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與鳳那令人啼笑皆非的一麵之緣後,藤川涼幾乎再也沒有想起過他。他們都是忙碌的成年人。鳳忙於工作,往返於東京和倫敦之間。而藤川涼則是忙於旅行,工作,喬遷,以及更多複雜的家庭事務。盡管他們保有各自的聯係方式,卻從來沒有聯係過,甚至連隻字片語的問候郵件都沒有。


    藤川涼原本以為,短暫的萍水相逢後,她和鳳早已重新融進了這座城市的人群裏,像掉進大海的水珠一樣消失不見。


    因此,當鳳在藤川勘九郎守夜前的某天與藤川涼再次偶遇,並友好地向她邀約時,她的驚訝並不亞於跡部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告訴她他記得關於她的一切。


    那是新年前夕一個普通的工作日。自從這年的第一場雪後,天氣持續轉冷,甚至冷過藤川涼記憶裏的任何一個冬天。每天早晨藤川涼起床時,總能看見覆在玻璃窗上的白色霧氣。窗的背後是正在蘇醒的城市和不遠處的東京灣。


    那天藤川涼恰巧去品牌旗下位於中央區銀座附近的一家門店檢查店麵布置和產品陳列,順便同店方一起清算年度售後服務中收到的瑕疵和損壞品。由於工作量巨大的關係,他們直到將近夜晚九點才正式收工。店內的員工們想要慶祝,於是店長城野直貴便提議所有人一起去附近一間大人氣的蕎麥麵店兼居酒屋,原因是他大學時期曾在那家店打過兩年工,因此對那裏美味的食物和慷慨的老板都十分熟悉。


    店員們紛紛表示讚同,而剛剛入職一個多月的藤川涼也自然不能拒絕這個能與新同事們相熟的機會。


    居酒屋離門店大約十分鍾的路程,坐落在商業區主幹道外一條容易被人忽略的小巷,店麵也並不起眼,一扇黑黝黝的鐵門,兩邊的牆上布滿誇張的塗鴉,如果不是城野推薦,恐怕難以發現它的存在。進入鐵門後又是一條大約三人寬的露天走道,藤川涼被夾在兩個熱烈交談著的年輕女店員中間往前走,一邊好奇地望著四周。隻見常青植被在走道兩側形成了一麵天然的綠色屏障,成串的淡黃色小燈懸掛其間,閃閃爍爍指向走道盡頭的居酒屋,仿佛一條光的隧道。


    掀開隧道盡頭那麵繪有海浪的門簾,室內明亮的光線,溫暖的空氣和誘人的食物香味一起迎麵撲來。


    居酒屋內已經坐滿了成群結隊的公司職員,不少醉醺醺的中年上班族正在大聲聊著天,氣氛如城野所說的那樣高漲。藤川涼一行人幸運地占據了開放式爐端燒旁僅剩的一張桌子,不久之後,各式各樣的酒和食物就迅速占滿了整個桌麵。


    藤川涼作為新人被圍坐在中間,她為自己點了蜜桃味的啤酒和一些下酒菜,同時耐心回答新同事們出於好奇而拋出的每一個問題:她曾經的學習和工作經曆,轉行的原因,對東京生活的習慣程度,以及一些個人問題。


    以說服並滿足客戶的銷售為日常工作的店員們個個都是天生的聊天高手,藤川涼很快就順利地融入了他們。


    “藤川小姐在藤澤長大嗎?”一個與她年紀相仿,名叫芹澤的女店員問她,“真湊巧,我也出生在藤澤,不過幼稚園時就搬來了東京。說不定我們小時候還見過麵!”


    芹澤說著,打開手機地圖向藤川涼展示自家所在的區域。藤川涼也好奇地探過頭張望。但她還沒來得及看清街道所在的區域名稱,背後響起的一個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藤川小姐?”


    她循著聲音望去,不遠處與她僅僅相隔一桌人的地方,許久不見的鳳長太郎正站在桌旁向她揮著手。“我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藤川小姐,真是太巧了!”鳳滿麵笑容,以在嘈雜的環境內足夠讓藤川涼聽清的開朗語調大聲說。他穿著灰色的襯衫,領帶微微解開,被環繞在五,六個與他年紀相仿,打扮相近的年輕人間,臉因為酒精的原因紅紅的,顯然也是工作後的應酬。


    “那邊的是藤川小姐的朋友嗎?”城野笑著問她,“我記得你才剛剛說過在東京沒什麽認識的人呢。”


    “是一個不怎麽熟悉的朋友。”藤川涼無法在短時間內解釋她和鳳的相遇,因此隻能簡單地回答。


    她也站起身,露出笑容向鳳揮了揮手,但對方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居然越過人群徑直向她走了過來。


    “抱歉,我失陪一會兒……”


    藤川涼不得不離開包圍著她的同事們,在眾人的目光打量下示意鳳一起坐在了吧台前剛剛空出的兩人座上。


    “真的很抱歉,我上個月忙於工作,昨天才回東京,所以一直沒能聯係藤川小姐。”鳳為自己點了一杯生啤,又為藤川涼點了紀州綠茶梅酒,然後用道歉為他們的交談開場。這依然是藤川涼記憶中的鳳,心地純潔善良,總是無理由的把責任擔在自己身上,哪怕有時根本不是他的錯。“但我真的沒想到能在這裏再遇見你。這次也是和朋友們的聚會嗎?”


