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撒下的餌果然引來了大魚。


    發生掌刮公主事件以後不過幾小時, 一直強調事務繁忙的巴頓將軍終於有空接見李長琴。


    不過這次見麵,又見得十分謹慎。神使一行不過二十人, 見麵的情況下至少有兩三百士兵在場,強弩利劍, 場麵甚是火爆。恐怕巴頓對李長琴的不死體質十分忌諱。


    這種場麵連諾布都揚眉以對,長琴和賽裏斯卻眉毛也不動一根,從容淡定。


    對於李長琴,這與黑道談判不差,最講究氣勢,是絕對不能有半分退讓的。而塞裏斯自小練就隱藏情緒的絕技,他現在臉帶笑容, 堪稱完美, 簡直就像戴上了麵譜,恐怕沒有人能猜準他的心思。


    見麵,談的無非是交易,李長琴幫助巴頓將軍鞏固地位, 而巴頓則負責殲滅敵人, 將二世的腦袋奉上。雙方目標明確,幾乎沒有任何分歧已經定案,交易成功。


    大至上討論過細節以後,巴頓依舊不撤去防備,小心至極。不過他為了表達誠意,就允許長琴這神使在神廟與宮殿等特定範圍內自由活動。語言中暗示長琴可以對公主和皇後這些‘前王室’成員隨意動手,隻要不過分就可以。


    這份大禮, 長琴欣然接受,一邊舉杯與巴頓遙遙敬酒,壓在杯沿處的唇角卻悄悄勾起。


    有了自由,就更方便諾布考察秘道,接下來不能進入的特殊區域也就不成問題。取這將軍的人頭,也是指日可待。


    越是這般想,臉上笑容就更愉快,長琴還真開開心心地跟巴頓喝了一回酒。喝得將軍開始醉了,他卻依舊神清氣爽。巴頓見形勢不妙,找了個借口,就把這會議解散了。


    一夕間,所有人的態度就變了,前倨後恭,十分現實。


    出門後,昨夜那氣炎囂張的侍從延著一臉諂笑前來噓寒問暖。讓人意外的是李長琴雖然態度高傲,卻沒有為難那人,甚至讓賽裏斯給他賞錢。


    對此,諾布十分不滿。


    “那種混蛋,我恨不得就揍歪他的臉,幹什麽還給他錢?”


    “有用。”長琴無所謂地聳肩:“那種貪婪的小人既然能在這裏吃得開,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現在施點小恩小惠慣著他,嚐到甜頭,他自然會巴結我。”


    諾布一臉不認同:“他還能幹什麽?除了嚼嚼舌根,那種家夥還有什麽才能?”


    長琴隻顧著笑,故意賣關子,吊諾布的胃口。


    諾布氣得牙齒癢癢。


    看在眼裏,賽裏斯失笑,低聲解釋:“諾布叔,長琴就是要聽那人嚼舌根。說不定有人就會不經意地透露出將軍的動態,憑此收集情報,也是一種手段。”


    諾布微愕,長琴臉上的讚許已經確認一切。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諾布撓頭搔耳,終於想通了:“那我們現在要怎麽辦?”


    長琴撫頷一想,笑意漸上眉梢:“啊哈,我們現在先去見皇後,還她一巴掌。”


    “什麽,幹這種無聊的事?”諾布怪叫:“你又要下餌給那將軍大魚嗎?”


    “不……這回是真的打。”長琴興致勃勃地摩拳擦掌。


    諾布徹底蒙了。


    賽裏斯不覺莞爾:“也順道告訴她公主叛變的事實,讓她在兒子與女兒之間做個選擇,對嗎?”


    長琴噎了一下,盯著賽裏斯的眼神很是無奈,他不爽地喃喃:“賽裏斯,你的腦袋是怎樣構造的?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麽?”在那金眸的注視下,真是什麽秘密都藏不住。


    聽罷,賽裏斯側目細思,而後微笑:“嗯,是我太多話了,我會注意。”


    沒有埋怨,隻是簡單的敘述。


    越是這樣,長琴反而感覺自己欺負了賽裏斯。沉默片刻,他這才注意到入目的景致是那麽的熟悉,不經意地,他在這宮殿也進出了好幾年,如今一切都透出‘桃花依舊,人麵全非’的蕭條氣息。正是這種意境讓人惆悵。


    突然醒悟,當初也是如此,身後始終有人如影隨形。從矮墩墩的幼童時期就默默地邁動短腿,跟在健步如飛的成人身後,直至身影不斷拉長,已經能夠輕鬆跟隨,卻始終安靜。


    難道過去的賽裏斯就不了解他?


