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療傷


    是誰在推他,這是在夢中嗎?昏睡了兩天的伯言慢慢睜開了眼。是一片晃動著的模糊的天空。


    渾身傷口在火辣辣的疼,四肢像不是自己的一樣。他艱難的想轉過頭看看是誰在抬著他走,但是卻怎麽也動不了。疲憊的再次閉上眼睛。嘴唇幹裂,喉嚨像是被火燎似的的疼。“水,水???”低低的呻吟淹沒在馬蹄的踏塵中。


    馬車猝然停止了搖晃。“是要水嗎?”一到聲音從耳邊傳來,少了中原女子的嬌柔,多了一份豪放。一隻圓潤的硬物碰到了他的嘴唇,沁涼的水如同生命的汁液流入幹燥的喉中。他大口的吞咽著,喉結不停地蠕動。微微顫動的嘴唇激起淡淡的漣漪,水,順著他的嘴角落到脖子上,涼涼的,很舒服。“謝謝。”他聽到自己小聲的回答。


    “你能看見我嗎?”聲音清脆,像是剛從馬上跳下,腰間的劍碰到鋼甲發出陣陣輕響。


    他努力睜開眼,卻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幾個影子。一個朦朧的身影像在找什麽,發出些許的聲音。


    一條錦帕帶著不曾聞過的香氣,仔細的為他擦幹從嘴角流下的水跡。


    一陣無力襲來,他又沉沉的睡去。


    “喂!”帝姬用力搖了搖他的肩膀,見毫無反應,不由心中大罵:“這家夥,就知道睡!”旁邊的察古朵娜發現不對,把手放在伯言的頭上,像被燙了似的縮了回來。她驚呼了一聲:“帝姬,他在發燒!”


    “什麽?”帝姬第一次露出焦急的神色,“這荒郊野外的怎麽找大夫給他療傷治病啊?”。侍女不解的望著她,帝姬口口聲聲說不在乎這個漢人的死活,但即使在晚上都從未離開過他半步。


    沉默良久,她下定決心。“察古朵娜,你先帶隊隨後,我帶他先去前麵的昌合鎮上。”察古朵娜正要反對,帝姬已經讓人把昏睡不醒的伯言橫放在馬上,又接過兩匹馬的韁繩,猛抽一鞭,三匹馬絕塵而去。


    就是地圖上最近的鎮子,也有兩天的路。看著紅曰已然西下,帝姬不甘心的把馬停下準備點起篝火過夜。看看幾乎和自己一般高的伯言依然在馬背上不省人事,她皺了皺眉,費力的把他拉了下來。


    毫無知覺的伯言死沉沉的跌下。一路不停地顛簸傷口又滲出血跡。歎了口氣,帝姬把外袍脫下,撕成條狀,細細的纏了幾圈。懷中人還在發著燒,不時的說些胡話。路上沒有閑功夫聽,現在豎起耳朵,卻大部分聽不清楚,倒是一個叫‘皎月’的名字不停地重複。


    是那個要遠嫁回迄的女孩子嗎?她的心在微微痛了一下。腕上玉鐲傳來絲絲溫暖,下意識的輕撫那張消瘦的臉,下巴已是胡渣潦倒。“這就是在那也不顧生死也要阻攔她鐵騎的人嗎?”她想。


    彎月爬了上來,銀色的月華灑滿廣袤的草地的每一個角落。一堆篝火,兩個命運完全不同的年青人,靜靜的躺著。夜風輕拂,一雙明亮的眼睛在繁星下,靜靜的注視著近在咫尺的臉龐。


    一路鞭馬,終於在第二天的傍晚趕到了昌合鎮的一個客棧。


    昌合鎮是方圓百裏唯一的大鎮。雖說大鎮,居民也不過千戶,比起京都,就是一個中等規模的村子。客棧裏的多是往來西域商客。當夥計笑著迎了出來,被馬上還在往下滴血的伯言嚇了一跳,忙跑回店裏報給掌櫃。掌櫃急急的想關上店門,被帝姬一腳踹開,“店家怎麽往外趕客人呢?”彎眉上挑,卻也特別耐看。


    掌櫃忙賠笑:“小姐說笑了,隻是這位爺渾身是血不說,就看臉色也過不了今夜了,往店裏抬一個死人,實在是不吉利啊。再說萬一仇家找來,那小店不還得??????”他的話馬上說不下去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劍懶洋洋的搭在他脖子上,近的都能感到利刃的寒氣,見過不少世麵的掌櫃差點嚇得尿了褲子。


    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是要他的仇家來砸你店呢,還是讓我現在就開始砸呢?!”掌櫃的撲通一聲跪下求饒:“這位小姐,不,大俠饒命。小的剛才是胡說。您盡管住,住多久都免費,小的請了,請了??????”


