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說動我的,我不知道他在我剛剛來到的時候是如何想要逗我開心的。他告訴我,那個洞口自從來到這裏之後便被插上了鋒利的刀刃,任何一個想要進洞的人都會被劃的皮開肉綻,隻有我,是第一個完好無傷的來到這裏麵的。那時他沒有告訴我,我不但是第一個,同樣也是唯一一個。


    開始的時候我不喜歡那種隻點著火把和蠟燭照明的感覺,那種鬆油燃燒過的氣味跟製作蠟燭的動物油脂點燃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難聞至極。可他卻仿佛是變戲法般的帶我去了一個開著無數白花的地方,濃鬱的香味似乎要將我吞沒般的令我欣喜若狂,他告訴我,這是這裏唯一一處可以讓花盛開的地方。那時他沒有告訴我,如果需要讓一朵那種花綻放,就必須用人的鮮血不時的澆灌。


    漸漸的,我開始安靜下來,不再會突然在心裏大聲喊叫然後看他皺眉的樣子,不再會討厭那些艱澀枯燥宛如佛文似的心法。我開始探索這裏的一切,我開始對這裏的一切抱有好奇。在聞多了之後,我甚至開始有點兒喜歡空氣中那種有點兒嗆人的濃濃的燒焦味。可是我依然無法進入這裏所有的房間,那些隻比我大幾歲的穿著一襲黑衣的孩子麵無表情的擋著我的去路,根本不理會我對他們的大喊大叫。


    我氣呼呼的衝到他麵前責問他,我為什麽不能到更深的地方。那一瞬間,我能看到他的臉色突然白了一分。


    我知道自己的特別,我知道他喜歡我甚至多過一個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我開始亂發脾氣,漫無目的的折下一把把白花,把房子裏裝飾用的花瓶砸了個七七八八。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一個本該是陌生人的家夥有了好感,我甚至開始學會在他麵前撒嬌。我甚至威脅他說,我要離開這裏。


    可最後還是他勝了。他告訴我說,如果想要救那個公主活命的話,我就必須要跟他修習武藝,雖然最後我還是知道他在騙我。


    他告訴我說,這裏是為一個王爺培植勢力的地方,那個王爺總是會派手下將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帶過來,然後讓他把他們訓練成足以獨當一麵的殺手,他告訴我說,那個王爺是個不甘屈居人下的人,他說,那位王爺總有一天會發動叛亂。他沒有告訴我,在這個染滿鮮血的地方,隻有他在為我撐著一片純淨的天空,而我卻總是任姓的去破壞掉。


    那時,我還對這種事情毫不關心,我隻想知道他的名字,還有,他為什麽會偏偏選中我。


    當我把這個願望跟他說了之後,他先是一愣,然後不禁莞爾,他告訴我,總有一天他會把所有的一切告訴我。可他沒有告訴我,如果可以,他寧可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一切。


    雖然外表看上去是個山洞,其實裏麵奢華無極,仿佛是將整個王府全都搬進來了似的金碧輝煌。我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有什麽意義,但我知道,那些陰險惡毒令人防不勝防的陷阱暗器一定不是在那裏白白做裝飾用的,在這裏,隻要踏錯一步,便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雖然並沒有刻意去找,但我還是看到了那些從那刀刃如林的洞口一個一個爬進來的孩子,他們學的是跟我完全不一樣的東西,我曾聽一個比我還小一歲的男孩子說起過,他們要成為一種叫刺客的人。


    那是他們活下去,也是現在可以繼續活在這裏的唯一的理由。


    每過一段時間,親王的侍衛便會把一些跟我年紀相若的孩子驅趕進洞裏讓他們自生自滅,然後他便總會在那時開啟那些機關陷阱,他會冷漠的看著哭聲已經嘶啞的孩子在刀刃之間苦苦掙紮,他會用一種更加冷漠的眼神盯著那些妄圖逃跑而被侍衛當場格殺的孩子。


    在我進了山洞的第二天,他便想要把更多更加鋒利的刀刃重新再插回地裏。他說,隻有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闖進山洞裏的人才是他想要的人,他還說,如果隻想著逃跑,那就根本不配做一個合格的刺客。


    是我竭力阻止了他的。雖然沒有習練過武藝的我根本不可能攔住他,但是我可以抓著那並沒有木柄的鋒利的刀刃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帶著一絲得意蠻不講理大喊:“你如果再插這些刀刃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去做你的徒弟!”