    不是的。


    人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間變得聰明,何競是要那樣深刻地了解著另一個人呢?隻是過去有沉穩內斂的性子壓抑著。如今顯露,是為什麽?因為他們已經不存在隔閡,不是主仆或父子,而是心有靈犀的戀人。


    現在要放任賽裏斯縮回去?那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又不是在責備你,稍微埋怨也不行嗎?”


    賽裏斯微訝,瞧一眼故意撇開臉,行為甚是幼稚的李長琴,終於了解那份心意,便笑開了。長琴斜睨他一眼,又撇開臉,不想表現得太過縱容。


    “諾布叔,麻煩你。”賽裏斯莫明地說了一聲。


    諾布翻了記白眼,完全不讓長琴有理解的機會,已經果斷下令:“布陣!”


    一幹親兵迅速行動,全都環手抱胸,臉部朝外,築成一道肉牆,將長琴和賽裏斯團團圍住。


    “怎麽……”


    未境之語被熱情的雙唇吞沒。


    長琴傻眼,賽裏斯的臉近在咫尺,那眼睛半斂,睫毛濃密卷翹,柔軟光澤,有點像天邊雲朵,烏雲?正想著,那睫毛霍地揚起,恍如雲開,幽壑清泉裏倒映日盤一枚,爍爍金輝欲迷人眼。笑意暈染開來,上了眉梢。


    長琴隻聽心跳聲加劇,心髒有力地擂打著胸膛,胸腔處竟像火灼般難耐。看得正入神,突覺唇上微涼,就聽耳邊響起細語。


    “合上眼睛。”


    輕聲呢喃如同擁有魔力的咒語,讓人不自覺遵循。


    唇上再次感受溫暖,輕軟的糾纏起初十分溫柔,極致地誘惑,使人沉溺。漸漸就顯現出強勢,掠奪加深,快感幾乎讓人迷失。長琴隻覺身體仿佛懸於雲端上,虛軟無力,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享受或是折磨。當他將要墮入黑暗以前,唇上終於獲得自由,微涼空氣將理智硬生生地拽回來。


    活過來了——這是第一感覺。


    長琴深呼吸了好一會,才發現正被人支撐著勉強站立,於是停罷的腦袋再次運作,開始想,努力思考,深入回憶。然後他記起來了,他被一個十四歲小鬼吻昏了頭。


    簡直是……恥辱,而且不是第一次。


    “這……賽裏斯,你給我說實話,你究竟跟多少人上過床?!”掐著眼前少年的肩膀,長琴咬牙切齒地問。


    賽裏斯表情是雲淡風輕般的自然,而態度真摯,微笑著回答:“隻有你一個。”


    “那為什麽……”長琴不明白,為什麽他總是昏頭的那一個。怎麽說他都是有經驗的人,雖然對同性是第一次,但不至於被一個小毛頭耍得昏頭轉向摸不著北吧?


    賽裏斯輕眨眼睛,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我每一次都是在認真練習,提升自己。”


    “認真嗎?”聽了這個答案,長琴微愕。畢竟接吻還想著認真練習,大概隻有賽裏斯能做到了。這分明是特技:“原來是這樣。”


    “是呢。”


    為了讓長琴安心,賽裏斯努力附和著,手上卻趁機整理衣衫發絲。等李長琴消氣了,回過神來,身上又是整整齊齊的。一時間,他無言以對。


    “走,我們不是要去皇後那裏嗎?”賽裏斯提醒。


    “哦,也是,那……走吧。”


    眼前親兵們已經解陣,全都裝做不知何事。長琴將他們拙劣的演技盡收眼中,無法尷尬的感覺十分鮮明,他急忙走到最前麵,健步如飛,把大家都拋在身後。


    賽裏斯正要跟上去,突然發現諾布探索的眼神,他回以詢問的目光。


    諾布眼角輕跳,低聲問:“你剛才是在忽悠他吧?”


