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澤和李綱二人都不曾料到秦檜會說出這話,他二人禁不住愕然詫異,但兩人都是宦海沉浮的老辣傑出人物,在稍稍愕然之後旋即明白秦檜的那點心思。這些年來,王澤和李綱他二人把持都事堂政務,由於二人相互間還算是較為默契,使都堂的權威不斷加強,宰相的權力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他們二人是朝野上下乃至金國都承認的大宋最有權威的人物,有他二人在都事堂幾乎沒有別人『插』手的空隙,要不是李綱還有一些顧及皇家體麵的心思,王澤就幾乎把內朝給架空了。有了兩個強有力的重臣在都事堂發號施令,秦檜主持的樞密院自然淪落到一個純粹的軍令執行機構,反而做為軍政係統的兵部權力隨著都事堂的強勢而日漸增強,除了他還能參與軍國政務外,其他副使幾乎形同虛設,自然引起一些不滿,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畢竟人家也是朝廷的執政大臣。


    王澤稍帶歉意地道:“會之兄為天子內臣之首,豈能不予軍國重事,誰人不知會之兄對國計民生向來是行家裏手。”


    李綱並不認為王澤的解釋有什麽作用,但他還是幫襯了一句道:“會之——你我三人共討天下大事,何分東西二府!”


    秦檜臉上不經意地一笑,顯『露』稍許的尷尬,他說出帶有怨氣的話並非無疑,而是在王澤和李綱二人麵前拿拿架子,發泄一下牢『騷』而已。這些年來,他執掌的樞密院縱然是權柄日益縮小,但這也是新官製繼續發展的必然,在他看來做為內朝最有權勢的樞密院也應當把相當一部分權柄歸還兵部,已達到削弱皇權加強宰執權力的目的,何況王澤並沒有可以消減他作為執政的權力,反而遇到軍國重事,召集全部宰執會商,重大事由由他們三人先行商議。或可說,先三省歸一,後削弱樞密院權力,以達到減輕皇室對外朝控製,進一步增強外朝宰執權力的目的,並非針對於樞密院幾位執政,更不是針對他們某一個人。


    “德涵憂鬱甚是,時下民間工商發展極為迅猛,對於民生國計來說是好的,但一些『奸』商毫無節製地『操』控民生經濟,以謀取錢財,朝廷卻無力進行約束,再這樣下去勢必引起動『蕩』,皇宋寶鈔亦會因此而麵臨貶值,最終或許會導致朝廷威儀受到損害。”


    王澤聽的暗自感歎,秦檜身為樞密使,並不曾接觸朝廷經濟方麵事務,他卻能夠一針見血地指出目前存在的危機,不能不說他在樞密使任上是本末倒置。


    “所幸寶鈔規模不大。。。。。。那以會之之見,如之奈何?”李綱有感而發,他亦是對秦檜的內政之才頗為看重。


    “看是千頭萬緒,實際上並不難解決,尤其是當此苗頭初現之際。。。。。。”秦檜欲言又止,大大地賣了個關子。


    王澤心中一動,急促地問道:“願會之兄賜教。”


    “不敢、不敢——德涵太謙讓了!”秦檜舒暢地撚須笑道:“其實治病良方都在德涵大作之中,我也是偶爾拜讀,方才稍有體會。”


    “哦——”王澤愕然地看著秦檜那張意味深長地臉麵,立即想到自己多年來書寫的‘政治經濟學’和另外幾部為實行由銀本位到金本位過渡而出的關於經濟方麵的書。這些書裏幾乎把他記憶中所有學到的經濟學知識都羅列出來,或可說是幾步合二為一的經濟學基礎,以秦檜等人的天資,在很多新事物的啟發下,能夠把書中教條式的定律進一步延伸也是意料之中,當下不覺慚愧,他自己卻仍然固步自封,一直沉『迷』於說教,並沒有專心把學問細細研究透徹,今日反過來被人家秦檜先用了一遍,他有些尷尬地道:“還望會之兄不吝賜教。”


    秦檜目光顯的有點興奮,但他臉『色』卻一本正經地道:“記的德涵大作中提到經濟危機和通貨膨脹的條目,無一不是說需大於供,我細細觀看市麵上的苗頭,發覺朝廷經濟的確是按照德涵所述方向發展,與其說需大於供,不如說工商發展極不平衡,如此就造成上層供不應求,而真正關乎國計民生的卻是需大於供,大量寶鈔不斷發行,以至於奢侈品日益飽和泛濫、生民日用品卻奇缺,再加上民間交易後還是習慣於兌換金銀,才造成了寶鈔疲軟,不斷被貶值的結果。”


