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站在城樓上,望著遠處慢慢升起的一輪朝陽,心情沉重。


    “羽行,城外有十幾萬蟻賊,聲勢龐大,我們這一萬多人能守到下個月嗎?”


    望著王濡憂心忡忡的樣子,鮮於輔安慰道:“大人怎麽沒有信心了?集中所有力量,在涿城和蟻賊決戰,這是我們很早就定下的計劃。近一個月以來,我們加固了涿城的城牆,儲備了足夠的糧食和武器,動員了幾萬百姓投入到準備工作中。即使士兵拚光了,我們還有幾萬百姓可以繼續戰鬥嘛!”


    “百姓?”吳熾冷冷一笑,望著鮮於輔道:“我可要事先警告你,這些人和城外的蟻賊都是一條心。你讓他們在城裏幫忙看看傷員,運運武器糧食可以,但是絕對不容許他們走上城牆。一旦他們臨陣倒戈,涿城就完了。”


    鮮於輔毫不在意地點點頭。


    “魏別駕已經動身了嗎?”王濡說的魏別駕就是幽州刺史府的別駕從事魏攸。


    “他已經動身了,隨著快騎南下速度快,估計再有十天左右就能趕到冀州的安平國。”


    “希望冀州牧郭大人能夠解救我們的燃眉之急啊。”王濡望著南麵冀州的方向,喃喃自語。


    涿郡太守王濡和鮮於輔經過商議,初步認定李弘的建議還是非常可行的,而且現在也是唯一的方法。幽州現在沒有足夠抵禦黃巾軍的部隊,要想趕走張牛角,隻有依靠冀州方麵發動對黃巾軍老巢的進攻,否則必定是死路一條。所以他們把意見寫成文書,快騎送到薊城。幽州刺史楊湟和中山國相張純召集郡吏仔細商議之後,同意了這個方案。他們立即派遣刺史府別駕從事魏攸親自趕去冀州,希望能夠說服冀州牧郭典,出兵攻打趙國和常山國的黃巾軍。


    突然,幾裏之外的黃巾軍大營裏戰鼓齊鳴,人喊馬嘶,巨大的聲音直衝雲霄。


    三人臉色大變,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敵人要進攻了。


    風雲鐵騎迎著初升的朝陽在平原上狂奔。


    李弘帶著黑豹義從衝出大部隊,馳向一處小山包。


    山包上,田重帶著後衛屯的士兵正在整理馬上的東西。他現在身兼兩職,不但是風雲鐵騎軍的刺奸,還是後衛屯的首領軍候。


    由於代郡鮮於銀的三千部隊全部加入到鐵騎軍,部隊的編製重新做了調整。代郡的騎兵補充到各部曲,填補部隊在督亢亭戰鬥中的損失。剩下的一部分騎兵和一千五百名步兵,李弘讓他們單獨成立了一個曲,由鮮於銀為軍候,鐵鉞為假軍候。為了聯係方便,這個曲就叫燕趙曲。鐵鉞到燕趙曲擔任假軍候,這後衛屯沒有了主管,自然不行。於是李弘讓田重兼任了。


    田重看到李弘,立即大叫起來:“大人,現在部隊的人數已經上萬了,但我們後衛屯還是三百人,實在忙不過來。”


    李弘飛身下馬,走到田重身邊,笑著問道:“需要幫忙嗎?”


    “當然需要了。雖然各部曲成立了後衛隊專門處理這些吃喝拉撒的事,減輕了我們的負擔,但後衛屯的事的確太多了,人手太少。”


    “你用號聲招我來就是為了這事?”


    “是的,這次部隊帶出來的糧食武器非常多,幾千匹運輸戰馬背的都是這些東西,我們人手少,照看不過來,你暫時撥我一些人吧。”


    李弘看看四周的馬群,又看看自己背後的黑豹義從,無奈地點點頭,對田重說道:“這個問題我疏忽了。後衛屯對整個部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事情多,人少。為什麽一直沒聽到你們提意見?”


    田重淡淡的一笑。


    “這都是校尉大人的好心造成的。”


    李弘驚訝地笑起來,“老伯,對我有不滿的地方你就說嗎,何必繞圈子。”


    “的確是這樣。你把盧龍塞戰後幸存下來的大部分士兵都安排在後衛屯,還給他們發很高的軍餉。結果後衛屯成了部隊裏最吃香的地方,打仗在最後麵,拿錢最多,大家都羨慕。後衛屯的士兵們因此對大人心懷感激,人人努力幹活,雖然很累,但沒有人叫苦,所以你自然就聽不到意見了。”


    李弘笑起來,“等打完戰,我把後衛屯擴大。現在你們暫時克服一下。”


    隨即他回過頭來對棄沉招招手。


    “老伯,我讓棄沉帶三百人一路上給你幫忙,好不好?”