    “是和同事,”藤川涼端起酒杯,同時把酒錢留在桌上,“我也很抱歉一直沒有聯係你,明明是我允諾要在再次來東京時向你道謝的。其實……我一個月前就開始在東京工作,當然也已經搬家到了這裏。真的很抱歉一直沒有聯係你,所以今晚的酒請讓我來請!”


    她反複說著道歉的話,又執意將鳳推還給她的兩個人的酒錢推了回去,終於看見鳳臉上內疚的神情緩和了一些。


    兩人間的交談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藤川涼記得,國中時代的鳳並不是一個擅於和女□□談的人。他總是很害羞,說話時小心翼翼,過於溫柔,似乎害怕傷害到別人。而如今的鳳或許是經過了成長和社會的曆練,變得更加自信穩重。他先問起藤川涼在東京的生活和工作,隨後提起了自己上個月在海外工作中的見聞。當他談及從倫敦搭直升機前往蘇格蘭南部的途中所經曆的風暴時,藤川涼不禁打斷了他。因為鳳所提及的前往蘇格蘭的時間,與她獨自徘徊在跡部故鄉的那兩周恰好吻合。


    “我以為你隻去了倫敦。”她試著打探,“鳳君的工作還真是忙碌啊。”


    “當然不止是倫敦。”鳳苦笑著說,順便喝了一口酒,“最初是倫敦,停留一星期後去了法蘭克福和巴黎。回到倫敦後不久又接到了來自上級的前往蘇格蘭的請求。我記得曾經向你提過我的上級,跡部先生,也是我學生時代尊敬的學長。”


    “跡部先生約你在那裏見麵?我從不知道那麽荒涼的地方能有什麽商機。”藤川涼裝作不經意地打趣道,但在鳳看不見的地方,她的手指正緊緊摳著座位上的皮墊。


    “其實不完全算是公事。跡部先生在蘇格蘭出生,我隻是去協助處理一些家務事。但很抱歉我不能透露太多我的工作內容……”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藤川涼想。從東京到蘇格蘭,甚至僅僅隔著莊園的大門,她和跡部之間的距離曾經是那麽近,卻從來沒有相見。這或許是命運的玩笑。


    她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用筷子戳著眼前散發著灼人香味的鮪魚串和牛肉山葵燒。


    同事們打探的目光讓藤川涼有些不自在,因此在結束那杯梅酒後,她便與鳳道別,回到公司的聚會中去。而就在臨走前,鳳主動向她提出了邀約。


    “其實我也剛剛搬家,在世田古區五丁目附近,”鳳說,“這周末我會邀請一些朋友辦一個喬遷派對,如果藤川小姐不嫌棄的話,請一定要來參加。我剛剛參加工作不久,所以邀請的客人大多還是學生時代的朋友。大家都是非常正直友好的人,他們各自也都會帶一些相熟的朋友們來,所以請藤川小姐不必擔心。”


    鳳的神情過於誠懇,使藤川涼無法拒絕,“好的,我一定會去”。她微笑著說。


    她並不是沒有考慮自己在鳳的派對上可能會遇見哪些人——他中學時代的朋友們,忍足,向日,芥川,宍戶,以及……跡部。但幾個月來的新生活已經讓她逐漸適應了25歲的藤川涼的身份,無論遇見誰,她所要做的,隻是忘記過去的一切,扮演好當前的自己。


    周六傍晚,藤川涼在家附近的洋酒鋪買了一瓶rosé d\anjou,又囑咐店家加以包裝,作為給鳳的喬遷禮物,然後便如約前往鳳新入住的高級公寓樓。


    這年冬天的第二場雪在這個夜晚如期而至。從午後開始,指甲蓋大小的雪花便慢慢從鉛灰色的天空中飄落,並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變得越來越大。因此當藤川涼出門時,盡管屋子裏麵由於暖氣的緣故十分溫暖,但外麵卻是天寒地凍,冷風刺骨。街邊的自動販售機,便利店門前的自行車,商業區暫停作業的工程車,以及肆意切割視野中的天空的電線上都被不斷飄落的雪花籠罩著。隆冬的天色總是黑得很早,夕陽在六點前便沉入了無邊的黑暗中,唯有燈光點亮這座城市。藤川涼裹在厚厚的灰色外套裏,用圍巾擋住嘴,在雪地中慢慢往電車站的方向走去。她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潛行在夜色中的灰貓。


    她毫不費力地憑借地址找到了鳳的公寓。從外觀看,這棟高級公寓與藤川涼在港白金所住的公寓不相上下,租金一定高得驚人。她在入口屋簷下抖落大衣與頭發上的雪,穿過自動門後進入公寓底樓的大堂,然後根據門禁係統上新更換的名牌按下了鳳的姓氏。


    片刻的寂靜後,門禁係統的通話被接通。一個有些熟悉的男聲從揚聲器中傳來。


    “您好,這裏是鳳家,請問您是哪位?”


    那並不是鳳的聲音,但卻使藤川涼感到莫名地熟悉。她環顧四周,仰頭張望,因為她相信這棟公寓樓的門禁必然有著可視係統,而攝像頭就隱藏在她周圍的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事實證明藤川涼的判斷十分準確。隻聽電話那頭的男聲明顯地遲疑了一下,緊接著追問道:


    “啊,請問……你是藤川嗎?快請進!”


    門鎖打開的那一瞬間,藤川涼詫異地意識到,那竟是她與柳生共同的國中同學,幸村精市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最後出場的是村哥,但下章開始大爺會出場,並且會章章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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