    王澤心下感歎不已,他何嚐不是意識到這一點,不過他意識的晚了一些,許多年來他沉『迷』於鼓勵發明創作一些新奇物品,並迫不急耐地把科技成果轉化為生產力,把新型科技轉變成商品流傳於市麵,獨獨忘記了對該成果進行社會可承受『性』的評估,關於軍事方麵的倒還無所謂,但民用方麵的確對朝野的風氣和購買力產生了重大負麵影響。有些時候在社會結構、人群收入、社會思想還未曾達到一定層次的時候,先進的東西貿然投入並不是一件好事,隻能引發整個社會經濟的畸形發展。


    他已經明顯意識到,一場經濟危機的苗頭已經初現端倪,這是一場被動『性』經濟危機的前兆,而且由於他沉『迷』於形勢一片大好的景象中,對他登上相位後立即實行的有限『性』寶鈔製度,也沒有進行認真的製度化,寶鈔的發行量隨著商品不斷豐富而大量發行,已經接近或許是超過太倉金銀儲備的數量,隨著被動『性』經濟危機條件的逐漸形成,奢侈品和廉價民用品的市場比例失調,經濟的畸形發展,全社會用寶鈔購買力下降,官民對寶鈔漸漸失去信心。這種情形顯然是可怕的,一旦被動型經濟危機爆發,就很難被控製住,即便是朝廷出麵幹預也要付出相當可怕的代價,整個皇宋寶鈔必然會大量貶值,而且很難再回升到危機前的水平,結果就是寶鈔製度麵臨徹底崩潰的危機,他多年的努力成果很可能受到重創。


    再對寶鈔進行價值的重新尋求和恢複,必然要重新得到大量的金銀與農產品的輸入,隻能引發兩種法可能,最好的一種是朝廷加緊對東海和南海進行軍事控製、從而達到經濟掠奪補償國內損失的目的,也就是毫不掩飾的血淋淋殖民征伐,這是他一直竭力避免的,他要為海外征伐掩蓋上一層溫情脈脈的外衣,要以征服人心為目的而不是殺戮,畢竟丹青史書無情。最壞的一種也是他最怕的,那就是在一場大的經濟動『蕩』之後,社會經濟受到長時間的摧殘,中下層百姓的生活水平下降,社會產生不斷的動『蕩』,引起思想上的激變,當不得不暫時退回到銅本位之上後,他的政治資本將受到致命重創,很有可能受到保守勢力的反撲,自己的各項改良將不得不終止。當然,他還有轉嫁矛盾的最後一招,也是最毒辣的一招,那就是立即把經濟轉到軍事工業上來,提前發動對金國的戰爭。


    “會之兄說的是啊!隻是不知有何良策化解。。。。”茲事體大,王澤不能不低下頭向秦檜問策。


    李綱用他那饒有意味地的目光,掃過王澤溢出一抹焦慮的麵龐,嘴角掛上一味令人琢磨不定的笑意。


    秦檜正『色』道:“德涵著書,豈能又與我問策?”


    王澤臉『色』赫然,秦檜這句或許是平常反問的話,卻更加勾起他深深地愧疚,姑且不說自己沒有仔細研究,注意把握,無論怎麽說這場危機都是他所犯下的失誤。


    秦檜似乎不願王澤再過於難堪,話音一轉,朗聲道:“參德涵大作,之所以講經濟危機是通貨膨脹之後往往隨即而來的就是經濟大麵積的崩潰,商賈們或有眼光囤積居奇,貪圖一時之利,或精明非常,購入專利大量生產牟利,但並不表明他們所有人都有跟隨市場發展的能力,換句話說就是他們中相當一部分人,不可能從市場上贏得他們所期望的長久利益,反而會輸的很慘。”


    “會之兄之意。。。。。。”王澤愕然望著秦檜那端正的臉麵,忽然間有點明白秦檜想說什麽,他不由地產生自愧弗如的感覺,更有隱隱的危機感,這種感覺以前麵對蔡京時也曾有過,今天秦檜寥寥數語,可見秦檜對邦國經濟用心之深,對關於經濟學通俗讀本的研究已經到了一定的境界。他不能不對秦檜刮目相看的同時,慎重考慮他的話,當下謹慎地道:“利用太倉金銀儲備進行調控,增加金銀的儲備數量,同時逐步減少寶鈔發行麵值,保持寶鈔和金銀之間的兌現,把被動經濟危機轉化成由朝廷控製的主動『性』經濟危機,通過朝廷控製的市場,利用增減部分商品或是由常平拋售的方式淘汰一批工場、商家。。。。。。”


    “好毒的秦會之啊!” 李綱眯著眼睛撚須斜看秦檜,暗自在心中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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