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明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溫暖明亮的正圓形玉色空間。


    空間中央,已經恢複成成年男子體態的桐秋城,閉著眼睛,靜靜懸浮在那裏。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柔和金黃的色澤,與四周的顏色一樣,無暇而皎潔,冰冷而潤澤,仿佛也同樣是玉石打造的。


    一些蜿蜒的青色絲線,浮出他的肌膚表麵,構成骨骼的形態,那翠綠的顏色,充滿無盡生機,與外界的金黃相輝映,迷人至極。


    “鏡雪附生菇蘿,那長生的靈能翠骨,與死體產下的鬼子相結合,生與死,陽與陰,明與滅,成就混沌萬物,隻有當這種混沌的形態達成,才能夠觸及到那個地方,才能夠‘開門’。”朱蘭茵喃喃著,充滿諷刺地笑著。


    數百年前,就已經將手伸向威洛思家族的主人,擁有無限野望的偉大主人,他想達成什麽樣的偉業,她無法理解,更疲於知道。她反抗不了主人,現在這個能夠行動能夠思考的她,支持她存在的根基,就是主人,她必須幫助主人完成心願,這是她存在的意義。


    不過,在與這個目的不相違背的前提下,她仍可以做一些小小的改變。


    九天子母僵,子僵的威力無疑最大,可母子連心,母僵也有著自己特殊的能力。


    “出來。”朱蘭茵道。


    小小的娃娃從桐秋城兩腿間探出腦袋,警惕地看著她。


    求通小少爺身周發出光芒升空的時候,瓜瓜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便也被明月的金黃空間裹挾著,帶到了這裏。


    時間不斷流逝,瓜瓜抱大腿抱得很累了,他不敢踏足金黃空間內部,怕會掉下去,幸虧求通小少爺漸漸恢複成了桐秋城,腳也大了很多,這讓瓜瓜可以坐到他的腳麵上休息休息,還不算難熬。


    朱蘭茵進來的時候,瓜瓜迅速藏到桐秋城腿後,不過這種小孩子捉迷藏的舉動,自然瞞不了朱蘭茵。


    “你要幹什麽,壞蛋,不許傷害叔叔!”瓜瓜脫下自己的一隻小鞋子,拿在手中,作勢要打朱蘭茵。


    朱蘭茵看看那隻兒童鞋,麵無表情地轉開臉,“過來,走。”


    “我不走,我要和叔叔在一起。”瓜瓜道。


    “師母找你,走不走,由不得你。”朱蘭茵飄上去,抓住瓜瓜的胳膊,往外拽。


    “不走不走!”瓜瓜兩腳拚命盤住桐秋城的小腿,像隻無尾熊一樣,死活不鬆開,“要走,帶叔叔一起走。”


    “他不能走。”朱蘭茵搖頭,“我進來,你出去,隻能走一個。”


    九天子母僵成熟的時候,就是城關與他們的世界即將交匯的時候,也是席維和大狗完全將那塊老冰製作成無數冰櫃的時候。


    可這次的交匯與之前,其實還有所不同,過去是由於一種神秘的自然現象,由真正的月亮圓缺來引導時空重疊的。但這回提前了幾天,引導的明月不是真正的滿月,而是由母僵吸收月光,然後傳給子僵,再由翠骨鬼子將月精能量外放,形成的偽生之月。


    這輪金黃青翠的偽生之月,同時也是老冰之陣的陣眼,隨著冰櫃匯聚過來的能量越來越大,偽生之月的力量,也就越來越接近主人的需要。


    明月陣眼,有進無出,如果瓜瓜不是一直依附在桐秋城身上,怕是早已被月輪中的巨大力量銷蝕成了粉末。


    而想要送他出去,勢必要打破月輪的平衡,月輪現在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唯一的辦法,就是交換。


    “隻能走一個,你,出去。”朱蘭茵用厭惡的語氣這樣說道。


    瓜瓜再怎麽,力氣也不可能比她大,眼看著自己就要離開叔叔,他不由抽抽泣泣地哭了,“嗚……等等,我……我知道了,那……我要跟叔叔告別……”


    朱蘭茵放開手,瓜瓜爬到桐秋城肩膀上,抱住他的脖子,輕輕親吻著男人的臉頰。


    瓜瓜走了的話,說不定,這是最後一次見秋城了。


    朱蘭茵扭開臉,看向別處,廣袖一揮,就在下方的金黃月輪上,開了個兩尺寬的圓形洞口。


    從洞口看下去,正對著屋頂上的人形大洞,席維呲牙咧嘴地爬出了半個身子,與朱蘭茵目光相對,頓時大怒。


    “喂!”他跳腳大叫起來。


    正好,現在丟小雜種下去,也有人能接住。


    “嚴瓜瓜……”


    朱蘭茵剛叫了半聲,眼角呼一下,就掠過了一個大東西,一頭從圓洞栽了下去,砸在席維身上,砸得他“吱兒”一聲,又把他砸回了屋裏。


    那體積,不像是三歲的小娃娃!


