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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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人趙岐聽說招撫之事已經談妥,隨即不顧年事已高,在黑豹義從的護送下,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晉陽。


    李弘和張燕等人相迎於百裏之外。


    在顛簸的馬車上,李弘非常歉疚地說道:“我向陛下奏請老大人出山,實在是無奈之舉……”


    趙岐撫須笑道:“將軍差矣。能在垂暮之年為並州百姓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是我多年的心願啦。說起來,我還要感激將軍大人……”


    李弘正色說道:“老大人這樣稱呼我,實在是折殺後輩了。老大人如果不怪責,就請喊我子民吧。”


    趙岐搖搖手,笑道:“大人錯了,你我年紀雖然相差太大,但這上下的禮節卻萬萬不能亂。有禮才有法,有法才能讓人信服,這一點大人無須再說。另外,我很敬佩你。有誌不在年高,雖然我癡長你六十多歲,但和你比起來,我這一輩子庸庸碌碌的,想做的事一件沒做成,慚愧啊。如今我都快死了,才沾了大人的光,到並州來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我能在入土之前,完成屯田,讓並州百姓吃飽穿暖,我也就死而瞑目了。總之,我要謝謝大人啊。”


    “在洛陽的時候,我曾一再對大人說到自己未了的心願,還好大人記在了心裏,沒把我這把老骨頭忘了。”趙岐親昵地拍拍李弘的肩膀,笑道,“如果大人忘了,我會跑到並州來找你的。”


    李弘感動地笑笑,沒有再說什麽。並州的屯田以民屯最為艱辛和複雜,沒有幾年時間,很難看到成效,做為民屯的長官護田校尉,其責任和工作量之大,是可想而知的。麵對眼前這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李弘心裏很難受,他現在後悔當初自己的決定了。讓一個八十歲的老人承擔如此艱巨的任務,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張燕非常激動地拱手說道:“我聽將軍大人說,民屯的事由老大人親自來並州負責,我立即就放心了,我連許多細節都不願意談了。老大人,你知道嗎,我這是第三次看見老大人了。”


    趙岐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驀然醒悟過來,指著他高興地說道:“原來你就是張燕。”


    張燕連連點頭,“老大人記起來了?”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趙岐興奮地說道,“你是給大賢良師背藥簍的那個小孩,七八年不見,你長這麽大了。”


    李弘都聽傻了。還有這好事。


    趙岐拍拍額頭,極力思索了一下,說道:“我記得大賢良師叫你飛燕,飛燕,還有一個小孩,長得比你漂亮,叫什麽,叫什麽……九頭鳥,對,叫九頭鳥。”


    張燕更激動了,他一把抓住趙岐的手,一個勁地點頭,眼眶漸漸地有點紅了。


    “好,好,好啊。”趙岐伸手摸摸張燕的腦袋,笑道,“你現在棋藝可有長進?”隨即他又有點傷感地搖搖頭,歎道,“大師的一幫弟子,象你這麽有出息的少啊。”


    張燕低頭不語,神色痛苦。


    趙岐望著他,安慰道:“飛燕,你這一步走得好啊。你要知道,你救了多少條人命?如果屯田成功,百萬流民能在並州安居樂業,其實也就是用另外一種辦法實現了大師當初的理想。大師九泉之下,一定不會怪罪你的。”


    李弘看到兩人手抓著手,很親熱,忍不住小聲問道:“老大人,你們怎麽會認識?”