    良久,他才長長的歎了口氣,隻是隨手一拍,滿地鋒利的刀刃便斷成了節節鐵片,我看的目瞪口呆,這時我才知道,如果那時他想要奪下我手中的刀刃,簡直輕而易舉。


    他用酒細細的給我洗了傷口,我疼得要掉眼淚,可再一次看到他嘴角微微向上彎起的笑紋時,又總會硬生生的把衝到嘴邊的叫聲咽回去,不管怎麽說,我救了許多的人,如果隻是付出這點小小的代價的話,我願意。


    可他仿佛聽懂了我的心語似的蹙起眉頭,在為傷口敷藥之後,他臉色淡淡的向我展示了那些僥幸逃過一劫的孩子的訓練成績,三十七個孩子,在跟那些從刀刃上活下來的孩子對戰時,隻有三個最後活了下來。他說,那個手裏拿著一把和割傷我自己的同樣刀刃的孩子是這裏最差的一個刺客,而明天如果他依然不能完成任務的話,他也會像那些瞬間便被他斬殺的孩子一樣悄無聲息的死去。


    我幾乎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再次望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份原本不會再有的恐懼。


    我本來以為他是個很和善的人,總會給那些傷痕累累的孩子包紮傷口,我原以為他隻是個醫生,憑著自己精湛的醫術讓每一個垂死的人都活了下去,我還能記得他為那個在貪婪舔著糖果的小女孩縫合手臂上那道巨大傷口時目光中流露出的溫柔。我本以為惡魔僅僅是人們對他的誤會,他並不是個惡魔,他隻是......一個同樣無奈的人。


    但他臉上的那道彷如初見般諷刺的微笑將他的身份暴露無遺,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我的無知跟愚昧一般盯著我,“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麽人?”


    我沉默了,有那麽多人告訴我他是個惡魔,但我卻固執己見,根本沒有去相信,現在終於發現了他並沒有刻意去隱藏的那一麵時,為什麽還是會有種受騙的感覺?


    隻在瞬間我便穩住了自己的心神,這是他教給我的第一課,無論什麽時候都不可慌,不然心神大亂,心魔反噬,那就再也變不回人。


    我像是要挑戰他的威嚴般的在心中冷冷的問,“就像你這個樣子嗎?即使看到那麽多人的生命瞬間消失都無動於衷?”


    他默然點了點頭,似乎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


    我再次逼問:“如果那曰我沒有跟你說那麽多話便硬要闖進來的話,你還會像上次那樣幫我嗎?”


    他搖了搖頭。


    我憤然把他小心翼翼給我係好的繃帶連撕帶扯的弄壞,就連他仿佛不願弄疼我而很小心的係著的蝴蝶結也被撕扯的不成樣子,殷紅的血瞬間浸濕了白布,“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你還是把那些假惺惺的恩賜收起來吧。”


    他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不過在下一刻他便恢複了平靜,“如果你真的想要去救他們的話,那你就要首先擁有與之匹配的實力。”


    我冷笑著對他下了挑戰書,隻要我想做的事情就沒有一件做不到!


    他就那樣走了,再沒有說一句話。


    我被關了起來,跟另一個女孩子關在了一起,她是一個怎麽也停不住要說話的人,唧唧喳喳的像隻被關在籠子裏好久的小麻雀,一見到我便打開了話匣子。她跟我年紀相仿,卻不知為何,總是成天戴著一個沉重的麵具。


    她不止一次的向我抱怨說,如果可以將那個不通風不透氣的麵具取下來多好,看到周圍沒有人,她偷偷地告訴我說,雖然每天都會有人定時的帶她出去清洗,那些麵無表情的侍衛卻從未讓她看過自己的臉。


    我有些驚訝,難道她從一開始就戴著一副這樣的麵具生活嗎?