    “你!”


    朱蘭茵猛地回身,就看到瓜瓜抓住她的衣擺,吊在空中,得意洋洋笑得小臉兒開花了一樣。那裏,哪兒還有桐秋城的影子。


    “哎,叔叔真重,推不動,踹了他小腿一腳,用那個那個……杠杆原理才栽倒下去,弄得我腳好痛。幸虧真的會跌倒,不然他那樣懸浮著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瓜瓜搖頭晃腦,認認真真地氣朱蘭茵。


    失去鬼子,金黃蒼翠的明月不穩定起來,發出一聲聲玻璃受到重壓時的那種恐怖至極的聲響。


    “你這隻愚蠢的野種,你都幹了什麽!”朱蘭茵滿頭黑發揚起,麵容猙獰似鬼,“月亮馬上會把我們當成支持陣眼的核心,我們不是鬼子,根本承受不了……我們,最後都會被能量撕碎的。”


    瓜瓜收起笑,用稚嫩的聲音,平靜地說:“那就死吧,隻要叔叔能活就好。”


    他早已下定決心,無論怎麽樣,一定要保護叔叔,這次,他絕對不要那麽無力地看著叔叔擋在自己身前,為自己流血。


    所以,“你去死吧,我也去死吧,隻要叔叔能活就好。”


    這樣靜靜述說的小娃娃,黝黑的眼珠中,蘊含著無盡凶殘的風暴。


    朱蘭茵被震住了,長發垂下,恢複了柔美的容顏,她用奇怪的眼神,第一次那麽認真地打量眼前的小娃娃。


    “嚴瓜瓜……應該說,不愧是嚴導和師母的孩子麽。”


    瓜瓜臉色一白,有些難過地問:“我這樣,算姨姨的孩子嗎,難道不是像……像我媽媽多些嗎?”


    朱蘭茵想了想,“是很像你媽媽,夠狠辣,可同時也有著師母的凶悍,因為這種凶悍,是為了保護所愛之人而迸發出來的。”


    有些人,目的優於手段,結果優於過程,瓜瓜雖小,竟也是這樣直接果決的人,而自己,因為他的緣故,居然……成了為救秋城而犧牲自我的——母親了麽。


    嗬嗬嗬,這樣的死法,對她來說,實在是不敢去承擔的美好結局。


    “好,就讓咱們倆一起死吧。”


    朱蘭茵閉上雙眼,肌膚化為金黃的玉色,周圍的明月空間慢慢穩定下來,隻是失去了青青翠骨的支撐,這種穩定,脆弱得仿佛隨時都可能崩潰。


    漸漸,漸漸,承受不了大陣那無比龐大的力量,朱蘭茵的身體劇烈顫抖了起來。


    這種顫抖,像水波一般疏忽擴散了出去,很快整個城關所處的空間都跟著顫抖起來。


    “怎麽回事?”


    從城關基座中爬出來的大狗和醫生他們,站在蓮池旁,目瞪口呆地仰望城樓頂上,那詭異又炫麗的景象。


    “事情不妙啊。”變態醫生掏出幾枚銅錢,嘩啦啦扔到一隻燒裂了的龜甲裏麵,“卦象上說,奪玉王已不可行,必須速離此地,大叔,咱們是不是趕緊撤退?”


    “可組長還沒找著呢。”鐵拳十分相信變態的本事,因此才更為焦急。


    大狗眼尖,看到蓮池對麵,似乎是個巨大的閱兵場,閱兵場盡頭便是進入主建築的大門,可如今整個主建築好像都被一種非常可怕的力量給覆蓋住了,於是它吩咐小經,叫他們都呆在這裏原地別動,它自己則四爪一蹬,就跑上了九曲橋。


    才跑了兩步,耳畔一寒,它低頭快速躲開,一道凜冽的刀風便刮了過去,砍在左前方的空氣當中。


    一聲怪異的慘叫傳來,紅衣女從虛空中跌落出來,狼狽地掉在寬敞的橋麵上,大狗定睛一看,這女人渾身布滿無數致命的刀傷,要不是身體材質古怪,早被肢解成一塊塊的了。


    段振輝呼地從鐵拳他們頭頂上跳過去,紅著眼睛渾身浴血,瘋魔一樣衝上橋麵,好像對什麽事情不在意,就是一味追著紅衣女往死裏砍。


    肉段,你怎麽了,你受傷了?喂,停下!