    田重立即眉開眼笑了。


    李弘接著看見了老拐。他一邊迎上去,一邊大叫起來:“老拐,老拐……”


    老拐三十多歲,是徐無山的獵戶。李弘不知道他的名字,隻知道他叫老拐,當年在斥候屯裏,他的武功不錯,有點小名氣。盧龍塞保衛戰中被砍去了一條胳膊。按照要求他不能繼續從軍,但他的親人都在戰禍中死去,無家可歸。這樣的人當時也有不少,傷殘了,卻又無家可歸。李弘於是把尚能做事的人都放到了後衛屯,實在不能做事甚至不能自理的,李弘也沒有辦法,隻能多給一點返鄉的費用,任其自生自滅了。雖然心裏很不忍,但他的確沒有能力解決這事。為此,他心裏一直都很不安。


    老拐中等身材,強壯結實,長臉濃須,濃眉下有一雙非常精明的眼睛。他剩下一隻左手,雖然武功不行,但做一些普通的力氣活不成問題。看到李弘喊他,老拐慌忙從馬上跳下來,要給李弘行禮,給李弘一把攔住了。


    李弘扶著他半邊肩膀,笑著說道:“行什麽禮,都老朋友了。最近好不好?”


    老拐感激地望著他,連連點頭。


    李弘很為他可惜,如果不是因為少了一隻手,現在他也是屯長了。本來李弘想提拔他做後衛屯的百人隊隊長,但因為老拐不識字,在後衛屯裏如果不識字許多事都處理不了,所以隻好放棄,到如今還是一個士兵。李弘覺得很對不住他。現在盧龍塞的老兵隻要是身體好好的,基本上都是什長,百人隊隊長以上的低級軍官了。


    “我們那一批老兵還剩下多少?”李弘每次看到老拐,都要問這句話。


    “不多了,這幾次戰鬥都有傷亡。還有一百一十七人。”老拐也注意到李弘很關注老兵,所以每次戰後都很細心地打聽關於老兵陣亡的事情,如果碰到李弘問起來,也好有個答複。


    “一百六十多人隨我從盧龍塞出來,不到半年,戰死了好幾十人?”李弘吃驚地問道。


    “許多人都是什長,百人隊隊長,所以……”老拐沒有說下去。這些人都是戰鬥打響後衝在第一線的基層軍官,死亡的機會當然大大增加。


    李弘的情緒有些低落,他和老拐走到一邊說著閑話。


    田重指揮棄沉和三百名義從士兵幫忙收拾物資,準備立即開拔。


    鄭信飛馬而來。


    老拐,李弘和鄭信去年都在裏宋的斥候屯裏,裏宋受傷離開後就是程解帶著他們。一年左右的時間內,經過戰火的肆虐,如今已經物是人非。裏宋,程解在戰鬥中先後死去,斥候屯裏的戰友現在活下來的也隻有十幾個。李弘運氣最好,一路遷升不止,現在盧龍塞的老兵裏,他的官最大,是行厲鋒校尉了。而當年斥候隊裏的戰友,比老拐還遲一段時間到盧龍塞的鄭信,現在是軍候,更小一點的小懶也是假軍候了。如果說老拐看到這一切,心裏沒有想法,那是假話。僅僅因為缺了一隻胳膊,升職的事再也和他沒有關係,他心裏很遺憾,也感到很悲涼。


    鄭信親熱的和他打招呼。碰到老拐,舊日的戰友都很同情他。一場戰鬥下來,改變了太多太多。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升官了,有的人背著行囊回家了,有的人缺胳膊斷腿成了廢物。老拐是不幸的,不幸的是他缺了胳膊,將來如何生存下去成了一片黑暗;老拐又是幸運的,幸運的是碰到李弘,堅決的把他和一批遭遇相差無幾的戰友留在了身邊,不至於流落街頭乞討為生。所以老拐特別看得開。他總是把自己和死去的戰友比,活著,其實就是最大的幸福。至於當不當官,其實並不重要。隻要活的開心就好。


    看到鄭信來找李弘,老拐知道他們有重要的事情要談,隨即告辭離去。


    李弘看他上了馬,拍拍他的大腿說道:“你現在用左手好象比用右手還靈活一些。”


    “快一年了,習慣了都一樣。”老拐爽朗地一笑,打馬而去。


    李弘目送他消失在遠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身問鄭信道:


    “有黃巾軍的消息?”


    “是的。斥候回報說,孫親用運輸武器的大車在定興渡口擺了一個很大的防守車陣,非常不利於騎兵展開攻擊。現在他的後續車隊正在渡河。同一時間,他連續派人到迺國,到涿城黃巾大營,不知道是不是催討援兵。”


    “迺國方向有斥候回報嗎?”


