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日。


    天蒙蒙亮之際,秋意遙醒來,於是燕敘找來軟轎,將他悄悄抬去了風辰雪的小院休養。


    辰時,燕雲孫在府衙召集丹城所有官員將士議事,眾人至時,發現不見秋都尉與李千戶,皆有疑惑,但燕州府道秋都尉與李千戶已另有重任,於是眾人釋疑。


    議事之時,孫都副一番高談闊論讓在場諸人有的鄙夷,有的煩厭,有的更是不屑一聽。隻不過燕州府一直品茶頷首,似乎對孫都副的話頗為讚賞。當孫都副終於收聲之時,諸人鬆了一口氣,而燕州府則讚揚孫都副熟讀兵書常人難比。孫都副聞言頓飄飄然,又見州府大人看著茶杯眉頭微皺,趕忙關切地詢問州府大人茶水有何不妥。於是燕州府告訴他,他一貫愛品“銀針”,隻可惜走時匆忙,忘了帶來,這“毛尖”雖好,依是差了幾分。孫都副一聽,忙答他家中便有極品銀針,這就去為州府大人取來。說完便轉身離去了。而自那後,燕州府總是時不時的對某樣喝的、吃的、用的、玩的表露一兩分興趣,孫都副於是一門心思為州府大人的吃穿用度打點起來,至於丹城兵事,反正還有別人呢,他隻需討好了州府大人,自然就有了錦繡前程。當然,這是後話。


    卻說孫都副離去後,燕州府一端神容,將即日起丹城的各方部署一一吩咐下去,眾人詫異之餘,亦欣然領命,對州府更是心悅臣服。在眾人退下時,燕州府又將田校尉單獨留下。


    那一日,城內城外皆安然度過。


    第二日,許是前一番攻城元氣大傷之故,山尤未有所動,於是白日裏依舊平靜度過。


    至深夜,兩千騎兵悄悄自丹城南門而出,夜襲山尤,睡夢中的山尤軍被殺個措手不及,等他們整裝迎戰之時,丹城軍卻是迅速退兵,山尤軍自是不肯輕易放過,不料丹城軍離去前一輪火箭射下,頓時山尤營帳火光大起,山尤軍忙棄敵救火。


    二十三日,雙方按兵不動。


    二十四日,山尤發兵攻城,雙方依舊勢均力敵,無功而返。


    二十五日,雙方休整。


    二十六日,依舊按兵不動。


    二十七日,淩晨,一千輕騎自西門悄悄而出,繞至山尤後方,火燒糧營,退兵。


    二十八日,醜時,山尤以兩千精兵悄悄繞至丹城北門,欲行突襲,卻為北門守軍床弩射回。


    ……


    ……


    ……


    於是,就在雙方這不斷重複著的攻襲、休整中,日子到了六月中。


    六月十日,丹城南門忽然城門大開,這引得山尤大為驚詫,幾番打探,得到的回報皆是:城門大開,城裏一片安靜,可城樓上卻有琴聲飄下。


    山尤不知丹城主將葫蘆裏買的是什麽藥,若是要行空城計,那也太兒戲,他們決不信丹城裏此刻是空的。那麽便是另有圖謀?可是其圖謀在何處?於是一番商議過後,暫且按兵不動,以觀後變。


    十一日,丹城依舊是南門大開,琴聲悠然。


    十二日,還是如此。


    如此過了三日,山尤再難安之若泰,是夜,尤翼宣召集諸將商議。


    攻,可以預計到,丹城內定是有埋伏。


    不攻,如此拖延下去亦不是辦法,況且毫無動作倒是顯得山尤害怕了。


    最後,眾將決議以五百精兵探南門,城外陳兵兩萬,如此可攻可退。


    翌日,由一名前鋒校率領精甲堅盾的五百精兵往南門而去,小心翼翼地跨過護城河,再小心翼翼的步入洞開的城門,城內靜悄悄的,無一絲聲響,亦無一個人影。


    見此情況,山尤軍更是不敢大意,小心謹慎的一步一步的往城內走去,當五百人通過了城門,驀地,琴聲乍起,錚錚如劍鳴,同時山尤軍隻覺腳下一空,頓身子急墜,後邊還留在城門口的人眼見著前邊的石地忽然抽空,出現了十數丈寬數丈深的大坑,坑下立著尖尖的木樁,墜下的同伴無不是穿胸破肚,淒聲厲嚎響徹耳邊,一時心顫魂懼,可緊接著四方紛湧出無數的丹城守軍。


    “快退!”


    前鋒校當即一聲大喝,趕忙掉轉馬頭,領著殘餘士兵往城外逃去,隻是才逃出城門,上方便一陣箭雨射下,頃刻間,五百精騎盡數亡命。


    而陳兵城外的兩萬山尤軍,耳聞城內慘叫,又眼看著五百精兵眨眼間便沒有了,一時亦是心神震亂,領將正猶疑著是即刻就退還是稍作攻擊之時,倏地,城樓上鼓聲大震,緊接著東、西兩麵忽湧濃重的紫雲,那是數萬丹城鐵騎迅猛奔來。


    “退!”