    收了劍,帝姬冷笑一聲:“誰用你請,怕我給不起嗎?”掏出一定金子丟在櫃上,發出一聲悶響。正在吃飯的幾個大漢交換了一個眼色,又埋下頭一聲不響的繼續吃飯。


    掌櫃的和夥計盯著那錠金子,眼睛都看直了。忙換上一副笑臉:“小店是百年老店,包您滿意???”


    話沒說完就被帝姬不耐煩的打斷:“要最好的客房,再去找一個大夫,把那個家夥給我抬進來,飯送到房裏,快去。”掌櫃瞅了一眼伯言,心裏嘀咕一聲,小心翼翼的問:“敢問小姐,是要一間房,還是兩間呢?”


    帝姬張了張口,沒有吐出一個字,俏臉漲紅。掌櫃的看在眼裏,小心試探“那就要兩間?”看她沒有表示,就準備記賬。“等等”,帝姬說“一間就夠了。”


    看著依舊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那個人,自小征戰沙場從未手下留情的帝姬臉上卻滿是擔憂之色。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平曰行事決斷的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在乎一個俘虜的生死,


    聽到腳步聲,正在幫伯言擦臉的帝姬應了一聲“來了,”


    門開了,是一個白發老人,手中還持著一個木匣,未待主人發言,他就上前坐在床邊開始診脈。


    回答著老人的問題,帝姬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幾天下來,帝姬麵容也有些憔悴。急行兩天,即使隨軍多年的她,也有些許疲憊。


    大夫時而眉頭緊皺,時而微微頷首。帝姬雖是心急,卻也不敢打擾。直到大夫把手放了回去,“病人受傷嚴重,箭頭還沒取出,高燒不退,恐怕有些麻煩”


    “依大夫所言,該怎麽辦?”


    大夫歎了口氣:“隻有先取出箭頭,處理好外傷,再開幾副藥好好調養一番。”


    帝姬靜靜的立在一旁,端著一盆熱水,看著額伯言出神。鋒利的銀刀割開了被血汗浸透的衣衫。帝姬下意識轉過身去,又趕快轉了回來,紅著臉閉緊眼睛。大夫奇道:“妻子看丈夫,有什麽害羞的?”


    或許小女兒神情使他恍然大悟,嘴上卻不依不饒:“不就是私奔嗎??????”剛剛呼吸平緩的帝姬差點把盆掀翻。怒視那大夫,“怎麽這個大夫滿嘴胡言,不是看他救人的份上,我早就??????”嘴上卻什麽也不說,偷偷地看著大片的血汙被一點點擦幹淨。


    當小刀割在潰爛的傷口時,伯言微微的動了動,眉頭緊蹙,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帝姬輕輕的用毛巾擦拭額上沁出的汗珠,低低的問:“疼麽?”柔柔的聲音一下子闖進伯言的心裏。好熟悉的聲音啊,他像是又回到從前。久握長刀的手一下子把那隻小手緊緊攥住。嘴裏直在念著:“不要離開我。”


    毛巾滑落在地也沒有察覺,帝姬心中充滿了苦澀,即使傷成這樣,他心裏還在想著那個人,他是把自己當成那個皎月了吧。


    老大夫淡淡道:“我看姑娘的神色,似乎並不是他的心上人。”‘叮’的一聲,把一枚剜出的箭頭丟進銅盆。


    沉默片刻,帝姬轉向大夫:“前輩說的沒錯,我的確不是。隻是偶遇他被人追殺出手相救。雖然從未見過,但總是,總是擔心他――這難道也算是愛嗎?”


    老人微微一笑:“姑娘是在問老夫嗎?姑娘心裏明明已經有了答案,為何還要問老夫呢?難道姑娘連自己也信不過了麽?男女之間的情事本就複雜,也是最變幻莫測了。本來真心相愛的人偏偏不能在一起;並不相愛的人最終卻白頭偕老。摯友可以變成敵人,敵人也可以因為愛變成戀人。”說到這裏,老人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低頭不語的帝姬,“姑娘不是中土之人吧?”


    帝姬驚訝抬頭:“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我一生閱人無數怎麽會看不出來。姑娘家母可是漢人?而且是當朝的公主?”


    帝姬一臉不能置信的樣子:“您是如何知道的?”


    大夫輕笑:“我怎麽能不知道呢?姑娘所用分明是京都方言;漢家熏香上千種,西域熏香卻獨占其味。雖然形似漢女,但姑娘說話時卻從不與人對視,隻怕是不想讓人看到綠色的眼眸吧?姑娘衣著樸實,出手卻極是闊綽,雖然警惕異常,卻不知早有人在暗中窺視??????以上種種,我怎麽能看錯呢,公主殿下!”


    帝姬毫不回避的盯著他,目光銳利:“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誰?”又把一枚箭頭隨手扔進銅盆,“我都快忘記自己究竟是誰了,公主殿下,你就當我是個將死之人吧。”老人的臉上寫滿滄桑。


    帝姬把劍緩緩收回,“那他???”


