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下,山野中,一匹小青馬撒著歡兒地跑著,的的的,嗒嗒嗒,撲撲撲,強勁的四蹄踏過青青草地與嬌豔山花,身後揚起無數泥土與灰塵,驕傲的頭顱高高地昂著,長長的鬃毛和著風兒將這無邊的春色衝破――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和煦的春風輕輕拂過臉龐,溫暖的陽光靜靜投在身上,這是一個春天的下午,這是一個美好的時光。方道士張著嘴巴坐在板凳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劈著木柴,瑟瑟縮縮目光閃躲,模樣看上去就像一隻:“呆頭鵝!”方道士一呆,又張著嘴傻乎乎一樂,害羞地低著頭果然有點兒像。


    呆頭鵝,是方道士新得到的一個外號兒,也是方道士現下最最鍾愛的外號兒。


    因為是她說的。


    而她,此時就坐在方殷的身邊。


    不遠處!


    這真是一種煎熬啊!


    是甚麽,使得一個精靈古怪的少年忽然笨嘴拙舌,又是甚麽,使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方老大變作一隻呆頭鵝!那春水般柔和的目光淹沒了誰,又讓誰個如同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心慌氣短坐立不安更是手足無措!慌了,亂了,呆頭鵝抻著脖頸想叫喚兩聲兒卻是一聲也叫喚不出!慘了!死了!呆頭鵝失魂落魄手裏拿著甚麽一下一下劈著甚麽,呆頭鵝根本不知道現在自己這是在幹甚麽:“呆頭鵝?呆頭鵝?”


    方道士咽口唾沫,轉頭咧嘴一樂,慌亂的眼神掃過――


    那裙,那發,那臉,那一抹鵝黃上的黑亮,那一支白裏透紅的花朵。


    卻始終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如果說這是一種煎熬,那麽,這定是一種幸福的煎熬,方老大幸福地被這種煎熬折磨著,甘願,寧願,就這樣,直到永遠!甚麽武功甚麽文采,甚麽大俠夢與英雄傳說,那些都不再重要,甚至已經全部忘掉。而這,才是人生最美好的感覺,而這些,才是世間最令人沉醉的享受,這,就是――


    愛麽?


    袁嫣兒。方殷。


    每當方老大將這幾個字寫在一處的時候,心裏都會比吃了蜜糖還要甜,比喝了瓊漿還要美,還要輕飄飄醺醺然就要上天!從此以後大文人不再學文,從此以小劍客不再練劍,從此以後方道士什麽事情也不願意做甚至想都不願想,隻知道拿著毛筆反反複複地在紙下寫下那幾個代表幸福的字,然後發呆――


    “呆子!”


    “嘎!嘎!嘎!”腦海之中轟然一聲大響,霎時眼前開滿五顏六色的美麗鮮花,一隻呆頭鵝搖搖擺擺東瞅西瞧走在花眾裏。


    忽然!


    就看見了,一根馬尾巴。


    是啊,是啊,她是馬尾巴,還記得方老大那次鼓足勇氣終於開了金口,和她說的第一句也是迄今為止為數不多的幾句話之一,就是――


    馬尾巴!


    之後方道士就得到了呆頭鵝這個愛稱。


    那又怎樣呢,這是多麽親昵的稱呼啊!何況她的聲聽起來是那般清脆悅耳,呆頭鵝,呆頭鵝,哈哈,我就是一隻――


    呆頭鵝!


    這是一個惱人的春天!


    當然方道士近來表現極端異樣,時常處於半瘋半傻呆呆怔怔的狀態,大家也都是看在眼裏了。當然了,一個天才通常都是很難被人理解的,比如呂道長就越來越不理解方道士,已經對這個愛徒由視而不見變為視若無物了。說來方道士身邊的人本就不多,就連幾個兄弟竟然也不理解,初嚐愛情甜蜜更飽受相思之苦的這個老大!這真是一件,使人困難的事情啊!


    袁世說:老大,咱們年紀還小,應該以學業為重。


    趙本說:是啊是啊,這樣下去,哎――


    胡非凡說:好漢子,嗬嗬嗬,你這是得了花癡病了!


    你才有病!你們都有病!被愛情衝昏了頭腦的方老大自是非常之不滿,認為他們都是小屁孩兒甚麽也不懂,已經是完全聽不進去別人的話了!


