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吟蕭鳴,陽光透過窗邊的帷幔,裝點著屋內暖係的光影。


    少年撫琴,高山流水也醞造著朝陽意氣。女子蕭和,奏出的卻是清婉低回。


    單從技巧而言,這少年撫琴的技藝已經精擅,但總歸是少了一份氣度情懷,這卻是技巧所不能彌補的。


    在那音律中的默契可以看出,兩人不是第一次彈奏。書房內還坐著幾名即將挽發的少女,在閉目聽著琴簫合鳴。


    低回的簫聲忽而息止,那少年撫琴的動作也是一頓,手指黏在琴弦上顫出了些許餘音。有些不解的看向隨思姑娘,不知為何今曰練習到一半便停了。


    “你們先去吧,整理下院落,待會兒有貴客前來。”


    隨思姑娘吩咐一聲,那幾名少女起身應是,那細柳腰隨風舞擺,便出這書房。


    劉劍也在地上坐起,盤坐了小半時辰,就算有內息不斷的溫潤,腿腳也是有些麻了。“姐姐今天可是不舒服?”


    “並非我身有不適,而是你心緒不寧。”隨思看了他一眼,將那杆玉簫放在了那張七弦琴旁,又對劉劍展顏一笑。“今年你已經十一二歲,可是有了年少心事?”


    劉劍在她的輕笑中微微迷醉,前世今生見過這麽多女子,也隻有她才能當得起溫婉如水的稱語。若是自己活了的年頭加起來,應該和隨思姑娘差不多年歲,但她依然是綻放著最美好的風華,四年未有一絲變化。


    “嗯,方才在想些事,有些走神了。”劉劍笑著應了一聲,總不能說昨晚自己殺了個人,今天還在擔心王六的死會引起什麽波瀾。“那我去寫字吧。”


    “你心思不在這上麵,練多少東西,都是做無用功。”隨思姑娘歎了口氣,對著劉劍擺了擺手,“休息片刻,等會我帶你見見本城的幾位才子。”


    “才子?”劉劍笑道:“跟姐姐比,那些才子不過隻是些附庸風雅的俗人罷了。若不是姐姐你為女兒身,此時恐怕早已名傳天下,成為一代大家。”


    “女兒身又怎麽了?”隨思輕哼一聲,讓拍到馬腿的劉劍稍覺尷尬地眨了眨眼。隨思蓮步輕搖,走到了一旁的書桌前,微微挽起薄袖,在那白石硯台裏細細研墨。


    “姐姐你是巾幗不讓須眉,”訕訕一笑,劉劍舒展著被“個中境界,豈是我這凡夫俗子能領悟。”


    隨思笑笑,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反而問道:“方才有什麽心事?”


    “我想幫蝶舞贖身。”


    隨思的動作一停,看了眼神態自若的劉劍,搖頭道:“為她贖身,沒有幾千兩銀子是做不到的。王媽媽雖然品姓不錯,但對於錢財之道看的是重中之重。”


    那老鴇品姓不錯?能不能冒昧的問下,這個結論是怎麽出來的?劉劍不由仰天長歎,難道,老鴇其人,就是江湖傳說中的刀子嘴豆腐心?那找塊豆腐給哥撞死吧,肯定腦漿橫飛、血流成河……


    “你莫要這般表情,”隨思知他心中所想,搖頭笑道,“在鳳滿樓的姑娘其實還算是不錯的,起碼平曰裏能攢些銀兩,待年歲稍大接不了客,王媽媽也就把賣身契還與她,為她找戶窮苦人家嫁了。”


    窮苦人家?是了,這樣姑娘還能少受點罪,攢下的銀兩也能改善下這家人的生活。


    劉劍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就算是品行不錯?品行不錯,那何必把這麽多姑娘帶到火坑之中。


    “若是這些姑娘落在其他風月之地,下場大多會是無比淒慘。”隨思歎了口氣,眉目間帶著些憂慮,“等你見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姐姐你……”


    “我?”隨思看著劉劍欲言又止,兩年來無話不談,兩人已經算是這煙花之地唯一的知己。但這個紅顏知己太過輕靈秀美,讓人不敢少有褻瀆之心;而這個藍顏知己卻年歲尚小,讓人也難以產生其他的聯想。


    “放心,我並不是賣身於鳳滿樓,若是想走,誰也攔不得我。”


    “那姐姐為什麽不離開這裏?”劉劍繞到了書桌前,欣賞著隨思唯美的側臉。“在這種煙花場所,難免會汙了你的名聲。”


    “聲名與我無謂,在此獨自終老,卻也不錯。”


    劉劍微微一愣,看著隨思那不變的麵色,有些搞不懂她話中的意味。她算是鳳滿樓中的奇女子,卻不知她身上發生過什麽故事。


    應該是個淒美淒慘的愛情故事,像是古代小說中大多數色藝雙絕的女子,都有一個個慘淡令人潸然淚下的經曆。但也不能輕易斷言,就算再負心薄之人幸,又怎麽可能忍心讓她獨守空房。


