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悄然流轉,轉眼間便入了金秋。


    這一日,傾泠正在書房看書,忽聞得淡淡桂香,不由抬首看去,便見方珈捧著一瓶桂花進來。


    “公主看書若是倦了,聞聞這桂香便精神爽了。”方珈將桂花瓶擺在她書桌上。


    傾泠聞得這桂香心中確實歡喜,伸手撩了撩花葉,道:“方令伊從哪尋得這桂花的?園子裏似乎並無桂樹。”


    方珈看著似乎滿有興趣的看著桂花的公主,心中一動,道:“早上時,奴婢出園有事與夫人相商,誰知她竟不在房中,問了才知她去了桂園,於是奴婢便去桂園尋她,到那一看呀,好大一片桂林,可真真是翠葉千層星黃萬點,漂亮極了!夫人正領著人采桂花釀酒呢。奴婢聞著那桂香便舍不得走了,跟著夫人她們采了半天桂花,最後走時,夫人想起園中沒有桂花,這不就叫奴婢帶一瓶回給公主看看。”


    “哦?”傾泠目光從桂花上移至方珈,“那桂園在哪裏?”


    方珈等的就是她這句話,忙道:“桂園就在侯府的東邊,好大一片的,又沒人過往,十分的幽靜。”看看傾泠神色,又道:“公主可要去看看?這時刻桂花正盛,再過些時候,花便要落盡了。”


    傾泠看著方珈片刻,然後淺淺一笑,道:“也罷,就去看看吧,否則豈不辜負了方令伊這一片心意。”


    方珈聞言一喜,“奴婢這就去準備。”說著便提步出門。


    “方令伊。”傾泠卻在身後喚住她,同時起身往外走去,“莫要領著一大群人的,就你和孔昭陪我去罷。”


    “這……”方珈猶疑。


    “你若要帶一大幫子人出園,那到底是去賞花,還是讓人來賞我們?”傾泠淡淡丟下一句自顧前去。


    “那叫上內邸臣罷。”方珈追上道。


    傾泠點頭。


    於是,方珈命人喚來穆悰與孔昭,三人伴著傾泠出園。


    這是傾泠第一次步出德馨園,方珈不想驚動了府中眾人,到時一路定有觀看、偷窺的,若令公主不快她打道回園,那前頭的一番功夫便白做了,是以撿著僻靜的路走,倒是一路平靜的到了桂園。


    傾泠到了桂園果然歡喜。這桂園極廣,桂樹高大,桂花繁盛,一眼看去,縱橫交錯甚是雜亂,可偶一瞥間又覺得那花枝伸展得極是齊整,看了片刻,傾泠看出了幾分眉目,不由輕語道:“這栽種桂花的人倒是很有心思。”


    “怎麽有心思了?”方珈聞言不由奇怪,早上她可是在這裏呆了一兩個時辰的,可沒覺得這桂樹栽種得有什麽特別的,還不就是栽在土裏,一樣的長葉開花。


    傾泠一笑,卻沒有回答,


    孔昭看著這許多的桂花則道:“公主,這桂花可比集雪園中的還要好,我采些回去給你泡桂花茶吧。”說著也不待答應,她已兜起裙子摘桂花去了。


    傾泠也不喚她,自顧移步在桂林中緩緩穿行,秋風颯颯,桂香芬鬱,四周安安靜靜的,隻有花葉簌簌之聲,一時間不由得身心一鬆,分外的自在舒服。


    自入侯府以來,已久不曾有如此心境。


    方珈與穆悰放輕了腳步隔著一段距離跟隨在公主身後,不去打擾她。


    走入桂林深處,傾泠忽地停步,環顧一圈,果有四株桂樹分立東南西北四方,不由輕輕自語道:“果然如此。”


    方珈與穆悰在後邊聽得,茫然對視一眼,然後穆悰開口問道:“公主,這桂林有何特別之處嗎?”


    傾泠這次倒是回答了,“這桂林乃是按‘太乙天式’之法栽種的。”


    “那是什麽?”方、穆兩人又是一片茫然。


    “我曾在一本《秀木記》上看到過此法,講的是如何栽種才能讓花木均勻分配日輝、地氣、水露,以助其鬱毓成林。”傾泠又略作解釋道。


    “噢。”方珈、穆悰恍然大悟,可想不到栽個樹木還有些講究。


    “想用‘太乙天式’須得璿璣、玉衡倒置,王府裏的花匠曾想以此法栽種梅林,可惜他不懂璿璣、玉衡,是以不成。想不到侯府中竟然有人懂此法,此桂林如此繁盛,想來‘太乙天式’大有用處。”傾泠悠然說道。