    大狗試圖招呼段振輝,可段振輝不知無意還是有意,對它根本看都不看一眼,那拚命也要殺了紅衣女的樣子,好像一隻瀕死的野獸。似乎隻有殺了這個女人,他才能有一條活路,才能夠獲得救贖。


    這種狀態,很顯然非常不對勁。


    你這家夥……


    大狗很不開心,追著紅衣女和段振輝跑,它很想撲倒段振輝教訓,不過現在還是先幫他對付紅衣女要緊。


    大狗搖身一抖長毛,巨大化為卡車那種體積的巨犬,它伸伸頭,像叼住一隻小蟲子般,一口叼住了紅衣女。


    正在牙齒將合未合的時候,高處的金黃圓月忽然擴大,還殘留在月輪中的翠骨能量,閃過微弱的絲縷光芒。


    巨大的狗看著看著,忽然覺得,這月亮很好吃的樣子。


    不由自主,它嫌棄一樣,呸一聲把嘴裏的紅衣女吐出老遠。


    這種食欲非常奇怪,好像突如其來,也許巨大化之後,某種古老而原始的欲|望,在大狗體內也隨之變得巨大了。


    像是被明月蠱惑,大狗張開嘴,吃了口明月光,然後,它周身鉑金色的皮毛,猛然亮起了耀眼的光芒。


    巨量月光湧了過來,大狗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簡直大得好像一棟摩天大樓一樣。


    明月的光芒也越來越強烈,這光芒似乎隻集中到了巨大的狗身上,匯聚成一條光柱,如同經天的橋梁。


    巨大的狗飄飛起來,皮毛的尖端亮起瑩瑩星光,好像萬千交織在一起的絲光草,它們與明月和冰棺之陣遙相呼應,在整個廣袤的夜空中,形成了壯麗無比的星月天象。


    巍峨的城關,那青石累積的城牆正中央,本該是城門所在的方位,明亮的線條從一點而起,快速的描畫勾勒,轉瞬間就形成了一副精美而生動的光線之畫。


    這些光,在城牆上畫出了一座巨大的城門,城門上,一隻天威雄渾的巨犬,威風凜凜目視遠方,仿佛從亙古之前,就在此地天長日久守衛城門。


    高空中的大狗,漸漸被光線畫出的城門吸引過去,似乎要去與畫裏麵的巨犬相重合一樣。它拚命掙紮,卻怎麽都無法對抗明月之陣那龐大的力量。


    大狗從沒有變得這樣巨大過,肚子也從沒有這樣飽過,不斷灌輸過來的明月力量,使得它感到自己快爆炸了,實在痛苦萬分。它四爪掙紮著,發出了一聲微弱的“榴……”,輕輕哀鳴。


    “狗哥……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狗哥,怎麽可以被活活撐死!


    許是與大狗同法雙修的關係,大狗撐著了的感覺,席維也能夠分享得到,他不由張開嘴,也做出了大口吞咽的動作。肚子漸漸有些鼓,可這種程度對席維來說,仍算小事一樁。


    空中的大狗覺得沒有那麽肚子脹了,好受了不少,有狗小弟一起和它吃月光,明月大陣的威力就被分擔了許多。大狗腳下騰起火燒雲一樣的雲光,拖著它往天空升起了些許,延緩了與城門上的狗畫像重合的趨勢。


    可僅僅消極抵抗也不是辦法。


    比起大狗,席維更加焦心,簡直是五內俱焚。


    “王八蛋,我宰了你們!”席維瘋狂大叫。


    憤怒的席維,肚子裏裝滿了能量,突然化出三十多米高的巨大身軀,手持瓷槍噴射出的巨大真空斧,一下,一下,用盡全力揮動斧頭,砍在金黃明月身上。


    “榴!”


    “榴——!”


    “榴——!!!”


    每砍一下,他也像大狗那樣叫著,仿佛這樣,就是在給大狗力量,就是在從大狗那裏獲得力量,就是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好像隻要這樣了,他們就一定可以戰勝一切困難,將所有敵人統統踩在爪下。


    因為席維的力量,源於明月,被同源的力量無情破壞著,本就不大穩定的明月,又發出了玻璃碎裂的聲響。明月中的朱蘭茵,她的麵容和身體,也都仿佛馬上要崩潰一般,遍布著難以計數的蜘蛛網碎紋。


    瓜瓜抓住朱蘭茵的裙子,瑟瑟發抖,可他卻在心中不斷大喊,加油,加油,狗狗加油!


