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口躊躇了很久, 她一直反複在思考進去後該對他說些什麽。安慰顯得太憐憫,責備又太無情。


    或者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隻當這純粹是一場意外。


    腹稿在心中還未出雛形,房間內突然傳出玻璃破碎的聲音, 心一驚,她一下推開了門。沈寧南正伏在床邊上,地上是摔破的玻璃杯碎片和四處流淌的水,他頭也沒抬便怒斥道:“我按了幾遍鈴?你耳聾了嗎?”


    一抬頭看到是她,他便怔住了。


    晨曦放下花束和保溫盒扭頭要走,沈寧南“哎”一聲急著要支起身子,晨曦急忙衝他擺手, 說:“你別急, 我不走,我隻是去找個簸箕和掃把來。”


    沈寧南躺回了床上,看著她不知從哪找來的掃把正彎腰細細的掃著,掃完又要拖, 他忍不住說:“你別動手, 叫護士來弄就行了。”


    “沒關係,一會兒就好。”


    “我叫你別弄了,坐下來!”沈寧南口氣突然有些硬。


    晨曦一怔,病人最大,於是她順從的放下了手中的拖把,坐在了床邊上。


    房間很寬敞,若不是多了些儀器, 這看起來就像個裝修得清新雅致的賓館。朝向好,陽光也充沛,一格一格從純白色的百葉窗葉片間射進來,投影在臉上人行道般一道明一道暗。


    她指了指窗問:“曬不曬?要不要拉上?”


    沈寧南搖搖頭望出了窗外,“曬曬好啊,再不見點太陽,整個人都要發黴了。”


    晨曦仔細端詳著他的側麵輪廓,眼眶深深的凹陷了進去,敞開的領口出露出胸口一截雪白的紗布,手掌也纏著紗布,袖子被隨意擼了起來,這才注意到他的手竟已瘦成了這樣,條條經絡浮在了骨骼畢現的皮膚上,想當年他一個手臂就能吊起她來,說隻要掂一掂就能知道她是胖了還是瘦了,這之間的誤差絕不會超過1公斤。


    看著想著不由得鼻子一酸,眼圈也紅了起來。


    沈寧南目光從窗外拉了回來,看著她低垂著頭淒淒切切的模樣,目光聚焦在案頭的保溫盒上,他扯了扯嘴角說:“是杜蘭和你瞎說什麽了吧?你不用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我不是自殺,隻是一瓶礦泉水滾到車底,卡住了刹車。我是很失落很沮喪,但也不至於去自殺。”


    看她依舊愁眉不展,沈寧南指了指桌子上一堆水果說:“想喝點水還把杯子給摔了,幫我剝個橘子吧。”


    晨曦忙不迭的從水果籃裏拿了一個油油亮亮的大紅橘子,指甲輕輕掐入它的皮中撕開,橘皮上擠出了酸酸的霧,在陽光下輕輕軟軟的浮在了空氣中,頓時滿室彌漫橘子清香的味道。很快的,橘皮剝了下來,她又開始細細的撕剔著橘肉上的經絡。


    沈寧南看著看著,覺得有些好笑,“那東西不能吃嗎?這麽細幹什麽?”


    手部動作突然停住,噢,她都習慣了,郭遠不吃橘肉上的經,一丁點都不行,每次她都得細細的幫他撕幹淨他才肯吃,看來這“奴才”是當上癮了,她訕訕的將橘子遞給他,沈寧南伸出裹著紗布的手要接,一看,那手包得跟鴨子的連蹼似的,怎麽拿?晨曦便低頭掰下了一瓣,放到他嘴邊,但他看著她,卻不張口,隻是看著。


    “你怎麽了?”她奇怪的問。


    “你是不是在同情我?”


    “胡說什麽。”晨曦沒好氣的將橘子硬塞進了他嘴裏,沈寧南笑了笑,一口咬下去,突然唔了一聲,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晨曦慌忙站了起來問道:“怎麽了怎麽了?哪裏疼?”


    沈寧南咬牙切齒的說:“酸!”


    晨曦鬆了口氣坐了下來,掰一瓣放自己嘴裏試嚐了一小口,邊嚼邊說:“少見多怪,這也叫酸啊?更酸的你是沒見識過,酸得渾身都發抖。”說著就要把剩餘的塞嘴裏,沈寧南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拉到唇邊,一口連橘子帶手指都咬住。


    晨曦一把扯回了手,看著他麵不改色心不跳的將橘子咽下,巴咂著唇說:“嗯,這個比較甜。”


    白了他一眼說:“你怎麽也變得這麽痞氣?”