    “我和張角是多年的朋友。”趙岐解釋道,“我做並州刺史的時候,有一年晉陽發生瘟疫,他帶著弟子來治病救人,從那時我們就開始交往。黨錮之禍開始後,我閑暇無事,約了幾個朋友四處遊曆,途中多次與張角相遇,在一起講經論學。那時,他帶著太平道弟子遍走天下,傳經授符,治病救人,海內聞名啦,可惜……”


    “張角雖然有心解救萬民於水火,但他的辦法……”趙岐歎了一口氣,說道,“算了,不說了,人各有誌,孰是孰非,後人自有評說,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看不透天機的,隻好本著良心做事了。”


    趙岐隨即開心地笑道:“飛燕這孩子喜歡下棋,我和張角閑暇切磋的時候,他和那個叫什麽九頭鳥的小子就湊在一邊看,看就看罷,還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煩死了。所以,我對這兩孩子印象很深。隻是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張燕就是他,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李弘大喜,高興地說道:“老大人,那九頭鳥現在也很了不起,他就是上黨的黃巾軍首領楊鳳。我正在派人聯係他,和他商談招撫的事。”


    “哦。”趙岐驚喜地說道,“這麽湊巧。有時間我去會會他。”


    “老大人,襄楷大師也在晉陽。”張燕說道。


    “哈哈……”趙岐大笑起來,“好,好,這並州的老朋友太多了,好啊。那騎驢的小子從冀州跑了之後,我還正擔心他,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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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弘和張燕把招撫的細節和有關屯田的準備工作對老大人做了一番詳細的介紹。


    趙岐聽完之後,立即問道:“土地所屬的事怎麽解決?”


    李弘說道:“軍屯的土地自然是朝廷的。屯田兵所種的糧食部分歸屯田兵所有,代替軍餉;部分歸典農都尉府,留做軍資;還有一部分歸鎮北將軍部和平難中郎將部。具體的分配方案目前還沒有定。我的意見是,先盡量滿足屯田兵和典農都尉府,剩餘的再做並州軍需。”


    “至於民屯的土地,目前暫不宜賣給個人,一來百姓手中沒錢,二來防止有錢人趁機低價兼並土地。”李弘說道,“土地如果長期屬朝廷所有,由百姓租種,百姓的耕種熱情會受到打擊,所以,這土地還是要賣給耕種者私人的。我打算三年後再商議土地買賣的事。三年後,假如屯田初步見效,百姓衣食可保,立即開始土地買賣。百姓購買土地的錢分五年時間用所種糧食代替。五年還不起的,再順延五年。”


    “土地兼並如何處理?”老大人讚賞地點點頭,繼續問道。


    李弘和張燕互相看了一眼,覺得老大人的見識果然非同一般,所問的事情都是關係到屯田是否成功的要害問題。


    “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不關係到自己的生死存亡,他們是不會賣的,所以,我們一方麵要嚴禁土地買賣,打擊土地兼並,另一方麵,我們要在護田校尉府建立一個賑濟製度,對因為遭受天災或者疾病導致無法生存的百姓進行救濟,以保證他們可以繼續生活下去。”


    趙岐想了一下,說道:“本朝初期屯田也用過這種辦法,以防止百姓們私下賣地,但施行起來有一定的難度。我看,關鍵還是要嚴懲私下收購土地者,否則,敢於以身試法的大有人在。”


    李弘和張燕連連點頭。


    “錢呢?屯田用的錢呢?朝廷目前沒有錢,這錢怎麽解決?”趙岐神情嚴肅地問道。


    “我打算以商補農。”李弘隨即把自己的設想對老大人詳細解釋了一遍,“關鍵是允許私人介入鹽鐵經營。這一點,從目前看來,希望得到陛下和朝廷的同意難度很大。”


    趙岐對李弘的建議既不感到驚訝,也沒有發表意見,而是繼續追問道:“大人,我現在要錢,要糧食,要屯田物資,我馬上就要,你能馬上就給我嗎?”


    “可以,我已經督令鎮北將軍府去辦了。”李弘說道,“第一批糧食已經運到晉陽,後續糧食和屯田物資會源源不斷地運到太原各地。”


    趙岐大喜,狠誇了李弘幾句,又問道:“並州刺史張懿張大人呢?”