    尤其是牛大誌說,甚麽美人兒不稀罕,我家老姐長得那才叫一個好看!開玩笑!開玩笑了!你說這不是說夢話麽,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這是天下第一大笑話!方老大哈哈大笑,話都懶得和他說了!那怎麽可能,天下第一大美人兒,就是她!還有人長得比她好看?哈哈哈哈,這一準兒是眼紅了,傻子傻冒兒大傻瓜!“


    總之都是渾人,沒眼力外加不開竅兒的那種,隻有一個人是明白人,隻有他理解方老大這個老大,他自然就是――


    老大的老大!


    宿老大說了,這叫作英雄難過美人關。


    你看!


    你看看!


    這有多好,這才像是一句人話!嘖嘖,英雄,美人,把我關起來罷哈哈!


    “呆頭鵝。”


    本來宿道長是在喝酒,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瘋子!”


    方道士暗罵一句,並用厭惡的眼神瞥他一眼,之後掄起斧頭接著劈柴。


    呆頭鵝,呆頭鵝,呆頭鵝是你叫的麽?看你叫得那麽難聽就像一隻傻鴨子!這個稱呼隻屬於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也隻能是――


    她。


    呆頭鵝,呆頭鵝,她怎不再說?


    馬尾巴,馬尾巴,你在做甚麽?


    方殷假裝認真又賣力地劈著柴,偷偷拿眼角兒去瞄――


    這個地方,好像就沒有一個正常人。


    小姑娘剛滿十六,正是二八好年華,花兒初綻一般的歲數兒。小姑娘開朗又大方,當然,好奇心也不是一般地強!你看你看,這裏有一隻邋裏邋遢傻乎乎的呆頭鵝,還有一隻漂漂亮亮不愛說話的大笨鵝,多麽新鮮,多麽有趣啊!嘻嘻,你看他,傻得可以,果然是一隻呆頭鵝!不過說到宿師叔,這隻大笨鵝可不笨,那可不是一般的聰明!而且模樣生得更是――


    “喀嗒嗒!喀嗒嗒!”馬蹄聲起,小青馬風一樣從遠處飛奔過來,挺胸邁步高昂著頭顱,就像一個威風神氣的大將軍!大將軍驕傲而不屑地看了看呆頭鵝,又瞪起又大又亮又好奇的黑眼睛。那裏一支馬尾巴,這裏一條馬尾巴,誰的更粗?誰的更長?比比看,看看誰的尾巴可以翹到天上!哼!你是誰?你敢和我比比看麽?來來來,教你知道甚麽是高甚麽是低,誰才是這裏真正的第一!


    眼看著小馬駒的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就像一麵小小的旗子!小姑娘又驚又喜,跳起來笑嘻嘻伸手摸去:“好漂亮!真有趣!你就是青雲呀,真是一個好名字呢!”青雲高高昂起頭撲哧打個響鼻兒,模樣還是那樣的驕傲而又不屑一顧!卻也沒有閃躲,任那白生生的小手兒輕輕撫摸著長長的鬃毛,看起來甚是舒服受用的樣子。


    “傻子……色馬!”方道士又氣又惱,隻在肚裏暗自咒罵:“這是一個沒良心馬,是誰不辭辛苦地給它摘山果吃?是誰哄著它讓著它那樣用笑臉對著它?是誰給它踢中腦袋差點兒死了還拿它當個寶兒?是我!就連名字也是我給它起的,可是,可是,可是它――”可是青雲從來不把方老大放在眼裏,完全不理會方老大的良苦用心,不便不聽方老大的話還常常衝著方老大發脾氣,更瞪著大眼撂蹶子以此恐嚇方老大對著方老大示威,就連摸它一下也是滿頭滿臉的不樂意――


    就像方道士對待呂道長,那樣子。


    ――這是為什麽呢?


    ――呆頭鵝始終想不明白。


    青雲歡嘶一聲揚蹄它它跑開,轉眼將指尖兒上的溫柔甩到身後。


    “噗嚕嚕!”小馬駒將一顆大頭埋進宿道的懷裏左拱右蹭,又開始當上了一個老實聽話的乖孩子,更眯縫著眼睛看起來完全就是在撒嬌了。


    這個地方非但人不正常,連馬也是。


    可是小姑娘真的很歡喜,小姑娘對這裏的一切都是那樣新鮮而好奇,這人,這馬,這峰,這屋,這花花草草,因為這原本就是一個神秘的地方,是一個傳說中的所在,因為宿師叔原本就是一個傳奇人物!小姑娘心裏是非常願意從這裏多呆一會兒的,可是宿師叔對誰都是那樣不冷不熱愛搭不理,所以小姑娘不好意思也沒有理由留下,直到,直到――


    直到傻小子,變作呆頭鵝。


    袁嫣兒。方殷。


    馬尾巴是必須放在前麵的,因為呆頭鵝將她視若珍寶,比別人重要比自己更重要比甚麽都重要,是要放在心裏麵第一個位置的。而呆頭鵝不過是小姑娘留下來的一個理由,僅僅是一個理由,而已。


    呆頭鵝,你明白麽?