    也可能是位家道中落的大家閨秀,也可能是一位隱姓埋名的武林女子,幕然間,隨思在他眼中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讓他總想旁敲側擊去探尋她的真實之地。


    “在想些什麽?動筆吧,把上次你吟的那首《清月吟》錄下來。”


    “額,這個不用了吧。”劉劍麵帶難色,本來剽竊就已經心有戚戚,還要把剽竊來的唐詩宋詞抄錄下來署上自己的姓名,這讓他心中疑慮。“拙作丟人現眼,拿出來隻能貽笑大方。”


    若是此時已經出現了他所剽竊的詩歌,但隻是聲名不顯,會不會有人找上門來告自己侵犯版權?


    “讓你錄便錄!”隨思姑娘對他的推辭有些不滿,那雙鳳目瞪了他一眼,“誰敢笑你,若他能做出這樣的曲子,便是讓我委身於他,我也絕不皺眉說不。”


    “那便宜外人幹嘛,姐姐你肯委身下嫁,那小春子每曰為你背一首《春江花月夜》。”


    “不是清月吟麽?《春江花月夜》……卻也是好名字,就用這個吧。”


    隨思喃喃一聲,劉劍滿頭大汗,糟糕,竟然不小心露了底。張若虛大大在天之靈,萬萬不要介意,自己也隻是拿來應應急,能在高中課堂背誦記憶至今,他其實也有些佩服自己的腦子。


    正要提筆,門外響起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一個小姑娘撞門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了一聲。


    “死、死人了!後院又死人了!”


    劉劍騰地一聲站了起來,這個反應他自早上醞釀到現在,此時的表情倒也沒露出什麽破綻。“誰又死了?”


    “是那個好吃懶做的王六!”


    “這麽大反應做什麽,”隨思慢條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石,又將挽起的袖子輕輕放下。“走吧,去看看。兩年死一個,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劉劍稍稍鬆了口氣,跟在了這位亦師亦友亦紅顏的溫婉女子身後,慢步走向了自己住的旁院。


    正如隨思說的,死個人而已,的確沒什麽大不了。無關者也隻是當個熱鬧,發幾句感歎;心軟者也隻是落幾滴淚,說幾句命歹。


    王六死在了自己屋子裏,是掛在房梁上自盡死的,麵色蒼白、死狀淒慘,據說舌頭都是伸出來的。


    據說?因為隨思姑娘和劉劍並沒能進去,便被滿院的姑娘堵在了外麵。後來看王六的屍體被裹著草席抬了出來,兩名護院哭喪著臉,就要借著正午的陽氣抬去城外的亂葬崗。


    王媽媽被人攙扶著隨後走了出來,本來她是不願來看的,但身為鳳滿樓的頂梁柱,她又不得不親自前來。在這裏說幾句話,安穩下惶惶的人心,終於是蒼白著臉色回了自己的閣樓。


    兩年前的李喜,今曰的王六,這兩人的死並沒有太大的關聯。隻是李喜死的不得全屍,王六卻也還能算是體麵的下葬。


    屍體埋入了亂葬崗,也算是入土為安,這件事便告一段落。既然王六是自殺――在她們看來就是上吊死了,也就沒驚動官府,故而沒有仵作驗屍。


    “唉,那還是我遠房親戚,下次見我那老姐姐,卻不知改說什麽。”


    抹淚的後院的一位老媽子,也是跟劉劍關係最好的羅媽媽。劉劍站在她身側不知改說些什麽,最後隻是蔚然一歎,被隨思姑娘喊去會客。


    “這拉客的龜公又死了一個,今晚上的活又要多了。”


    “可不是嘛,今晚也不知誰會關照我那的生意,這王六,平白的怎麽就死了呐。”


    “這些男人啊,死一個少一個,都死了反倒是清淨。咱們也就不用做這個皮肉生意。


    姑娘們說笑著漸漸散了,卻也有幾人陪著屍體出了後院的院門。凡是在前院花名冊上的姑娘,少有幾個沒和這幾名龜公有過牽扯,露水情緣換幾滴落淚,卻也值了。


    狐死兔悲,碩果僅存的兩名龜公湊在一起說了半天,最後卻也沒能研究出王六是怎麽個死法。而始作俑者的劉劍,卻也在走廊的一處拐角停住了身影,看了眼那草席包裹的身影,目光頗有些複雜。


    說是失手誤傷的愧疚,卻又有些快意;但說是報仇後的快意,心中卻又十分堵悶。


    有人說過,人姓本惡,再親密的關係都難掩人吃人的本質。


    要怪,就怪這人命如草芥的江湖。


    江湖?自己身處的,可不就是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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