    “張大人已經奉旨離開晉陽,到雁門郡去了。”李弘回道,“但我把並州刺史府的一幫從事和掾史都留了下來,因為他們熟悉並州事務,我打算把他們都交給老大人,讓他們到護田校尉府充任各級掾史。”


    趙岐笑笑,對李弘道:“好了,我沒什麽事要問了,我開始上任屯田了。”


    李弘奇怪地看著他,問道:“老大人不問問我這錢是從哪來的?還有沒有?”


    趙岐大笑,說道:“大人,你知道陛下和朝廷的大臣們是怎麽看待並州的招撫和屯田嗎?”


    李弘搖搖頭。


    “大人的運氣就象天上掉下金蛤蟆,沒人會相信。”趙岐笑道,“招撫的事這麽順利,不是因為你讓步太大,也不是因為飛燕的主動配合,而是因為你的運氣好啊。陛下和朝中大臣都認為你是在並州做假,騙騙飛燕和他的黃巾軍,所以,你有奏必準,甚至你們尚未談妥,陛下就已經封賞飛燕一個中郎將了,就連我也沾了你的好運,平白無故被陛下封了個鄉侯。”


    “我做假?”李弘吃驚地和張燕麵麵相覷,覺得這也太荒唐了,“朝廷認為我在做假?”


    “是啊。”趙岐笑道,“正因為上上下下都認為你在欺騙黃巾軍,所以招撫之議也沒遇到什麽阻力,陛下也就迅速詔準了。”


    “至於大人的錢是怎麽來的,我不管,我隻要你屯田就行。我都八十歲了,我還有什麽事看不透。我雖然老眼昏花,但誰忠心為國,誰禍害國家,我還是一清二楚的。”


    “你這個鹽鐵之策也不是什麽新鮮玩意。本朝文、景皇帝的時候,信奉道家黃老之學,國家無為而治,清靜守法,輕徭薄賦,與民休息,依法治國。當時賦稅低,幹預少,各地關卡取消了,開發山澤的禁令也取消了,富商大賈周流天下,物貿繁華。朝廷在煮鹽、冶鐵等各類行業全麵開放,私商得以自由經營,甚至冶銅鑄幣這樣的要害行業都開放了,允許私商從事鑄幣。所以,你這些辦法不新鮮,但如果能在這個年頭撿起來再用,對大漢國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沒有錢屯什麽田?但屯田關係到大漢國的穩定和振興,所以必須要屯田,所以必須要想辦法弄錢屯田。”趙岐撫須笑道,“本來,我也打算向你提出開放並州的鹽鐵業,但大人既然已經想到了,我還操什麽心啦?”


    李弘大喜,急忙問道:“老大人,你的意思是說,我這個奏議,陛下和朝廷會同意?”


    趙岐緩緩點頭,無奈地說道:“大人也許不知道,大漢國的鹽鐵業,早在幾十年以前,就已經被朝中的奸閹外戚和王侯權貴們控製了,少府的收入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不是因為鹽池幹涸,鐵礦空竭,而是**啊,就象流民四起,叛亂不絕的根源是土地兼並一樣,大漢國日漸衰敗、兩府庫房枯竭多年的根源就是因為鹽鐵被這些禍國之臣收於私囊啊。”


    “大人這個奏議,陛下會同意,因為開放鹽鐵之後,少府的收入會增加,而且大司農府也能增加商稅的收入,這對大漢國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但對朝中權貴來說,卻是攔頭一捧,打到他們要害上了。”


    他抬頭看看李弘,問道:“大人這個奏議是否已經送到了洛陽?”


    “沒有。”李弘搖頭道,“我擔心陛下和朝中的大臣們借口開放鹽鐵業違背了大漢律、祖製什麽的,極力反對,所以我至今還沒有擬好奏議。”


    “老大人可否願意幫忙?”


