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藤川涼來說,這個吻似曾相識。


    並不久遠的回憶裏,另一個時空中的跡部曾經在那個落雪的平安夜親吻她的額頭,並溫柔地祝願她聖誕快樂。而在十年後的這個夜晚,對那段回憶應該一無所知的二十六歲的他,竟然也對藤川涼做出了同樣的事。


    直到跡部離開,藤川涼依然透過沒有閉合的門縫注視著他的背影。她感到這像是一場夢,而她無從猜測跡部的行為動機。


    隔天早晨,藤川涼收到了直屬上司堂園的回複,準許她休兩個星期的假,在家好好養傷。


    跡部和律很早就離開了,肩負著家族企業重要責任的他們,無法因為一次突發事件就被打亂生活和工作的節奏。而在跡部的家庭醫生為藤川涼手臂和肩膀上的刀傷換過藥後,她和她的父母也在隨後被藤川家派來的司機接走。


    經過前一晚的討論,由於最近形勢依然不穩定,為了保障藤川涼一家的安全,他們將暫住在平日裏空置的藤川公館。


    雖然公館外依然埋伏著不少媒體記者,但至少,私宅本身的安保級別和私密性讓人安心,他們的生活起居也都能由可靠的家仆們悉心照料。


    與此同時,跡部因為工作原因在周二前往紐約,律則繼續忙於藤川建設的經營和賠償事務。


    藤川涼無所事事地度過了接下去的幾天。盡管沒有被禁足,但蒲田給她留下的陰影和種種媒體編排下出現的流言蜚語使她逐漸產生了膽怯的心理。


    她拒絕看任何相關報道,同時也切斷了與外界的所有聯係——關閉手機,不上社交網絡,仿佛變成了一個脫離社會的隱形人。


    二十多年來作為普通人成長起來的藤川涼,其實並沒有律和跡部那樣強大的內心。


    周六下午,藤川涼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


    當時她正獨自在藤川公館一角的溫室裏讀書,藤川勘九郎留下的海量收藏是藤川涼在逃避現實的這段時間裏最好的夥伴。


    即使是嚴冬,這座球型溫室裏也依然溫暖如春。富有異國情調的植被長勢喜人,不屬於冬季的清淡花香彌漫在空氣裏,一切都與藤川勘九郎在世時沒什麽兩樣。


    “涼小姐,有一位客人想見你……”


    推開溫室大門的女傭溫柔地對她說,臉上卻帶著一絲尷尬的神情。


    藤川涼很快就明白了原因:那個越過女傭向她走來的,居然是自從藤川勘九郎的葬禮之後就再也沒見過的森田彰久。而身為森田建設現任當家,又偏偏在藤川家深陷困境時前來拜訪的他,很難讓人不去懷疑他的動機。


    藤川涼放下手裏讀到一半的書,禮貌地起身向他問好,同時試圖猜測對方的來意:


    “森田先生一定是來見律的吧。但很抱歉,今天他不在這裏。”


    “我今天並不是過來見他的,你誤會了。”森田露出笑容,用一種難以捉摸的語氣說:“我想要探望的隻有你而已。不過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啊。”


    “……”


    藤川涼戒備地看著他,沒有說任何話。


    “請不要那麽緊張,我看上去像是有惡意的樣子嗎?”森田走到另一張沙發前坐下,甚至還自來熟地吩咐女傭為他倒茶,“用這種方式一夜成名的感覺一定不好過吧?哈哈。看到現在的你,簡直就好像看到了那時候的我自己。”


    “對不起,但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怎麽可能。律和跡部家的小子一定對你說過我的事。”森田十指交叉,平靜地說:“你難道沒聽說過堤彰久這個名字嗎?”


