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灣市內,有一座非常著名的普陀寺,背山臨水,地靈,人也是很靈的。


    如果是從前,嚴授綱必定對這些事情嗤之以鼻,即使現在,他也仍不怎麽情願到寺廟來,不是不信,而是不覺得僧人之流有幫助自己的能力。


    可是,突然發覺,他這幾年的經曆,那麽荒誕,荒誕到他忍不住想,整個世界就是個笑話。從這樣的夢魘中猛醒,嚴授綱心中,除了失措,就隻有失措。


    他到底犯了什麽錯,上蒼要如此責罰於他。


    腿,再也站不起來了。


    妻子,即便有千言萬語想要解釋,可她連電話都不願意通上一個。


    孩子,昏迷不醒,而孩子的母親,卻一口一個,那是鬼子。


    禪房裏很安靜,暖暖的陽光照射進來,灑在輪椅閃亮的金屬扶手上,嚴授綱猛然一震,心中泛起強烈的自我厭惡,他裹緊毛毯,冷得止不住顫抖起來。


    “嚴導……”桐秋城擔心地靠過來,握緊這個本應儒雅,現在卻已憔悴得不成樣子的男人的手。


    “冷,不想呆在這裏了,我們走。”嚴授綱低聲道。


    “大師很快就會來了,再等等吧。”桐秋城很猶豫,到普陀寺來,出自他的建議,除了神明,如今,似乎再沒有什麽人是能夠幫助嚴導的了。


    他不能看著他,就這麽失魂落魄下去。


    “我說走,你聽不懂嗎!”嚴授綱厲聲咆哮,無論身體還是心靈,全都難受得幾近崩潰,外麵明明陽光明媚,他卻好像身在嚴冬,冷得嘴唇都發紫了。


    桐秋城一陣心酸,酷酷的麵部線條,也微微扭曲起來,“好,好,你別生氣,我們走。”


    “既然來了,和老和尚說說話,再走無妨。”房門打開,進來一個老得幾近童真的老和尚,他衝著兩人嘻嘻笑,歡樂溫暖的氣息,瞬間充滿了整個禪房。


    嚴授綱的臉色,一下子好了不少,桐秋城想,如沐春風,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普陀寺的主持,好像是慈化大師,請問您是?”桐秋城算是常來常往,這次本也是想拜見慈化大師的。


    “哦,和尚我啊,叫慧真,原本在濱江極樂寺的,可是這兩年吧,北方那叫一個冷啊,寺旁邊還修了大型遊樂園,那麽近,這天天的,就忍不住想去玩,你說我一老和尚,總去逛鬼屋什麽的,好像真挺丟臉。所以啊,我就和慈化商量,說咱倆換換住,他沒我老,臉皮也沒我厚,就隻能同意啦。”老和尚搖頭晃腦,貌似還挺得意。


    桐秋城繃著硬漢臉,心裏頭覺得特別有意思。


    就連嚴授綱都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慧真大師豁達。”


    老和尚打量了大導演一番,興致勃勃地伸長了脖子,“你好像蠻有故事的,快,說來聽聽。”


    嚴授綱皺眉,心中微微不喜,桐秋城趕緊道:“嚴導,有些事情……還是谘詢專業人士比較好。”


    他從電影學院的時候起,就跟著嚴授綱,可以說,是這個男人一手為他鋪平的星途,哪怕現在,他已經是一線影帝,在嚴導麵前,卻仍然還像學生時代的自己。


    嚴授綱心中一暖,旋即更加難受,那些荒誕的事情,要再次講出來,與在未愈合的傷口上撒鹽,也沒有什麽區別。


    微一猶豫,他簡短把那個女人拜和合二仙施邪術的經過講了,當然,隱下了那女人要殺孩子的事沒有講,隻是最後問:“大師,我過後,也查了查,東南亞的那些邪術,多是叫做養小鬼,那麽,是否……真的有鬼子呢?”


    “你這樣問,在懷疑什麽?”老和尚目光灼灼。


    “還請大師解惑。”嚴授綱低下頭。


    老和尚看著他,歎了口氣,“心中有疑慮,有暗影,有毒刺,又豈是他人三言兩語,就可以為你解惑的。”


    嚴授綱一震,臉色又蒼白起來,他確實,這些天來,腦中一直一直回蕩著那個女人的笑,她堅信,瓜瓜是鬼子,是應該送給惡魔的孩子,如果不送,那麽非但不能遂願,反而還會遭到術法的反噬。


    不但那個女人,就連他本人,也會遭到災厄。


    就像,他的腿……


    嚴授綱緊緊抓住自己毫無知覺的下肢,全場幾百人,都沒事,唯獨他,差點兒當場死去,即使僥幸撿回條命,也終究,下半輩子,隻能當個殘廢。


    老和尚不笑了,歪著頭看了看儒雅男子的頭頂與身後,眉心一皺,“我不知道那邪術具體是怎麽回事,但現在,你其實已經完全不必擔心它了,它……怎麽說呢,早就被某些存在,以最為徹底的手段破去。”


    “那麽鬼子……”嚴授綱精神一振。


    “鬼子?那和養小鬼又不是一回事。”老和尚嗤笑一聲,“和合二仙,即使在緬泰地區,也是成就姻緣的仙物,怎麽會要求人去傷害其自身成就出來的愛情結晶,生了孩子再獻祭給魔鬼什麽的,倒有些像西洋黑魔法之流,你那個情婦如果真這樣說,可是既無知又自己嚇唬自己了。”


    什麽?