    “有。回報說迺國方麵暫時沒有動靜。”


    “有涿城的消息嗎?”


    “今天還沒有接到涿城的消息。我們清晨出發,到現在已經走了六十裏。斥候從涿城趕到方城,再從方城追上來,恐怕要到下午。”


    李弘來回走了幾步,然後對站在遠處的顏良做了一個手勢。


    顏良立即從馬背上的行囊裏掏出地圖跑了過來。李弘坐在草地上長時間地看著地圖不做聲。


    “張牛角和孫親都會考慮到我們要打他們的補給運輸。”鄭信坐在一側說道,“所以不會輕易給我們襲擊的機會。他們隻要有足夠的人手保護好車隊,就可以確保糧草輜重萬無一失。”


    “昨天你對大家說,即使我們打不掉黃巾軍的補給,也要遲滯它到達涿城的時間。但現在看起來,這個孫親不好對付,他大概已經接到左校被我們打掉的消息,所以非常小心,在定興渡口做了精心的準備。我們現在直接趕到定興渡口去打他,恐怕占不到便宜。”


    李弘點點頭。


    “為了保護車隊,孫親的一萬人馬顯然單薄了一點。如果張牛角從大營抽調兵力趕到定興渡口去接應,會削弱攻城的力量。現在攻打涿城的黃巾軍隻有十一萬人,以他們的實力,勉勉強強正好。而且從涿城趕到定興渡口,有三百多裏路,一路上隨時都有可能被我們襲擊,危險性太大,張牛角肯定不會冒險。”


    “從範陽方向暫時沒有黃巾軍可以支援過來,留在巨馬水以南的黃巾軍人數很少。”


    “現在唯獨可以動用的就是留守迺國的一萬部隊。這支部隊張牛角本來就是用來保護補給運輸路線安全的。”


    鄭信看了地圖一眼,搖搖頭說道:“如果抽調這支部隊,等於放棄了迺國。張牛角難道不考慮我們會趁機占領迺國?”


    “孫親在黃巾軍裏是三大年輕將領之一,驍勇善戰,難道他就沒有能力獨自把這批補給送到涿城?”


    李弘搖搖頭,笑著說道:


    “褚飛燕,孫親,王當,雖然年輕善戰,但三人在如今這種情況下,誰敢有膽子拍著胸脯說,我能打敗一萬鐵騎。”


    鄭信和顏良看到李弘說得有趣,都笑了起來。


    “至於迺國,彈丸小城,放棄就放棄,有什麽大不了的。如果張牛角打下了涿城,把我們都趕到了聖水河以東,這小城不用打都是他的。何況我對那個小城根本就沒有絲毫興趣。”


    “哦。”鄭信奇怪了,“為什麽?”


    李弘沒有理他,抬頭對顏良說道:“子善,幫我把鮮於大人,玉大人和燕大人請來。”


    顏良答應一聲,帶著幾個侍從如飛而去。時間不長,鮮於銀,玉石,燕無畏,從三個不同的方向縱馬馳來。


    李弘招呼他們坐到草地上,把自己的分析說了一遍,然後總結道:


    “我認為張牛角一定會放棄迺國,命令留守迺國的一萬部隊順河而下,支援孫親,所以我決定打掉這一萬人。”


    他指著地圖說道:


    “我準備分四路截擊迺國支援孫親的黃巾軍。誰先攔住敵人立即通知其他三隊。”


    “俊義,你帶著燕趙曲以最快的速度插到蹄道坡。這裏距離定興渡口三十裏,迺國八十裏。從義,你領前曲趕到來蔭亭,這裏距離迺國五十裏;無畏,你領中曲趕到句亭,這裏距離迺國三十裏。如果迺國的黃巾軍順河而下支援孫親,這三處都是必經之路。我帶其餘三曲和黑豹義從直接趕到迺國附近。”


    “從義和無畏的部隊如果攔住他,立即展開衝殺,因為地形不好,所以你們不要戀戰,衝殺即可。一路追趕到蹄道坡,再由俊義的步兵實施阻擊,你們進行衝殺,將他們徹底殲滅掉。”


    “我的任務是等敵人出城後,一路尾隨攔截,保證他們無法逃回城裏去。”


    “都明白了?不明白我再說一遍。”


    鮮於銀,玉石,燕無畏三人連連點頭。


    “如果他們待在迺國不出來呢?”燕無畏突然問道。


    李弘頭一低,故作沮喪地說道:“我們隻好另想辦法了。”


    鄭信突然出現在李弘的麵前,神色緊張。


    “出了什麽事?”李弘趕忙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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