    藤川涼思索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想起來了……”她喃喃地說。


    堤彰久,森田彰久。


    兩個名字之間相差的不僅僅是一個姓氏,更是一個獨一無二的身份。


    沉睡在記憶中的片段漸漸浮出水麵。十年前的那個平安夜,公寓前落雪的山坡上,跡部第一次向藤川涼揭示了森田真正的原名。


    後來,當藤川涼含蓄地向律詢問其中的隱情時,律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向她說出了那個無奈的故事。


    堤是森田母親的舊姓。二十二歲之前,他一直是森田建設前任當家不願承認的私生子。


    所有的一切始於銀座高級俱樂部“白鳥”。身為紅牌女公關的堤真理子在與客人森田總二郎的一夜風流後懷了孕,最終在第二年春天誕下兒子“彰久”。


    雖然森田總二郎明確表示不會給他們任何名分,但堤真理子依然決定獨自將新生兒養大。


    產假結束後,堤真理子便繼續回到俱樂部工作。極高的收入讓她和意外誕生的兒子過上了優渥的生活。再加上森田總二郎的暗中幫助,幾年後她甚至有了自己的店,並由於經營有方的關係事業蒸蒸日上。


    逐漸長大的森田彰久也因此被準許進入通常不會錄取庶民的冰帝學園小學部,從此和與他同齡的藤川律做了十多年同學。


    但在森田十七歲那年,堤真理子因病過世,生前經營的俱樂部也被人設計騙走。


    失去了唯一親人的森田帶著堤真理子剩餘的錢財和珠寶首飾,毫無留戀地離開東京,獨自前往舊金山投靠母親昔日的故友。他放下過去,慢慢開始了新生活。


    直到五年後,森田的命運再次發生了轉折。


    森田總二郎的獨生子在一起交通意外事故中喪命。而痛失愛子,同時也感到身體每況愈下的森田總二郎,不得不開始尋找血脈相連的新繼承人。


    正因為如此,當時已經成年,並且成功取得名校學位的森田彰久,第一次進入了生父的視線。


    “我剛剛回國的時候,受到的關注可比你現在的遭遇壞多了。”


    接過女傭端來的大吉嶺紅茶後,森田在藤川涼詫異的目光下往裏投了兩塊糖,然後用銀匙慢慢攪拌起來,“或許你不相信,其實我從來沒有恨過我的父親。相反,從小我總是特別努力,希望我的父親能夠回頭看我一眼,說我是他的驕傲。所以當他親自來美國見我,提出要我改姓森田,並跟隨他回日本繼承森田家的生意時,我第一次覺得老天對我有了眷顧。”


    藤川涼注視著森田,安靜地聽他說下去。


    “我天真地以為森田家已經徹底接納了我的存在,但很顯然,綾子太太對我的出現深惡痛絕。她拒絕和我同桌用餐,在家中總是刻意回避與我碰麵,甚至雇人調查了我與母親的過去。”


    “然後她把一切透露給了媒體?”


    “是的。很可悲對吧?她無法左右父親的決定,所以隻能把輿論當作武器。”


    森田放下茶杯,繼續說道:“那年秋天,我風光無限地陪同父親參加行業例會,甚至還狠狠嚇到了跟隨藤川勘九郎出席的律,畢竟我總是騙他說我家是在關西經營吳服店生意的。但就在新年後的第一個星期,oo周刊用整整兩版刊登了所謂森田家的新繼承人醜聞和我的所有經曆信息,就連我母親工作過的俱樂部也被挖掘出來。新聞稿把我的母親描寫成了表麵是女公關,私底下卻習慣於向客人出賣*的妓|女,而我就是她處心積慮勾引父親埋下的種子。”


    “真可憐啊。”藤川涼說:“這明明隻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但卻帶給了你不公平的評價。”


    “我還沒有說完呢,這隻是一個開始。”森田的目光有些失焦,顯然他已經沉浸在了回憶裏:“當時網絡並不發達,所有信息都由電視和紙媒傳遞,人們也總是心甘情願地相信它們。所以在後來的幾個月裏,各式各樣關於我的流言接連出現在了街頭巷尾的小報上。除了肮髒的私生子外,甚至還有人提出懷疑,說我是為了奪取繼承權而謀害了綾子太太兒子的主謀。”