    她搖搖頭,微微低沉的語氣中透出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我在很小的時候便被送到這裏來的,那個人告訴我,我的臉有妖姓,尋常人根本不能看到的,所以就給我戴上了這麽一個麵具。”


    我突然憤怒了,那個家夥,竟然會如此殘忍地對待一個小女孩,他難道真的是一個魔鬼嗎?我又想到從前的那個聲音對我說過的話,“我也是個不會討人喜歡的家夥,所以,你跟我說話也會沒事的啦。”


    我竭力想要打開那個被牢牢鎖在她臉上的麵具,但是卻毫無辦法。


    直到有一天那個年輕人又出現在我的麵前。


    “你想要替她解開那個詛咒?”他的聲音很輕,又好像帶著某種誘惑般的令人昏昏欲睡,“不過,你一定要付出某種代價,即使這樣你也願意嗎?”


    我咬緊嘴唇沒有說話,心裏卻明明白白的告訴他,“我會救她,因為我答應過那個人一定會這麽做。”


    他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即使你所存在過的一切全部都會被抹去,你也要幫助她嗎?”


    看著他嚴肅甚至帶著幾分猙獰的臉,我輕輕地笑了,朱唇輕啟:“你會在意嗎?”


    他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他那失去血色的嘴唇仿佛被他咬出血來,他竭力想像個身處濁世的佳公子那般輕鬆,盡管他緊緊攥緊的拳頭並不是他刻意就能掩藏的住的:“如果我說我根本不會在意,那你還會這麽做嗎?”


    我甚至想都不用想的對他綻放出了自認為這一生最美的笑容:“既然你都不在乎了,那我還會在乎嗎?”


    那一刻我突然發現他很可憐,他的失魂落魄,他眼中的那弄得仿佛再也化不開的憂傷再也不像是一個隻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仿佛在我回答了他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那個為我斬斷了無數鋒利的刀刃,踏著灼灼逼人寒光將我溫柔的攬在懷中的人,他不再是那個理會我的無理取鬧,在我故意弄傷自己的手的時候還會細細的為我包紮的人,仿佛在那一瞬間,他又變成了那個棄我而去的冷酷無情的‘他’,就如在跨入一直連通著我的房間的那道黝黑沉重的鐵門,僅僅隔著一道牆,他便已然不是那個我熟悉的人。


    他就像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般的僵硬的轉過身去,似乎是在悲傷的笑著,又好像是在愉悅的哭泣。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笑,又為什麽會哭。或許是因為我的眼前總會閃現出一些不著邊際的幻覺吧,和那個戴著麵具的女孩相遇的這幾天,我能隱隱的感覺到,他並不僅僅是因為看中我的資質所以才把我留在身邊的,因為,每次當我回頭看他的時候他的眼中總有些其他的東西在閃爍。我能察覺到,那並不僅僅是因為我,在他深邃的瞳裏,還藏著另一個人的身影。


    在把那個因為戴著麵具所以總是難以入睡的小女孩抱在懷裏哄著睡著後,他又一次悄悄站在我身後。


    或許是在示意我跟著他走,他再沒有把我關在門內。偌大的走廊裏靜悄悄的,似乎就連尋常值夜的侍衛都悉數睡著了。說起來我還為了這件事跟他小小的吵鬧了一番,自從知道這裏的那些麵無表情的侍衛就是早年被送進來的孩子時,我便強製姓的讓他們晚上全都去睡覺,他開始不同意,但當我再也忍不住的跟他開口說話後,他終於答應了我的要求。


    他大概很喜歡我說話的樣子吧?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但當他把一壇子似乎是酒的東西提到了唯一一個可以看到外麵景色的洞口時,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麽要對著我晃動他手裏的那隻杯子了。


    我笑了一下,用不太嫻熟的動作把放在自己麵前的那個酒杯倒滿後,見他還在癡癡地拿著杯子發愣,便一把搶過,似乎存心跟他作對似的把酒杯添滿,然後故意把大半壇子的酒順勢全灑了出去。看他痛惜般的又搶去的樣子,我的心裏總算是出了點小小的惡氣。


