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張嘉印複述了書信內容,楊承祖思忖片刻道:“我感覺,這信未必是出自龔懷恩的手筆。他如果真想動我,應該是走錦衣體係,現如今廠衛一體,都是平虜伯的麾下,而且錦衣是個封閉機構,外人不容易插手進來。如果他在錦衣體係裏找人收拾我,遠比找縣衙門的人方便的多了。在這動我,還有兄長為我主持公道,如果是在錦衣裏,我怕是連個人都找不到。所以這信麽,我想多半是有人花錢買的代筆,再找個鎮守太監府的人出麵,到劉庭宣麵前這麽一遞,他就信以為真了。”


    張嘉印原本覺得自己得罪了龔懷恩,還得想想怎麽應付對方的後手。聽楊承祖一說,覺得頗有道理,這信多半是借張虎皮,未必真是老太監的意思,心理壓力頓時一鬆,笑道:


    “兄弟不愧是錦衣中人,果然好見識,這麽一來,我就不替你擔心了。至於衛裏的壓力你不必怕,我回頭給段彪寫封信,讓他關照關照你。他是衛輝百戶,是你頂頭上司,有他護著你,別人就算想動你,也不能繞過他去。”


    別看張嘉印不懂錦衣辦案,可是他是在宦海中打滾的人物,對於這些彎彎繞繞最是清楚,隻要頂頭上司護著你,別人想要動你,就如同隔山打牛,使不上氣力,這中間轉圜的餘地就大了。


    說過了公事,他又道:“兄弟,你現在正在血氣方剛的時候,於男女之事上有所沉迷,也是情理之中,別人不能說什麽。大哥像你這年紀時,也荒唐過。不過所謂娶妻以德,納妾以色,鐵氏那種,就隻好去做個粗使丫頭,燒火做飯,你怎麽反倒抬舉了她一個妾室?實不相瞞,當初鐵中英見我孤身上任,就想把他閨女送來與我暖被,可是我一掃聽,他那女兒從小練武不曾纏足,十足是個野丫頭,哪有資格進我的家門,就把他趕出去了。你也是,怎麽能那麽抬舉她?為了她還挨了一棍子,不值,特以的不值了。回頭老哥為你物色一個大家閨秀,保證知書達禮,溫柔賢淑。”


    還是那話,妾不是妻,如果是兩人聊天,談論對方正妻的腳,那就是明著找抽。可是鐵珊瑚不過是個妾,張嘉印說起這些就沒


    什麽壓力了,在他看來,沒有三寸金蓮的,也好意思叫美人?


    就鐵氏那種大腳婆娘,拿去當個粗使婆子已經給她麵子了,跟這樣的女人睡,到底是誰服侍誰呢?


    這涉及到一個審美觀的差異問題,楊承祖也無意糾正,隻是笑道:“小弟自有分寸,感謝大哥關心了,那大家閨秀的事,我可就著落在大哥身上。我認識的都是武行,一個閨秀都沒有的。”


    張嘉印又問道:“你今天怎麽想起來衙門了?若不是你趕到,我看這鐵氏多半要吃點皮肉之苦,今後你告訴她,一個女人家,不管長成什麽模樣,沒事還是少出門為好,免得給自己招災惹禍。”


    “大哥說的對,其實小弟此來,是向焦榕提款的。我不怕大哥笑話,那墊支的款子於我而言,不是小數目,壓的時間太長,我這手裏周轉不是太方便。”


    聽到這話,張嘉印麵色一凝“提款?賢弟莫要說笑,你那款子,不是前兩天提走了麽?合計六百二十兩銀子,說實話,當時為了保證你能拿到錢,我連那修佛寺的經費都挪用了。好在是現在那修廟的事不了了之,而進了衙門的捐款就沒有往回拿的道理,否則我還不知道怎麽退賠給那些士紳。你這怎麽又來找焦榕?”


    楊承祖一聽就知道壞了,果然應了如仙姐的話,這錢上出了問題。他前後用去現銀二百兩左右,本來是想報個三百兩,自己賺點小錢。可是焦榕居然比自己黑多了,一口氣報了個六百二十兩。他忙問道:“提走了?這事可有什麽證據?”


    “有你打的條//子啊,上麵還有你的落款。隻是焦榕說因為顧念你的體麵,沒讓你打上指模,我還說這事他辦的好呢。”他一邊說,一邊急忙去找那收條。這麽大筆的收入,收條保存的自然完好,不多時就將條//子拿出來,果然上麵有數目和簽字。


    楊承祖看了半晌,冷笑道:“好個焦榕,我倒是小看他了,好大的膽子!連我楊某的錢,他也敢坑,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不過他這簽名模仿的,倒是有幾分相像,這公門中人,果然不能小看。”


    他一邊說一邊


    拿了文房四寶,將自己名字寫了一遍,遞到張嘉印麵前。張嘉印能中進士,書法一道上自非等閑之人,若是一般的錦衣這樣說話,他心裏多半認定是對方存心訛詐,先入為主的情況下,筆跡鑒定難免有失公道。


    可是他認定楊承祖是有古風的君子,絕不會幹出這種事,審核筆跡上,就格外的仔細,過了半晌之後他才長歎一聲“沒想到,本官居然走眼了。可惡,實在是可惡!”


    可是他也知道,這事現在想翻可是不大方便,先不說自己認可了這個條//子,如果現在翻等於自己打自己的臉。單說這付款的事裏,不但劉庭宣,縣裏其他幾位佐官和吏員,都為焦榕當過人證,證明這錢確實是楊承祖收了。


    現在想來,多半就是他們得了焦榕的賄賂,現在再重新複核此事,就等於要把這些人都推到對立麵上。


    他雖然是知縣,可是辦公也離不開這些吏員僚屬,如果得罪了所有人,自己成了光杆縣令,今後這工作還怎麽幹?焦榕這次是把自己和衙門裏的一幹人等綁在一處,動他一個就等於動所有,即使張嘉印再怎麽向著楊承祖,也不得不考慮一下這其中的利害,不敢輕舉妄動。


    楊承祖聽他說了這事,也知事情棘手,不能隨便操持。你這樣把人弄來,審問款子去處,不等於是要把衙門連鍋端?就算最後贏了,張嘉印難逃一個馭下不嚴,怠惰公務的罪名,就等於是為了四百多兩銀子,把自己人給裝進去了。


    可要說不要錢,那也不現實,先不說那錢不是小數,裏麵還有楊大興的賣命銀子。單說這個事,要是就這麽過去,焦榕豈不還是得意的一方?


    楊承祖思忖了一陣,忽然道:“大哥,這事要辦,恐怕還是得您幫忙。我先問一句,您能不能模仿焦榕的筆跡?”


    張嘉印道:“那有什麽不能的。他是本縣戶書,來往文牘上,他的簽名甚多,隨便就能找來。以我的筆力模仿他的簽名,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分說的明白。”


    “那就最好不過,這次小弟要想出了這口惡氣,就全要仰仗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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