    “這也太過分了。當時你明明在美國。”


    “是啊。但很顯然在大多數熱愛看八卦的媒體和民眾眼裏,這並不足以成為我的不在場證明。所以自然地,即使沒有任何法律依據,但在輿論中,我又因此背負上了殺人犯的嫌疑。”


    藤川涼忽然意識到,這一切,恰巧發生在十年前她與森田相遇後的幾個月裏。因為時空跳躍而回到未來的她,並沒有見證森田陷入泥沼的窘境。


    而現在,端坐在她麵前的三十三歲的森田彰久,早已經取代他的父親,成為了森田建設無法撼動的存在。


    “當時你感動害怕嗎?”藤川涼忍不住問。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十年前的森田究竟是如何麵對家庭內外的所有壓力,一步一步堅強地走到今天的。


    “算不上是害怕,但肯定有過動搖。”森田坦然地回答:“我一度想過要放棄,拋下一切回歸原來的生活。在舊金山,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我隻是一個平凡的異鄉人。如果回到那裏的話,我可以找一份體麵的工作,交一些普通的朋友,自由進出家門去擠滿人的餐館或酒吧,周末還能開車去附近的海邊閑逛。我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而這些看起來平凡的事,恰恰都是我在當時的東京無法做到的。你能夠想象嗎?”


    他說著,將襯衫袖口往上卷,露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燒傷痕跡:“看,和你一樣,我也曾經被人襲擊過。”


    藤川涼低下頭,內心湧起一陣感同身受的難過。


    無論走到哪裏都如影隨形的惡意輿論和潛在危險。森田說的沒有錯。二十三歲那年的他,確實有過與如今的藤川涼相似,甚至更加糟糕的經曆。


    “可是你沒有放棄,並且最終還真的贏了。”


    藤川涼下意識地撫摸著左手臂上掩蓋刀傷的紗布,感慨地對森田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樣克服當時的困境的,但這真的很讓人敬佩。”


    “沒有什麽特別的。我隻是不甘願做一個懦弱的犧牲品罷了。當我感覺到動搖時,我忽然意識到,我根本沒有罪,我又為什麽要逃走?既然那些人希望看見我崩潰的樣子,那麽我必須向他們證明這不可能。”


    藤川涼並不熟悉森田的為人。但這一刻,她忽然為他簡單的話語感到觸動。


    即使在最壞的時候,人依然能夠忽略所有幹擾,選擇自己未來的方向。更何況她的背上並沒有肩負身為繼承人的森田那樣的責任。


    打開封閉內心的怯弱之盒,鼓起勇氣麵對外麵的世界,這一切其實不應該有她想象的那麽艱難。


    “好了,該說正事了。”


    麵對藤川涼疑惑的目光,森田露出一絲笑容:“哈啊,你不會真的以為我今天來隻是為了和你談心吧?”


    雖然隱約猜到森田的目的不隻如此,但藤川涼依然感到有些吃驚。


    “那麽森田君今天上門拜訪,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求婚啊。”森田輕描淡寫地說。


    爆炸性的發言讓藤川涼愣在原地。同時她清楚地聽見,站在門邊的女傭也倒抽了一口冷氣。


    “抱歉,森田君,請問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她盡可能用冷靜的語氣問道。


    “當然沒有。雖然今天沒有帶戒指,但我可是認真的。”森田鎮定地說:“你應該明白,出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婚姻比起愛的結合,更是生意場上的重要籌碼。如今藤川家開始衰敗,我想撐不到明年就會被森田建設吞並。既然如此,為什麽不通過婚姻將我們雙方的利益最大化?我們有著類似的經曆,所以一定能夠了解彼此。況且通過這次藤川家的記者會和之後的襲擊事件,你也很難再回歸社會做一個普通人,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受到一些人的關注。所以說實話,對於你,我幾乎想象不出比''森田夫人''更好的歸宿了。”


    “開什麽玩笑。”


    藤川涼還沒來得及回答,從背後傳來的、因為慍怒而略顯沙啞的嗓音便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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