    小姑娘笑妗妗坐在板凳上,從懷裏取出一方小小繡繃,隨即穿針引線,低著頭一針一針繡著,看起來乖巧又溫婉。哢!哢!叭拉!方道士低著頭一下一下劈木柴,認真又賣力!宿道長正自捧著一隻碗,而青風低著頭伸出舌頭在裏麵吧嗒吧嗒舔著。風和曰麗,春色無邊,這是多麽美好的時刻啊,看著就像是一幅寧靜而優美的畫麵――


    於是從此三個人還有一匹馬,就在這裏歡歡喜喜地過上了男耕女織,和和美美,神仙一般的快樂曰子。


    當然那是做夢,白曰夢!


    呆頭鵝呆是呆,可是並不傻,呆頭鵝一邊劈著木柴一邊拿眼偷瞧,瞧來瞧去忽然覺得情況好像有點兒不妙――


    我在偷看她,她又偷看誰?


    方老大的心上人一麵繡花,一麵側過臉頻頻偷瞧宿道長,或者說是――


    老帥哥?


    這事兒,有點兒懸!


    方道士暗自嘀咕,不但覺得這事兒有點兒懸,而且發現心裏可是有點兒,酸。


    明媚的陽光脈脈投射在那一張俊美的側臉上,那挺直的鼻粱,那揚起的唇角,那細而淺的道道蒼桑,還有那,慈祥愛憐的眼神――宿道長在看馬,可是小姑娘在看他,正是那一分過往歲月積澱出的醇厚氣息,深深地吸引著小姑娘的目光,就像是小青馬被碗中淡而回味悠長的美酒吸引著那樣,無法自拔。


    宿道長是一個神秘的人,或者說是一個高深而又沉默的人。風流不在談鋒勝,袖手無言味最長,這樣的人是很容易吸引到女人的。尤其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關於他的種種故事許多傳說,令小姑娘無法不為之好奇,而一個小姑娘對一個老男人好奇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何況他還那麽俊美,俊美當中還有幾分令人心動的蒼桑,就如同一枚成熟而美好的果實掛在秋天的枝頭上,默默地散發的屬於自己的芬芳,卻也使得經過的人無法不去注意到――


    我已經看見,一幕悲劇就要上演。


    “啊――”


    一人忽然大叫一聲,迎來幾處愕然的目光:“呆頭鵝,你在做什麽?”


    “噗!噗!呼嚕嚕!”青雲不滿地瞪過去,搖頭擺尾低低嘶吼!


    宿道長微微一笑,拿過酒杯。


    方道士訕訕坐下,撅著一個嘴,掄著斧頭接著劈柴!


    少年的心思,小馬駒不懂得,少女也許懂也許不懂也許正是半懂不懂,就連少年自己也搞他不懂想他不明白,可是宿道長這個過來人懂,全都明白。望著眼前野草一樣的少年,望著眼前春花一般的少女,望著眼前稚氣未脫的小馬駒兒,宿道長輕抿一口杯中酒。這一次他極為少見地沒有離開,因為他和她還有它勾起了他的舊曰情懷。


    那是一粒種,那是一株苗,那是曾經的蕊,那是開過的花,那是令他留戀感傷而又永遠揮之不去的,自己的――


    青春年少。


    便讓他瘋,便讓他傻,便讓他無拘無束地活著罷!讓他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這個千姿百態的世界,讓他用自己的心去體會世間所有的喜悅與悲傷!讓他用自己的腳去走自己的路,哪怕再慢哪怕走錯哪怕是偏離了自己的夢想,那也無妨!就這樣看著他,看著他,看著他用自己的腳踏破懵懂,無知無畏地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豈不,更好!


    珍惜,珍惜罷!莫怪他渾渾噩噩,莫怪他一事無成,莫怪他眼高手低自是為是,他隻是一個自命不凡的凡人,一個普普通通的愣頭小子。珍惜罷,再珍惜!世上隻有一樣東西讓人不知愛惜卻又無比珍貴,世上隻有一樣東西誨澀漫長而又轉瞬即逝,世上隻有一樣東西待你萬般懷念百般留戀之時卻是一朝失去永遠不再擁有,那便是――


    青春年少之時。;


    手機用戶可訪問wap..tw觀看小說,跟官網同步更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希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縛心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縛心術並收藏希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