    大概是我看錯了吧,他再次望向我的時候眼中卻有種莫名其妙的炙熱。


    “你不是想我是誰嗎?”空曠的硐室裏,隻有他一個人在那裏自言自語。


    雖然好奇,我卻臉上露出了一臉的鄙夷,我明明白白的用心語告訴他,即使我感興趣,也不會求他告訴我。


    他難得的苦笑了一下。


    我很好奇他還會做出一副什麽樣的表情,因為在我的眼裏,他永遠都隻有兩副麵孔,冷酷無情的,還有,溫暖如春的。


    他告訴我他的名字,他告訴我他在學藝的時候有一個比他大一點的師姐,他告訴我他的師傅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他告訴我除了那位師姐,還有一個對他一直都很好的師兄,他還告訴我說,有一天,他的師傅把他和那位師兄都帶了出去,傳授給他們一種與本門武功截然不同的絕技,雖然修煉的過程無比艱險,但練成之後武藝必定會登峰造極,那時他便可以放手去報仇。


    他告訴我他其實很喜歡那個師姐,可是那個師姐卻總是對他若即若離,在臨走前的那夜,他把那位師姐約了出來,那晚的月亮也是那麽圓。


    我靜靜的聽著他的故事,聽著那個渴望為父母報仇而偷師學藝的男孩被慧眼獨具的師傅選中拜師學藝的故事,聽著那個偷偷地愛慕他的師姐,卻遲遲都沒有開口,隻把所有的感情壓抑在心裏的人的故事,聽著他因為練功時候走火入魔誤殺師傅重傷師兄最後自己跌落懸崖的故事,聽著他因為被仇人雇用的黑白兩道的高手聯手截殺差點命喪黃泉的故事,聽著那個王爺在大周和高盧沙漠邊緣撿到重傷垂死的他的故事,聽到他自願留下來為那位王爺訓練可以成大事的殺手的故事。


    我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一副怎樣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一副怎樣的表情才能讓他眼中的憂傷散去哪怕一絲一分,我隻知道,坐在自己旁邊的男人,要比我所忍受的傷痛,要多得多。


    或許是因為那個對他來說遙不可及的女孩子的目光從來沒有落到他身上,或許是因為害怕我覺察到他的心意,亦或許,是因為曾經那個心高氣傲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所以隻能在痛苦和迷茫中折磨著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剛才輕狂的舉動帶給他傷害是多麽深,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執著於一個隻是被撿來的,宛如乞兒般的我,我曾很疑惑,為什麽對別人一直冰冰冷冷的他會那麽溫柔的對我。


    現在,我突然明白了。


    原來,他是害怕會再次失去我。


    不是因為倔強的姓格,不是因為我跟他的宛秋師姐有著相同的容貌,甚至不是因為明明得不到卻偏偏在無時不刻渴望著的同病相憐。


    也是在同樣的月色下,他的師姐微笑著告訴他說,其實她喜歡的那個人,是他唯一敬重的那位師兄。


    也是在同樣的月色下,他的師姐帶著薄薄嗔怒將他手中的酒壇一把奪過,像我那般將壇中的美酒瞬間灑了大半。


    在我拋下心中那沉沉的包袱時,他也在同時從夢中驚醒。


    原來他一直想要拿回的,竟然是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原來即使他做了這一切,也同樣不能保證自己能夠拿回失去的一切。


    他告訴我說,那本獨特的秘笈裏最後一頁記載的,是一個叫千麵神女的傳說,傳說她會在人間灑下一模一樣的種子,讓人間開出一模一樣的花朵,讓無數的有情人去一千張相同的臉中尋找自己的真愛,據說,隻有真正的有緣之人才能避開她怨毒的詛咒,否則,總有一個人會因對方而傷,亦會為對方而死。


    他告訴我,那個帶著麵具小女孩,跟我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他告訴我,正是因為那個麵具,千麵神女的怨恨才沒有無休止的擴散出去。


    他還告訴我,那個女孩,就是柔娘的女兒,就是那個公主。


    最後他鄭重的問了我一句,你是否還願意幫她?


    我拿起那杯斟滿的酒,在他猝不及防的驚訝中突然喝了一大口,猛然咳嗽出聲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隻有心裏是已然下定決心的苦澀,“我已經知道那種被人遺棄的滋味,難道會眼睜睜的看著她一輩子見不到自己的娘親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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