要,你可直接上書都元帥郎君,我達魯不花絕無任何怨言。”


    烏思謀陵目光冷峻,如同利劍般地鋒利,且不言不語,使達魯不花如芒在背,身子不自然地顫了顫,剛剛恢複的心態再次『亂』了起來,臉『色』變的很難看。


    “嗯——看樣子你也受夠了!”好半天,烏思謀陵的眸子才閃出溫和的光芒,聲音也變得溫和許多。“好你個達魯不花,做的真夠高明,我險些被你懵了過去。”


    達魯不花隻感覺那道令他心悸的目光,瞬間化為無有,烏思謀陵態度的轉變令他頗感意外。他不明白為何是這樣,從烏思謀陵提到上元之事之時,他就做好了被縛告罪的準備,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結果。但他沒有絲毫放鬆,還是警惕非常,畢竟他已經不是當年單純的小衛族,而是執掌一方事務的大吏,明白烏思謀陵多年的間諜差遣,單憑能生存在江寧,他就不能輕視烏思謀陵的能耐,人心難測,誰知道烏思謀陵溫和目光之後,藏著些什麽殺機。


    烏思謀陵淡淡一笑,達魯不花閉口不言的心思,他當然能猜出一二,他們幹的就是行險行當,防人之心不可無,換成他亦是一般,有時候朋友的話也要提防三分。當下溫聲道:“達魯不花,你我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怎麽——我們之間還要遮遮掩掩嘛?”


    達魯不花不知可否地一笑,徐徐地道:“咱們當然是兄弟,又有什麽不能說的。”


    “其實,這也沒什麽,你我都知道上元據點已經被南朝注意,放棄它是遲早的事,至於嚴會,方才不是說了嘛,你算幫了我一個忙。”烏思謀陵語氣真誠,目光流『露』盡是真誠。


    達魯不花深深歎息,道:“烏思謀陵,你自己經營多年的據點,能甘心白白丟棄?”


    烏思謀陵眉頭一挑,眼神中充滿了自信地說道:“為了大局,有時候不得不作出割舍,上元據點的確是我費盡心力所創,但它已經引起注意太久了。原打算讓一些有功之人陸續北撤,但為了兄弟你,也隻好犧牲這些來不急北上的人了!這樣也好,他們算是為大金盡了最後一份力。”


    達魯不花臉漲的透紅,如同一個竊賊被失主當場捉住,當眾扒光衣服般地難堪,無論他出於何種目的,畢竟是出賣了自己的同袍,這一點毋庸置疑。他對王澤出於內心深處的敬仰,當年又親眼見到過林月姐的美貌,在得知女史案的背後一直是由烏思謀陵在『操』縱後,眼看著這張網一步一步地束緊,王澤又毫無動靜。他從心底不願自己所崇敬的人物就這樣被構陷,雖然上元的這些關外漢人與燕雲漢人生死,對他來說如同草芥,但畢竟是烏思謀陵心血所在。而王澤又是女真族內一致公認的勁敵,無論是何派別、眾人間有何種程度的矛盾,隻要事關王澤,往往能達成驚人的共識,正是這各共識,減緩了許多矛盾的發生。在經過一番痛苦而矛盾地掙紮後,終於決定違背自己的國家伸手相助,為此他做好了準備北上後想完顏宗弼請罪的主張。


    但是,就在上元據點剛剛被南朝剿滅的同時,又傳來茹夫人的死訊,真是讓他哭笑不得,早知道王澤一步好棋,自己何須多此一舉,令一位絕世佳人香消玉損。令他感觸更深的是,在他心目中如同神人般地王澤,做事的手段竟如此毒辣,完顏宗弼與他相比,手段仁慈了許多,這一強烈的衝擊,又令他感到『迷』茫,自問自己做的倒底對不對?


    “好兄弟,不要多想了,王澤並非易於之輩,這次反過勁來,還不知要怎麽樣?不過都元帥的目的算是基本達到了。”烏思謀陵真切地看著達魯不花,道:“事情都過去了,我會上呈都元帥這裏發生的事情,嚴會無能、累死三軍。”


    達魯不花瞪大眼睛,看著烏思謀陵。


    烏思謀陵哈哈大笑道:“好了——時辰不早了,你也該上船了,我的好兄弟。”


    “是啊!該上船了,終於要離開江南了!”達魯不花深深一歎,留有意猶未盡地餘韻。


    烏思謀陵哈哈笑道:“何不上呈都元帥,咱們兄弟調換一下,你就留在江南繁華之處,做你的江南人算了。”


    達魯不花此時心中再無顧慮,嗬嗬地回道:“你就安下心來好生享受江南美景吧!”


    “達魯不花,北上河口一路要小心謹慎,如今西北有事,都元帥率兵南下,南朝對過境商人檢查甚嚴,千萬不要出了紕漏!”烏思謀陵再一次叮囑。


    達魯不花感激地望著烏思謀陵,方才發生的事情,可以說是烏思謀陵的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也可以說是一個朋友的忠告。


    “你真的該回家看看了,這會我回去後,一定懇請都元帥,準你回去一趟。”


    “再說吧,達魯不花,寒舍就要你多費心了。”


    “放心吧——”


    達魯不花與烏思謀陵的手握在了一起,相互間深切地感受到彼此的關切,他二人同擔深入敵國的重任,一人長期潛伏、一人行走與邊境,都是冒著殺頭的危險,也隻有分別的時刻,才能深深地感受到彼此之間真摯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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