    趙岐沉吟半晌,說道:“好吧,我來寫。我要把鹽鐵背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陛下,我要讓陛下知道,是誰偷去了陛下的錢,是誰禍害了國家,是誰逼得百姓揭竿而起年年叛亂。”


    李弘高興地握住趙岐的手,感謝不止,“老大人隻管寫,我這個行鎮北將軍目前還有點份量,即使惹惱了陛下和洛陽各方權勢,一時也沒人敢拿我怎麽樣。”


    “哈哈……”趙岐笑道,“大人就是叫我署名我也不敢啦。這個馬蜂窩捅的大啊,要比你在西涼肅貪捅的那個馬蜂窩大上數十倍都不止。”


    李弘暗暗心驚。


    “陛下不是讓大人分兵四守嘛。”趙岐神情凝重地說道,“這個時候,大人還是慎重一點,盡可能的拖延,千萬不要分兵。”


    “而且,一定要等到把上黨楊鳳的黃巾軍也招撫了才能上奏,以免朝中大臣從中作梗,使並州屯田出現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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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鳳在顏良的陪同下,趕到了太原郡的陽邑城。


    他的確很矛盾,他不象張燕那樣,有百萬流民的拖累。在黑山附近,他和白繞等人的大軍加上流民也不過隻有三四十萬人,而且,他們距離冀州的魏郡和京畿的河內郡非常近,下山就可以搶,搶了就可以跑回山,所以做流寇還是很舒服的。


    黑山的黃巾軍裏,就他和白繞的勢力最為龐大,但白繞比他有人緣,聲望也高,所以楊鳳有目的的把大軍拉到了上黨附近,準備有機會的時候脫離黑山眾部,割據自守。那次真定城附近的談話,李弘給他們指出的出路讓他受到了很大的啟發。


    這次安定帥在幽州起事,要求太行山黃巾給予支持,正好給了楊鳳攻占上黨的機會。張燕率先出兵太原,給楊鳳掃清了障礙,使他得以輕鬆占據了上黨全境。隨之,他的想法就變了。


    張燕在李弘大軍的逼迫下,迅速答應受撫,這讓楊鳳很不高興。無論如何,他們是太平道的弟子,是黃巾軍首領,這麽做,他無法接受。


    顏良和鄭信的到來也沒有能夠打動他,但顏良和鄭信的到來卻驚動了黃巾軍將士和跟隨黃巾軍的流民,他們聚集在城裏城外,希望自己的首領同意受撫。他的手下李堯、楊震和梁百武三個小帥也同意受撫。楊鳳很震驚,終於動搖了。


    楊鳳看到李弘、張燕、趙岐和襄楷四人一起出城迎接他,再無話說,拜伏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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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月中,天子來旨,同意李弘所奏的招撫方案,同時封楊鳳為黑山校尉,詔令李弘以此方案招撫上黨黃巾軍,無需再奏。


    本月,幽州叛軍張純和黑山叛軍白繞都知道了張燕受撫的事,兩支黃巾軍的士氣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擊。但張純絲毫沒有氣餒,他倚仗烏丸鐵騎的驍勇,指揮大軍繼續南下。他的目的還是要和黑山黃巾軍會合。


    白繞和眭固﹑苦蝤等首領多方磋商之後,決定還是繼續率軍北上。如今冀州官軍較少,在實力上黃巾軍zhan有絕對優勢,隻有兩軍能夠會合,攻占冀州全境不是沒有可能。


    天子非常著急,連續催逼李弘迅速派兵南下河內郡,以求京畿安全,但李弘以招撫未定為由,拖延不發。天子大怒,命令他本月底之前,務必派兵北上雁門關,南下河內,否則以違旨論罪。


    就在這時,西河黃巾軍首領郭太聚眾於白波穀,出兵攻占了西河郡治所離石城。郭太此時起兵,無非是想把李弘的大軍拖在並州,讓他無暇分兵冀州。


    李弘接到了並州西河郡的消息之後,激動地拍案而起,“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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