    又一陣秋風吹過,拂動花樹簌簌,一時萬點星黃飄落,仿似細雨紛飛,雨中有人如玉,素衣承花,幽香染袂。


    看著花樹下靜立的公主,方珈、穆悰不知怎的想起了一句詩:


    徘徊芳樹下,半被落花埋。


    傾泠微仰首,伸出手,便數朵桂花落在掌心。


    方珈、穆悰靜靜看著落花之下更顯清姿素雅的公主,忽然覺得她這樣的人本就該遺世獨立,又怎能沾惹俗世塵埃。


    “不知這桂林是誰栽種的。”傾泠看著掌心的桂花自語般輕歎一聲。


    方珈想了會兒,道:“記得早上奴婢看到這桂園時也感歎花樹繁盛,夫人聽了,說這桂林乃是二公子領人栽下的。”


    “哦?”傾泠握住掌心的落花,回首看她一眼。


    “夫人還說,二公子平日裏就喜擺弄花花草草,這府裏的花、樹差不多都經二公子之手,他還在後園辟了個藥圃,種了許多的藥草,府裏人病了等閑不用去藥鋪抓藥。”方珈又道。


    藥圃……


    傾泠手一顫,掌心的花便從指縫間落下,萎於塵埃。轉身繼續漫步穿行,本是輕鬆寧靜的心境無端的添了一絲煩悶,忽然間很想彈琴,琴音中自可悠然忘世。“可惜沒帶琴出來。”不由歎一句。


    “奴婢這就回去取來。”穆悰趕忙道。


    “不用。”傾泠搖頭,“桂園已看過了,回去罷,下回再來看時再帶琴就是了。”


    方珈、穆悰聞言卻是大喜,總算是找著了讓公主出園走動的法子。


    於是喚了孔昭,四人往林外走,快要出林時,方珈看公主心情不錯,於是又道:“公主,既然出來了,不如再看看其他景致,侯府裏有許些地方都挺別致的。”


    傾泠抬眸看一眼方珈、穆悰,見他倆一臉希冀的看著自己,不由頷首,“也好。”


    方珈、穆悰聞言甚喜,當下便前頭引路。一路上介紹著這是侯府哪裏,這又是哪裏,此處作何用,那處又是幹什麽的……


    引著傾泠一路走走看看,大半個時辰就這樣過去了。雖偶有遇到些侯府的仆從,可那些人見著了公主莫不是愣在當場不能動彈,人走過了都未能回神。方珈、穆悰也未怪責這些人不知禮數,說實話,他倆還真盼這些人不言不語不動不走像根木頭,總比一臉稀奇、興奮的盯著公主的好。若真那樣,隻怕公主下次再也不肯出園了。


    侯府裏的布置確實甚為雅致,處處可看出匠心,倒不似是出自威遠侯這等武人之手。穆悰解說道,此府原是前朝白王的府第,後來威遠侯封侯賜府入住了這裏,也隻是略作修葺,格局未作變更。


    後來,行到一處清波粼粼的池塘,池上枯荷殘葉,池對麵卻是一片蒼翠的竹林,翠竹掩映中一座閣樓挺立,分外的顯眼。傾泠停步,問:“這是哪裏?”


    穆悰答:“此乃侯府書房,據府中人講,此書房等閑人不許進,平日隻兩位公子常來,侯爺都是極少用的。”


    “哦?”傾泠一聽是書房,心思便動了,再看此樓三層之高格局甚廣,其中藏書必多,“我去看看可以嗎?”


    “公主當然可以。”穆悰忙道。


    於是繞過池塘,穿過竹林,便到了樓前。


    留白樓。


    樓名儒雅,樓前匾額上的三字卻是鐵筆銀鉤氣勢縱橫。


    “這書樓的名是二公子取的,這匾額卻是駙馬題的。”穆悰又一旁解說道。


    推門入樓,便一陣書香撲鼻,抬目四顧,滿室皆書,傾泠臉上不由得浮起淡淡的笑容。“好多的書。”


    “這三層樓都是書嗎?那豈不比集雪園的書還要多。”孔昭也好奇的打量著這諾大的書樓。


    “不知皇宮裏琅嬛閣裏的書有多少?”傾泠一邊在樓中轉悠一邊道。


    方珈聞言一笑,看來公主心底裏對皇宮裏的藏書依舊念念不忘。


    “奴婢曾隨五皇子去過琅孉閣,那裏是此樓數十倍之大。”穆悰答道。


    “哦?”傾泠看他一眼。走過窗前一排書架時,隨手抽起一本書,一看卻是本《論東朝百戰》,著書者是本朝那位號稱“劍筆”的史官昆吾淡。這書集雪園中沒有,傾泠不曾看過,當下便翻開了書卷。


    孔昭一看她的動作,忙上前一步合上書拿到手裏,道:“公主喜歡這書,便帶回德馨園去看罷,眼看這時辰就到申時了,在這看多有不便。”


    傾泠倒也未堅持,把書給了她,在樓下看一番,除卻左邊窗前擺有置著文房四寶的書桌及靠椅外,樓中其餘地界全是整整齊齊的一排一排的書架,架上都整整齊齊的碼著書,又上二樓、三樓看了一圈,格局具與一樓相同,這讓她心底十分歡喜。離開書樓時,她對穆悰道:“內邸臣,你去和侯爺說一聲,我想借他的書看。”


    “是。”穆悰答應著。


    離了書樓,孔昭便長舒了一口氣,方珈不由問道:“你剛才緊張什麽?”