    “……”賽裏斯不語。


    “什麽叫練習?!”諾布白了賽裏斯一眼:“我可沒有被吻昏了頭喲。”


    終於,賽裏斯露出燦爛笑容,就像一隻饜足的貓般淘氣:“天分。”話落,他急步追上前方的人,不知說了什麽,原本有點拘束的氣氛立即消除,又是一片樂也融融的和諧景象。


    “啊?”諾布微愣,隨即明白這就是所謂的答案。看著前方少年人,諾布唇角一陣狂抽,不覺細聲嘀咕:“還真敢說,要是被李知道了,肯定跳腳,呃……”恐怕也是因此才說謊吧。


    恰好長琴在前麵喊他,諾布隻好重歎一聲,趕忙上前,原來長琴讓他送信給菲尼爾。


    將二人歡樂甜秘密的模樣看在眼裏,諾布想要翻白眼的欲望特別強烈。心裏吐糟了一番,也急著逃離這對白癡戀人。


    看見諾布埋頭狂飆,長琴難以理解:“他是怎麽啦?這麽毛躁。”


    “叔叔大概又在胡思亂想了。”賽裏斯答道。


    的確,諾布經常想一堆有的沒有的。長琴想罷,便聳聳肩,丟下這個問題,倒是想起另一個問題:“賽裏斯,那個陣是什麽時候弄的?”


    “……這個嘛。”


    “臭小子,早就計劃要陷害我的是吧?”長琴一拳敲上賽裏斯的腦袋:“我要把你敲成呆瓜。”


    賽裏斯捂著腦門,無奈地低歎:“隻是有備無患。”


    “我以為之前不備,今天就無患。”


    答案已經不重要了,長琴氣不過,一雙手揪住賽裏斯拚命折騰,後者笑著承受。


    李長琴與巴頓達成協議的消息很快就宮殿內傳開,引起不小騷動。各王室貴族成員心裏的小算盤重新打起來,亂了不少計劃。


    菲尼爾幾乎立即就知道這件事,他心情大好,喜滋滋地等著賽裏斯前來見他。既然已經得到巴頓允許,也就沒有任何障礙,要見麵就容易了。隻要再次接觸,假以時日他必定能將賽裏斯奪回來。


    然而等到的,卻是讓他失望的結果。隻有回信,而且內容是他所不能接受的,賽裏斯竟然以現今情勢為由,拒絕與他見麵。


    “什麽情勢?!你就是為了李長琴是嗎?!”咒罵著,菲尼爾將回信重重擲到地上,瘋狂踐踏。


    哈圖見到主人失態,連忙上前勸阻,遭了不少拳腳。


    “王子,即使你現在前去見麵,賽裏斯王子仍然被李長琴迷住,他不會回應你。”


    菲尼爾一手扶額,劇烈喘息著,臉色顯得異常蒼白。他不能反駁哈圖的論調,隻要有李長琴在,賽裏斯就不會回頭。


    關鍵是李長琴。


    “為情勢所迫,不能見我?情勢……”菲尼爾若有所思,眼睛漸漸眯起,唇角笑弧漸深:“哈圖,李長琴是在騙巴頓的。”


    “什麽?”哈圖蒼老的臉因驚訝而變形,實在不明白主人在說什麽。


    菲尼爾笑容漸漸燦爛,一口白牙泛著冷芒,仿如一頭爪下壓著獵物的猛獸,準備盡情享用:“現在的情況緊張?如果他們安於現狀,又怎麽不能見我?以賽裏斯的聰明,不會撒這種低劣的謊。”


    “那是說……”


    “他們絕對是另有所圖,或許是要殺巴頓。”說著,菲尼爾顯得自信滿滿,完全不懷疑自己的推論。


    哈圖聽了,喜上眉梢:“那隻要利用將軍除去神使……”


    “不。”菲尼爾笑意不著眼底,冷笑著說:“由他們做。”


    “這……”


    “我們在暗中伺機,終有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笑容越發殘肆,笑聲冷如刃,幾乎讓人耳膜生痛。


    哈圖愣愣地看著,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安排我見公主……入夜後出發。”


    哈圖這才唯唯諾諾地辦事去。


    紅霞暈染天際,最後一抹餘暉終於被黃沙地淹沒。拉神乘坐太陽船前往冥界去了,大地迎來短暫的黑暗,人們在黑夜中安眠,等待神的再次照耀。


    夜色掩護下,一行人形跡神秘,悄悄潛往希泰美拉的寢殿。守門衛兵看清來人,立即就放行,連通報也不必。因為他們都了解菲尼爾王子與公主的關係,反正王室內偷□□件屢見不鮮,形式更是五花百門,沒有人會在意。