    “你不就愛這樣的嗎?”


    “胡說什麽。”


    沈寧南撇嘴一笑說:“我真挺後悔的,我不該對你那麽好。玩什麽真情,玩什麽真心,都送上門來了,還假仁假義的往外推,真是傻到了家,我就該像貓捉老鼠似的玩你、逗你、糟蹋你,弄你個半死不活,再沒精力去想著別人,隻能死心塌地的誠服於我。”


    晨曦不動聲色的聽著,一聲歎息說:“何必這樣,你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死而複生,我怎麽可能還是原來的我,最近在床上我想了很多,算是大徹大悟了。”沈寧南掙紮著要坐起來,晨曦按住了他,幫他把床搖了起來,調到最舒適的位置,看了他一眼說:“人生病了難免會心浮氣躁,況且病得這麽重,我理解的。但你不是這樣的人。”她堅信。


    沈寧南輕笑道:“這年頭向壞人轉型怎麽也這麽難呢。那你說我是哪樣的人?真是傻得可愛。跟你說句掏心窩的話,你別把我想成不世出的聖人,我沒那麽高尚,除了對女人我沒有太大的欲望外,我會以權謀私,也會拿錢砸人,也會挾私報複,開車撞了人我也會明目張膽的逃逸,事後再找個人幫我出麵頂下所有罪過,我也會因為一言不合糾集過人泄私憤,別人打時我就在旁邊看,看著他求饒看著血肉橫飛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這才是我。你不相信,那是因為你從來都不曾願意深入的去了解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或者我可以再說直白點,若我真想要你這個人,我有太多辦法能控製你,讓你心不甘情不願,但就是逃不出我掌心半步。”


    晨曦聽得心驚肉跳,猛的站了起來,抱起了床邊的花瓶,沈寧南以為她要砸下來,下意識的向旁邊躲了躲身子,哪知她磕磕巴巴的說:“那個,我給你換束花。”說著她抱著花瓶一路小跑步出了房間。


    那一瞬間他強大的氣場壓製得她幾乎不能呼吸,靠在門外的牆上她輕輕舒了口氣。


    冷靜下來,她還是不相信。肇事逃逸,血肉橫飛,是黑道片看多了吧。她突然很想笑,騎單車軋到小狗的後腿都要抱著上獸醫院的人,別人吵架,他偏多嘴去勸架,反被流拳誤傷,幾天都得帶著墨鏡出入的人,這樣一個人,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就像小孩硬穿上大人的衣服假扮成熟一樣幼稚得可愛。


    值班台坐著一個小護士,一直在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神神秘秘的指了指門說:“那麻煩鬼又發脾氣了,你受不了才跑出來的吧?”


    麻煩鬼?晨曦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說不是。


    小護士滿臉不信,“看你現在這表情和前幾天杜姐姐一樣。噢,這麻煩鬼是杜姐姐先叫的,我們也跟著叫了,你別跟他告狀啊。我在這外麵坐著天天聽見他砸東西,這花瓶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了,都得等他砸完後我們才敢戰戰兢兢進去收拾,我們幾個人都好怕他,拉開窗簾嫌亮,拉上又嫌暗,怎麽都不行,好難揣度他喜歡什麽,一生起氣來就不吃飯不吃藥,錯過了時間,醫生罵,家屬罵,我們兩頭不是人,連杜姐姐都被他氣哭了好幾次,唉……噢!你是要換花吧,交給我就行!”


    晨曦看著花瓶裏的那束百合,還很新鮮,花色比她買的還要好,換了太可惜,於是說:“換換水就行。”


    看看時間不早了,眼看副社長交代的工作任務還沒完成,她走進房間,抱起了花說:“我還要去看望一個住院的同事……”


    “原來這花不是給我的?”


    “這……”


    “晨曦,你知不知道我是哪天出的車禍?”沈寧南突然問了她一句。


    看她茫然的搖了搖頭,沈寧南淡淡的說:“那天送你回家後,其實我一直沒走,看見你慌慌張張的跑下樓來,抱了個箱子又匆匆忙忙跑上樓去,在我車頭經過一個來回,我不知道什麽事能急得讓你對我視而不見,後來我在那輛車邊看了很久,研究了很久,直到看見後座上的帽子我才知道那是誰的車。然後我上樓了,在你家門口我鼓起勇氣幾次想敲門,但我不敢,真的不敢,我害怕見到我不能麵對不能接受的事。可是想想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能有什麽是我能接受的?後來下了樓我一直在車裏等,我等著看他什麽時候才下樓,我不相信你會留他過夜。但現實,好像總不遂人願。開車回去的時候我真的是萬念俱灰,你要問我是不是自殺,我不知道,可能是吧,我隻知道當時我的頭疼得快裂開了,也可能是你砸的那一下太狠……”