    如果根本不必殺死瓜瓜,就可以成就姻緣,那個女人……豈不是自己疑神疑鬼,單憑著自己扭曲的想象,就要殺害親生骨肉?


    不對,她的想法,也有其道理,因為他並不曾與妻子離婚,她還算不得達成了心願,那麽考慮多些,排查術法沒有完全成功的原因,進而懷疑到孩子身上……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也許施邪術的人,也在日日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以至於,長年累月下,難免想法極端了些。


    可是,她真的想錯了嗎?如果這個老和尚隻是神棍,他的話,其實根本不靠譜呢?


    嚴授綱思緒一陣陣昏亂,不由用力抓緊了濃黑的頭發。


    “嚴導,別這樣。”桐秋城見他如此,趕忙去掰他手指,又重重握了他的手,心中絞痛,“大師,嚴導是好人,是正直的好人啊,他不該受到這麽多的苦楚,不該這樣……倒黴啊。”


    老和尚容色淡淡,“好人,也許對人來說,是這樣,但對獸類,卻似乎未必。”


    嚴授綱猛然抬頭,淩厲地望向老和尚,“你說什麽?”


    “天生萬物而有其靈,現在卻越來越多人,不懂得這個道理。”老和尚搖搖頭,“人也好,獸也好,若靈性宛然,或是功勳卓著,都可得上蒼慕顧,冥冥之中,自有不凡的命數。然而,一旦遭害,那麽它本身所帶的正麵力量越強大,其加害者受到的負麵力量反噬,也就會愈加強大,具體表現麽,諸事不順啦,倒黴啦,基本就跑不了了。”


    所以,如果有誰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倒黴不已,喝涼水都塞牙縫,那麽很可能是運勢氣場受到衝擊,必須想想辦法了。


    當然,如果這種衝擊來自自身作惡,那還是老實生受就是,他老和尚,可不願意給這種人消災解厄。


    “胡言亂語!”嚴授綱重重一拍扶手,氣得麵色紫漲。


    “不愛聽就出去,”老和尚滿不在乎,“信則有,不信則無,世事皆如此。反正邪術什麽也許確實有,但效力如何,與當事雙方的氣場運道,關係卻更密切些。那女子用術數年,為何偏偏前些日子才開始犯糊塗,否則幼子哪會現在才出事,而你的腿,也是一個道理,還是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桐秋城迷惑不已,“瓜瓜落海,是意外啊,與他母親有什麽關係。”


    嚴授綱這才猛然發覺,他並不曾說出情婦害子之事,那和尚,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誰告訴他了?


    段振輝,還是……那個警察?


    嚴授綱臉色萬般難看,這種醜聞,一旦弄得人盡皆知,他還能立足麽。


    “走!”


    嚴授綱轉動輪椅,當先走了出去,他不相信老和尚的話,那女人關於鬼子害人的說法,明顯更有邏輯些。


    拍電影這麽多年,累死的馬,摔死宰死的牛羊豬,多了去,那狗就算好看,也不過是條狗,與其它牲畜沒有區別,根本不可能為害。


    和尚這樣說,也許是有人教的,要達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許隻是嚇唬他,好訛詐到做法事的錢財,他絕對不會上當!


    必須做些什麽,必須!


    嚴授綱心亂如麻,漸漸整理出屬於自己的條理與邏輯。


    一個人,心中有執念,他願意相信什麽,就會勸服自己去相信,並不在意真實看起來到底是怎樣。


    強烈的意念,很多時候,倒還真能加強其自身的氣勢,至於會不會抵消外在的氣場衝擊,就要看他所害的靈物,是否氣場能量更加強大了。


    而這個關鍵的靈物,也許還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老和尚閉上堪透世情的眼,叫住桐秋城,“哎,我說你啊,最近可要當心些。”


    “大師何意?”桐影帝心中惴惴。


    “不要與運勢低迷者過於親近,當心牽累,還有,白發枯骨,紅顏禍水。”


    ……


    席維與大狗沒有見到小娃娃,接待的護士倒認識他,知道他是救人的好警察,於是,偷偷將段振輝的電話號碼抄給他,說孩子是被他送走的。


    席維對那天晚上,那個並肩奮戰的軍人,挺有好感,於是毫不猶豫撥通電話。


    “喂,段振輝,哪位?”手機中傳來一個沙啞的男聲。


    “你好,我叫席維,那天晚上和你一起打怪獸的人,麻煩你,我想找嚴瓜瓜。”


    段大校沉默了下,“……這個,不大合適。”


    “那個孩子向我求救,我答應過一定救他,拜托了,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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