    不要叔叔受傷,不要狗狗哥受傷,不要狗狗難過,要死的話,就讓他和壞女人死吧,隻有這樣,大家才會都好。


    朱蘭茵眼珠動了動,廣袖微微揚起,球型明月之輪上出現了一個不大的洞,一道黯淡的紅影撲入月亮,現出身形,是那個已經破破爛爛了的紅衣女。


    瓜瓜瞪大了眼,“……媽媽。”


    紅衣女看著他,死氣沉沉的眼珠轉動著,口中發出恐怖的咯咯聲響。


    瓜瓜的眼中盈滿了淚珠,媽媽……還是那麽討厭他嗎,還是那麽的想讓他死嗎?


    “你會怎麽做?”朱蘭茵布滿碎紋的嘴角牽起,“我放開了對你意識的控製,愛也好,恨也好,你終於又可以自己做決定了,所以,現在的你,會怎麽做?”


    紅衣女低下頭,看著自己重傷殘破的身體,看著自己仿佛昆蟲節肢一般可怖的手臂,咧開大嘴,無聲地笑著。


    她直直朝朱蘭茵衝過來,許是嫌一旁的瓜瓜礙事,像掃什麽髒東西般,一爪掃開了小娃娃,瓜瓜小小的身體飛了起來,穿過紅衣女剛剛進來時的那個小洞,跌出了明月。


    巨大的席維一呆,趕緊扔了斧頭,小心翼翼把瓜瓜接在掌心裏。


    紅衣女衝到朱蘭茵麵前,揮起自己的節肢,狠狠捅入朱蘭茵的心髒,一下,一下,一下,肆無忌憚發泄著自己瘋狂的恨意。


    “是啊,你當然有理由恨我,我給你穿上□□的衣服,把你變成這樣醜陋的存在,我侮辱你,踐踏你,欺淩你,□□你,因為我討厭你,恨你,而你,自然也同樣討厭我,恨我。”


    朱蘭茵說著說著,臉被紅衣女一爪打碎了半邊,以至於說起話來,都不大利落了。


    “可是,這樣還不夠,這樣,還殺不了我,我這種存在,不會那麽容易被毀滅。”她低低笑著,任由紅衣女抓扯自己的身體,將她的胸腹掏得破破爛爛。


    “就連我自己,都無法毀滅我的存在,因為那會違抗主人的命令。”朱蘭茵輕聲呢喃,“所以,你知道嗎?你知道該怎麽毀滅我嗎?”


    紅衣女慢慢停下動作,歪著頭,看著朱蘭茵,看著,看著,忽然,一絲血淚滑下紅衣女的眼角,黑乎乎的,髒兮兮的,一如紅衣女這個存在,如此醜陋。


    她慢慢繞到朱蘭茵後麵,輕輕環抱住她,伸出昆蟲節肢一樣的手指,摸了摸朱蘭茵破碎的額頭,破碎的臉。


    “我……恨……你……”紅衣女沙啞地,說出了她人生中久違的,也是最後的一句話。


    然後,她引爆了自己胸口處的那最後一件武器。


    青蓮業火,不知朱蘭茵從什麽地方得來的,不久之前,她將這團業火,裝入了紅衣女的胸膛。


    這本是該用在大狗身上的,現在,卻用在了朱蘭茵自己身上——由於她自己的引導。


    朱蘭茵想終結,卻又無能為力,所以,她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到了這個被她侮辱和殘害的紅衣女身上,而紅衣女,並沒有令她失望。


    “謝謝你……”她說。


    紅衣女已經被燒成了灰燼,唯餘一雙昆蟲節肢般的醜陋手臂,緊緊的,卻溫柔的環抱著朱蘭茵。


    金黃明月轟然崩潰,四散的能量震碎了無數冰櫃,吹飛了裏麵的果凍巨人,漫天飛舞。席維用身體擋住衝擊波,牢牢護住自己身後的桐秋城和嚴瓜瓜。


    月散,一團地獄般的青色火球,從天而降,直直跌落到城樓主建築下方,正正跌碎在段振輝的眼前,火光四濺。


    那裏麵,是雖然仍保留著精致秀美的大概輪廓,卻已經化為齏粉的朱蘭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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