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承祖從房內出來時,見這樓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三班衙役經過彼此之間的激烈搏鬥,總算全夥衝到樓上。除了兩個身體略弱,被擠下樓去跌傷了腿,其他人倒是沒什麽。而六房書辦吏員們,也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樓上,圍著各自的上官不住問安。那些錦衣衛及軍餘反被擠在了外頭,連圈子都進不去。


    宋連升見他出來,忙過去問道:“大侄子,你怎麽樣?剛才殺的凶險,你沒受傷吧?”


    楊承祖方才腦子都在撕殺上,真沒空注意自己受沒受傷,這時才檢查周身,發現身上被砍了幾刀,好在都劈在甲上,沒傷到自己。笑道:“還好,他們那刀太孬,砍不動這甲,最多是有點疼,傷不了我。咱的人怎麽樣,傷亡大不大?”


    他最擔心的就是傷亡太大,如果死傷過重,這仗怎麽也是虧。他墊的可都是自己的錢,而傷亡等等,都得要撫恤湯藥,燒埋銀子。殺了人,也要按人頭給予獎金,如果死傷人手過多,自己這日子可就沒法過了。再說那些都是軍餘家屬要是堵著門來罵,自己的名聲也不好辦。


    宋連升道:“放心吧,咱的人沒什麽傷亡。這幫小子都是打慣了野架出身,個個滑頭著呢。又是石灰包,又是下黑手,懂得進退,沒受損傷。正經是衙門那位鐵中英鐵班頭,我看是不成了。”


    鐵中英出身少林俗家,在少室山本山學藝,跟隨少林大師學過武藝,號稱滑縣城中槍棒第一,手上勝過許多好漢。他是有真本領的,幾次與錦衣衛的鬥毆中,錦衣也得承認,一對一個沒人是他對手。楊承祖也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這場合翻了船。宋連升道:“這怪誰?這是玩命,不是比武,他是一條好漢不假,可惜卻沒經過沙場。按著比武那麽玩命,不是找死麽”


    大明這時候的武藝中,槍棒本就是一家。日常鬥毆中,大家都盡量用棍而不用槍,到了拚命的時候再安個槍頭,使法沒有太大分別,為的就是盡量避免傷亡。


    快意恩仇,談笑殺人,那是話本裏的故事,大明是有王法的地方。後世萬曆時期,南派武術大家程宗猷比武殺人,照樣得潛逃到塞外


    十幾年不敢回家,一代心意拳大師戴伯苗,也得老實的賣糧食。所以大家在比武時,都會盡量選擇避免殺傷,能用棍的絕對不用槍。鐵中英是衙門口的官差,也是練老了棍棒,可惜沒經過死鬥,今天這等場合居然忘了換條槍。


    這些悍匪不是那些街頭鬥毆的無賴可比,個個凶悍,是真敢殺人的。水火棍打在身上不能致命,那鐵刀砍在身上,可是要出人命的。鐵中英又不是楊承祖,身上沒有甲胄護身,結果交手之時,仗著自己棍棒好衝的太靠前,一棍打翻了一個,不料對方卻拚著給了他一刀,把他給開了膛。


    若是搶救得當,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偏生這時候都搶著去救大老爺,誰還顧的上鐵班頭,等到想起他來,就隻好找蘆席卷屍送回家了。張嘉印這時已經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三兩步來到楊承祖麵前,在楊承祖肩頭輕輕一拍“楊百宰,辛苦了。這番捉拿叛賊,百宰當為首功,本官這就回衙門上本請求賞賜敘功。另外,今天前來剿匪的各位錦衣兒郎,由縣衙撥款,單獨給予嘉獎!”


    他又朝身後吩咐道:“來人啊,給楊百宰披紅掛彩,再請一撥吹鼓手,將他送回家去,算是本官,對楊百宰的一點謝意。今天晚上,本官還要在這裏設酒席,款待我的救命恩公。”


    大明文貴武賤,一般來說,文官並沒有什麽必要主動和武將親密往來。錦衣這種機構,更是文官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而後快,文官不願意和他們親厚。張嘉印堂堂兩榜進士,平日裏怎麽會把一個錦衣百戶官放在眼中?


    可這次情勢不同,他一個文官,最重要的不是業績,而是名聲。雖然說如今的風氣漸寬,喝酒狎紀已經不是什麽罪過,而是風雅事,像赫赫有名的三楊,和一個紀女打情罵俏還被稱為佳話。可是被匪徒綁在紀院裏一晚上,這話怎麽也不好聽。縱然不至於真被言官彈劾去職,可是在士林之內的名望必然大受影響。


    如果錦衣衛在相關的匯報上,能夠和他彼此配合,把這次的被擒,說成是一個對白蓮教的秘密抓捕行動,自己就多少好看一些。縱然不一定大家都相信錦衣衛的說法,可是有這說法


    背書,自己多了一個轉圜空間。


    既然有了這信息,他也就得適當的討好一下楊承祖,再說這救命之恩是實打實的,他張嘉印畢竟履職未久,天良尚存,也就能拉的下臉來。有衙役一陣風家的跑出去,先奪了一匹紅綢,又去打翻了幾個吹鼓手,左右是耳光付定金,木棍付後帳,這披掛吹鼓不廢縣庫一文,為朝廷省去大筆開支。


    有人又去尋了匹腳力,將楊承祖扶上去,吹吹打打送往楊家,至於那陣亡的鐵中英以及幾個受傷的,卻是無人過問。


    等到了楊家門外,柳氏早就心驚膽戰的候在門裏,生怕這便宜兒子有個閃失。等聽到外麵動靜,忙拉開一條門縫朝外巴望,見楊承祖正坐在一騎馬上朝四鄰拱手示意,還有許多吹鼓手愁眉苦臉的吹打著樂器,衙門公差及錦衣衛士眾星捧月般左右簇擁,這才定了心。


    等到進了院子,那些吹鼓手一頓棍子就打散了,衙役們每人賞了百十來錢,也各自散去。那些錦衣卻被楊承祖叫住


    “難得列位叔伯來的這麽齊,今天正好有事,要與幾位叔伯分說一下。今天縣尊已經答應了犒賞,我想這銀子就是這幾天的事。不過我前麵說過,不管他發不發犒賞,我都要發賞。王老,從我爹那說,我得喊您聲爺爺,麻煩您把銀子拿出來,也別講什麽斬首記功,左右就是按著殺的人,咱們把錢一分就是,我自己那份就不要了。”


    “另外一事,我天倫為國盡忠之後,眾位叔伯一來憐我有孝在身,二來憐我孤兒寡母,衛裏的事,都替我扛下了,沒用我走半點心思。這是列位叔伯看在我爹麵上,對我的關照,小侄記在心裏。可是列位叔伯如此厚愛,小侄卻不能就此實受,安心享這清福,那樣就對不住各位長輩了。因此我想,過幾日我就上值理事,把該擔的差使擔起來,到時候還望各位叔伯能多多幫襯,小侄在此先謝過了。”


    他將身一躬,朝眾人唱了個肥喏,起身道:“今後小侄有什麽做的不對的,您各位隻管說。隻是若是有什麽差使下來,各位看在天倫麵上,可也不要推托,不要讓小侄為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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