    “放心,死不了,”那張蒼老的臉立刻消失不見,笑嘻嘻的逗她:“想不到貴為公主的殿下,會千裏迢迢來中原看情人,嗬嗬――小姑娘動春心了吧?”


    氣急的帝姬正要出手教訓一下這個滿嘴胡言的騙子。老人轉身,出現的竟是張熟悉的臉。


    “慕容姐!”她驚呼一聲,“怎麽是你?”


    “傻丫頭,你這樣冒冒失失的闖進來,不怕那些官兵抓你麽?你知不知道你的腦袋值多少錢?真是個笨蛋――重點不是這個――躺著的這個是你什麽人?”


    “是??是我的一個??一個朋友”帝姬娜木朵兒有些心虛,延伸躲躲閃閃“他被強人???”還未說完,就看到慕容煙在一旁瞪著她。“什麽強人?那個強人就是你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手下那些人的本事。如果不是交過手,你的那些人會和你沒事出去逛街,順便還帶回來一個半死不活的?”


    娜木朵兒吐吐舌頭,知道瞞不過眼前這個聰慧女子,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就是這樣,我看他怪可憐的,就把他帶上了???”聲音忽的小了下來,慕容煙的臉上擺明了寫這兩個字,“不信!”


    都懶得拆穿她,這個精靈古怪的吐蕃公主哪次不是謊話連篇。裏麵有幾句真話就算很難得了。慕容煙看看周圍:“你的那些親衛呢?怎麽一個也不見?”


    “我讓她們先走一步。”


    慕容煙皺了皺眉:“大小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萬一被官差發現,你就插翅難飛了。有人謠傳和親的公主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娜木朵兒笑了:“不是謠傳,是事實。而且,公主失蹤這件事,我比你知道的還要詳細。”


    慕容煙壓下怒氣:“是你幹的吧?為什麽要這麽做,她現在人在哪兒,是不是給你關了起來?”


    娜木朵兒苦笑:“她現在在哪兒我也不知道,自從那一晚後我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你也知道,我們吐蕃國事曰漸衰落,幾次向大周皇帝提議共抗回迄。你們大周皇帝總是左右推脫,不肯與我們聯盟。現在回人封鎖了邊境,就連糧食也很難運進。上個月哥哥來信說,內地都快要餓死人了。所以,我別無選擇。挑起戰火後,吐蕃又可以殘喘一番,至於以後,那就是其他人要艸心的事了。”


    慕容煙隱隱覺得有些怪:“以後?你要幹什麽?”


    娜木朵兒神情淒婉中透出堅決:“假扮公主,刺殺回王!”


    “你瘋了嗎?”慕容煙倒吸一口涼氣,“你可知道,無論成敗,你都不會有活路,沒人能救得了你。”


    “那你說該怎麽辦?”吐蕃的帝姬神色激動,“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我吐蕃平民一個個餓死嗎?”


    沉默,屋裏一片寂靜,靜的讓人喘不過氣。


    慕容煙明白,不似漢人,在吐蕃人心中,一個身份就意味著一份責任。縱然貴為帝姬,也要為祖國盡自己的一份力。


    但現在,也隻有她能勸阻這位決心赴死的少女。


    “你還年輕??????”慕容煙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麵對一個在戰火中成長起來的公主,她能說些什麽?麵對一個要用生命挽救自己祖國的少女,她又能說些什麽?身處遠離戰患中原,無法想像吐蕃那些地處荒涼的人們是怎樣饑寒交迫的活過一天又一天,曰夜期盼著飄渺無期的救助。


    原來,生與死的界線竟是這麽近,近的都放不下一朝一夕。


    少女哭了,無奈,但沒有選擇。年輕,或許是一個理由,卻不是逃避的借口。


    撲進慕容煙的懷裏,小聲抽泣著:“我不想死??????我還沒有喜歡過一個人,甚至,還沒有等到一個人來喜歡我??????”


    慕容煙輕柔的撫摸著她的秀發,生命會留給她最燦爛的回憶,卻吝嗇的不給她最後一個微笑的瞬間。


    戰爭,你到底會把多少優秀的兒女帶向死亡。


    “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明明知道這個謊言多麽蒼白,多麽無力,慕容煙還是用它來安慰著懷裏哭泣的少女――不如說,是用這個謊言讓自己的心好受些。


    此時已是晚夜,月懸星空。遠處點點燈火亮著,在風中猶自不熄。似是無家可歸的幽魂,訴說著塵世的寒冷。伯言,皎月,還有這個少女,被一個個卷進曆史的潮流,奮力的掙紮著。過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現,記載著點點冷去的時光。


    少女已然安睡,像是在母親的懷中,露出世間最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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