    漸近寢室,就聽見希泰美拉嬌蠻的叫罵聲,伴隨慘叫啼哭傳出來。


    菲尼爾大步流星走進去,入目是幾名被捆綁的奴隸,身上均是傷痕累累,全都出自公主手上一根棘鞭。


    “原來你還有空閑玩樂嗎?”菲尼爾冷眼看著這些可憐的奴隸,目光冰冷,不見半絲惻隱。


    希泰美拉這才注意到菲尼爾,笑靨如鮮花綻放,急步上前捉住他的手臂,力道卻猶如捉住救命稻草般強烈,連指尖都陷入了皮肉。希泰美拉歡聲輕喃:“你來了,是來安慰我嗎?”


    菲尼爾冷眼看著她,表情淡膜:“你敗在李長琴手上,還有資格被我安慰嗎?”話罷,他毫不留情地甩開這女人,對手上十個半月形抓痕毫不在意。


    跌坐在地上,希泰美拉先是微愣,醒覺後,怒意迅速爬上臉容,美豔的臉容變得醜陋。她狠狽地尖聲嚷嚷:“他會付出代價!我會殺死他,將他剁成肉醬!”


    菲尼爾依舊淡漠,冷淡地問“是什麽辦法?”


    希望再次燃起,希泰美拉急忙走進內室,沒多久就拿出一柄金匕首,獻寶般遞給菲尼爾:“看,這個……這是賽特的神刃,隻要將它刺進李長琴的心髒,一切就結束了。”


    “賽特嗎?”菲尼爾接過匕首,一股寒意透過指尖直躥心髒,竟然是那樣的激烈。他抽了一口涼氣,不覺仔細端詳匕首上詭異的血色紋路,仿如透著罪惡汙穢的顏色。


    “我用自己的鮮血將它供奉了四十九天,求取幹旱之神的力量,它會使李長琴的心血幹涸,不再擁有活力。”


    笑意漸漸爬上少年的唇角,與少女癡狂的神情相輝影,儼然是一幅魔魅盛宴圖。


    “你確定?”


    希泰美拉連說話都顧不上,迫切地連連點頭。


    菲尼爾卻不會輕信他人的幾句話,他毫無示警地將匕首刺向身側侍從。隨著一聲慘叫,匕首沒入那胸膛,甚至沒有帶出一絲血色,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肉體迅速化成灰塵,聚堆於地上。


    希泰美拉驚叫:“做什麽?!這或許隻能用一次,就像那朵神花一樣!”


    菲尼爾冷笑:“你能做出第一柄,也就能做出第二柄。”


    “這……,是這樣嗎?”驚詫還未褪去,笑意已經迅速爬上唇角,少女豔麗的臉顯得詭異且扭曲:“但你不在意我所承受的痛苦嗎?”


    菲尼爾挑眉,臉上浮起輕蔑的冷笑:“你不是正喜歡我冷待你嗎?你這個靈魂扭曲的女人。”話落,在希泰美拉陶醉的目光注視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匕首刺進另一人的胸膛。再見奇景,他的笑容加深:“看,還能用。”


    其他奴仆打著哆嗦,卻不敢吱聲。


    希泰美拉仿佛難以承受快感,忘情地啃咬著指尖,聲音因快樂而顫抖:“隻有你,隻有你是如此特別,如此美麗,無人能及,即使是與你擁有相同美貌的賽裏斯也不能,他跟你不一樣。”眼睛根本無法聚焦到這個人身上,希泰美拉仿佛看見了幻覺,記憶中那血染的純稚童顏,卻擁有無比殘酷的眼神,使人冷徹心肺。打從初見的那一刻開始,她的靈魂就瘋狂地渴望著菲尼爾,無論用任何方法都無法緩解這份渴求,即使是擁有同樣外貌的賽裏斯,也不能解決她的難題。


    她傾心戀慕的菲尼爾。


    完全不將這瘋女人的恭維當一回事,菲尼爾漠然歸還匕首:“收好……這一次,我會幫助你。”


    “真的?!”


    “我們合力將李長琴殺死。”


    “好……殺死他!”


    隻有殺死李長琴,才能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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