    這時刻,本該是奮勇迎戰,隻要能支撐到後方援兵到來,盡可一拚,又或是全身而退,偏偏領將驚亂之下本能的作出反應,卻令得本就因那五百精兵瞬間斃命而驚懼的山尤士兵們更是心慌神亂,紛紛掉頭逃去,丟盔棄甲,陣潰人散。


    而丹城鐵騎聞鼓聲震奮,豪氣幹雲,直撲落慌而逃的山尤軍,頓刀戈相擊,戰馬嘶鳴,殺了個天昏地暗。


    在金鼓劍鳴人嚎馬嘶中,那錚錚琴聲依舊,正是一曲聲動天地激勵肅殺的十麵埋伏。


    城樓上,風辰雪素衣皎然,青紗蒙麵,十指揮灑,琴聲鏗然,她身旁,秋意遙一身青甲,腰懸長劍,手挽長弓,垂目望著下方廝殺。


    等尤翼宣領大軍奔來相救之時,丹城守軍又是迅速舍敵後退,入城,起橋、閉門,真真是幹淨利落,而城外山尤兩萬大軍又傷亡數千。


    尤翼宣看著滿地死傷的將士,再看城樓之上悠然而立一人,頓血氣上湧憤怒難禁,取過長弓,黑色的羽箭對準城樓立著的人便是一箭射去。


    眼見飛箭疾來,城樓上,有士兵喊道“都尉快躲”,有的則舉過盾牌要為他擋,卻見秋意遙不慌不忙舉弓搭箭,然後“嗖!”的銀色羽箭射出,迎著那支黑箭如電飛去,一時間,城內城外將士無不仰首觀望。隻見半空中,兩箭相撞,“叮!”空中一聲銳響,便見黑箭一分為二墜落於地,而銀箭力道未減,依舊迅疾飛去,仿是裂空破流,讓山尤陣前的士兵看得膽顫心驚,趕緊舉起一排長盾,欲擋銀箭。那飛射的銀箭“咚!”的射在盾甲之上,舉著長盾的士兵隻覺手一麻,耳邊似有風嘯,不由側首,便見銀箭破盾而去,刹那間沒入後方一名士兵的肩頭,那士兵疼痛之下,手中的東西握不住,於是千軍萬馬眼睜睜看著豎立在尤翼宣身後的帥旗轟然倒下。


    那一箭不但劈開了對方的箭,更旨在射下領將的帥旗?!


    “好箭法!”


    丹城守軍頓湧雷鳴般的讚歎,而山尤軍氣勢盡喪驚慌沉默。


    在秋意遙射箭之時,風辰雪已收琴聲,凝神看著他那破雲裂空的一箭。當那歡呼讚歎響起之時,她輕輕的道:“意遙,我很久前便見過你射箭,那時候你的箭術也如現在一般精妙。”


    “嗯?”秋意遙聽到了,側首看她。


    “當年,我初見你時你便是射箭。”風辰雪移步至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心頭泛起柔柔微瀾。當年不過驚鴻一瞥,又何曾想到會有今日的心心相應。


    “那是何時?”秋意遙略帶驚訝,“我怎不記得?”


    “當年你與意亭隨侯爺過安豫王府作客,父王在王府的練武場考較你倆的武技。”憶起幼時一麵,風辰雪神色微有恍然,“那回意亭舞劍,你便是射箭,射箭時的銀環還是意亭扔的。”


    聽風辰雪這麽說,秋意遙細細一想,驀然想起少時確實有這麽回事,當日他與兄長還得安豫王賞賜弓、劍。他看著風辰雪,輕聲問:“辰雪,那時候你又在哪?”原來他與兄長在那麽早的時候便已與她相遇,他們的緣份竟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時候便已開始了嗎。


    “那時候我在長廊裏,隔著一片樹蔭,看意亭與你,一個縱身扔銀環,一個飛身射羽箭。”風辰雪回望的眸子裏帶著柔柔的笑意與蘊得極深的情意,“當真是‘弓開如秋月行空,箭去似流星落地’。”


    “那時候……我卻未能看到你。”秋意遙不覺遺憾。


    “沒關係,我們並未錯過。”風辰雪看著他,神情如雲水輕柔繾綣。


    秋意遙聞言心頭一動,看著她,唇邊彎出一抹極淡而歡欣的笑容。


    隔著數丈遠,淳於深意看得這一幕,心頭驀地便冒出了一句話: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注○1]


    這是她曾聽朱憐玉唱過的,她從不喜歡這些纏綿的東西,可此刻竟不知是怎麽的就這麽在心頭冒了出來,又是如此的合情合景。此刻雖千軍萬馬,雖血雨腥風,可那兩人卻是最平靜最坦然,他們彼此望著,便已天地在懷別無所求。


    可是,秋大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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