    孔昭歎氣道:“方令伊你是不知公主的習性,德馨園書房裏的那些書全都是她看過的,所以她看一會歇一會,可剛才這書是公主沒看過的,若讓她看下去,那今日咱們都不用出這樓了。”


    “哦?”方珈半信半疑的。隻不過回到德馨園後,她倒真真是見識到了什麽叫做書癡。


    那一日,傾泠回到德馨園後,便手不離卷,吃飯都是孔昭喂下的,隻不過她自己毫無所覺,讓方珈、穆悰感歎這書的魅力之大。而她看書時,麵上神情頗是豐富,有時眉目舒展唇角含笑,有時長眉凝結雙唇緊抿,有時又是一副很不以為然的模樣,有時則很有憤然之色……方珈、穆悰一邊看著,一邊暗想,若公主肯將這看書的一半神情展於人前,侯府之人也不至認為她是一尊冰冷的玉石美人。


    到了深夜,又是孔昭費了點力氣從傾泠手中將書抽出來,把燈火一熄,才把她趕上床就寢。


    第二日自又是在書房中度過。


    那書,傾泠看了三日才完,這大大超過了她以往看一本書的時間,讓孔昭甚感稀奇。


    第四日,孔昭用過早膳不見公主在房中,便端著一壺桂花茶去書房。


    到了書房,果見公主坐在桌上看書,竟然還是那本書,手中握著筆,在書上寫著什麽,這又讓孔昭稀奇。以往看書,再精彩的文章,公主也僅僅讚歎,卻從未在書上留過筆墨的。


    “公主,這到底什麽書呀?讓你這般感興趣。”她將茶放在桌上。


    “這是昆吾淡論前朝百場名戰的文章,倒真不愧他‘劍筆’之稱。”傾泠答道。


    “那你在寫什麽?”孔昭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麵前。


    傾泠將筆擱架上,唇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昆吾淡的文章雖隻代表他自己的觀點,但言語精避一針見血,百餘場戰爭在他筆下功過分明,實乃是絕妙的文章。可有人卻在文下大放蹶詞,讓人忍不住要壓壓他的傲氣。”


    “哦?”孔昭有些好奇,“誰大放蹶詞?”


    傾泠卻隻是一笑沒有回答,將書合上,端起了茶杯,聞了聞,道:“這桂香倒是極淡,沒掩了茶香。”


    “那當然。”孔昭一聽公主誇茶香,頓忘了剛才的問題,“我將桂花洗淨了,泡在水裏,然後用那水煮茶,這香自然就淡些。”


    傾泠喝過茶,拾起書便往外走去,孔昭忙跟上,“公主,你這是要去哪?”


    “去書樓。”傾泠邊走邊答。


    “那等等,我去叫方令伊。”孔昭追著道。


    傾泠停步,回頭看她,“不必叫他們了,你隨我去就是,隻在這府裏,要那麽多人跟著幹麽。”


    “這……妥當嗎?”孔昭卻有些猶疑。若按方令伊平常對她的教導,公主出行那至少也得五、六人隨侍才可以。


    “我不喜歡那麽多人跟著,你要是喚人,從明日起我不再用你做的任何東西。”傾泠淡淡丟下一句便走了。


    孔昭姑娘誰人都不怕,便是安豫王、威遠侯這樣自帶威嚴氣度的人,她也能以平常心麵對,可她就怕公主不歡喜不理她。於是一句“不再用你做的任何東西”讓她打消了、也從此不再有的喚人的念頭。


    兩人靜悄悄的出了德馨園到了留白樓。


    傾泠找著了上次取書的地方將書放了回去,隨手又抽了旁邊一本,見也是未看的便收在手,又去取另一本,一旁孔昭見著了,頓時想起了方令伊與內邸臣的囑咐“要多引公主出園走動”,於是上前,接過公主手中的兩本書,留下第一本,另一本放回原位。“公主,你若將書都帶回德馨園,那侯爺若趕上要用豈不找不著書了,還是一次取一本的好。”


    傾泠瞅一眼孔昭,也沒堅持,再環顧了一眼書樓,便回了德馨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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