    晨曦麵上頓時血色全消,麵色鐵青的看著他斜睨著自己說:“你真讓我覺得活著、做人,怎麽會這麽累?真他媽累。也許是我走過的路太一帆風順,經不起這樣的波折。所以如果那天我真死了,你千萬別覺得我是懦弱,真的,死需要最大的勇氣,我佩服自殺的人,他們不是生活的強者,至少是命運的勇者。”


    晨曦無力的靠在了牆上,眼泛水光看著他一臉的淡然,喃喃的說:“你千萬別這麽想啊,你死了讓我怎麽坦然的活下去?我不成了殺人凶手了,所以萬一哪天你真的想死,你先告訴我,讓我先死算了。”


    沈寧南一怔,煩躁的揉搓著臉說:“天下那麽多兩條腿的女人,我怎麽唯獨愛上了一個不會愛我的。還有你!這天下明明有個這麽愛你的人,你卻偏偏要等一個那樣的,說好聽點這是宿命,說難聽點,這就是他媽的犯賤!上輩子我一定是把你給千刀萬剮了,不然這輩子我不會這麽來還你!”


    他一激動似乎扯到了傷口,捂著胸沉吟了一聲,晨曦動了動身子想要去看,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沈寧南轉眼恢複了平靜,輕咳了一聲說:“算了,不說這個。”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保溫盒略微孩子氣的說:“我餓了,要吃飯。”


    “還是讓護士……”


    “行。”沈寧南按下了呼喚鈴,小護士跑了進來,沈寧南指著保溫盒說:“把那個給我拿去倒了。”


    晨曦讓不明就裏的小護士出去,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東西,捧起保溫盒坐在了他身邊。


    “你快點吃好嗎,我是真的還有事。”


    “好。”沈寧南眼裏隱隱有得逞的喜悅。


    打開保溫盒的蓋子,裏麵有兩層,一層是菜,一層是粥,小油菜的嫩尖和蘑菇一起清炒,很清淡,幾乎不見油氣,晨曦用勺子往熱氣騰騰的粥裏一舀,隻見麵上隻一層蔥花,舀下去才知道內中的乾坤,鱔絲,魚片,田雞小蒜般的腿肉,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東西,一翻滾隻覺得香氣四溢。


    她舀起一勺,放在嘴邊吹散熱氣,然後才遞到他嘴邊,他很配合的張開嘴一口咬住了勺子,但當她要抽回時,卻發現他把勺子咬得死死的,她微微皺眉,稍稍一使勁,把勺子拔了出來。


    牙齒被扣疼了,沈寧南就眥著牙噝噝吸氣。


    “再鬧你自己吃。”晨曦沒好氣的說。


    “好,不鬧了,繼續。”


    沈寧南磨磨蹭蹭的吃得極慢,每口都仿佛要回味千遍,每口都吃得極勉強,這樣的美味在他那竟像是穿腸毒藥一般,但晨曦幾次想放下碗,他卻說還要。看他實在是難受,晨曦終於放下了碗,“吃不下別硬撐,撐壞了肚子難受的也是你自己。”


    “我真的還想吃,再來幾口。”


    看她不再動,他轉向水果籃,說:“我想吃蘋果,你幫我洗一個,我不吃皮,你幫我削掉。”


    知道他是在拖延時間,晨曦搖了搖頭,站了起來說:“使喚人還使喚上癮了?這些事,你應該叫杜蘭去做,她才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嗎?我真的要走了,改天再來看你吧。”


    “改天是什麽時候?你真的會來?”他的語氣瞬間降為了冰點。


    晨曦愣了一下,什麽話也沒說便拉開了門走了出去,在門合上的那一瞬間,她聽見了門裏有東西被淩亂掃落的聲音。


    心一驚,她急急邁開腳步扭頭就走,一抬頭卻看見不遠處的窗邊站著一個人,正是下午電梯裏見到的那個女人,她已經換下了一身軍裝,穿著剪裁精致的黑白套裙,修長的身材讓她看起來像一株倚窗而立的鬱金香,顯得氣質卓越。


    她知道她是誰,因為她和沈寧南長得極像。


    小說裏總是這樣寫的,和身份懸殊的男主角戀上了,終有一天他的母親會以她高攀不上為理由,一筆錢為補償,活生生棒打鴛鴦。


    但她似乎不存在這樣的問題,所以她沒有懼怕的理由。這樣想著,她微昂起了頭,深呼一口氣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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