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吾——”


    “合吾——”


    “合吾——”


    “合吾——”


    小路上一行車馬緩緩行來,幾十粗壯漢子手持刀槍護衛左右,低沉喝聲此起彼伏。


    這是走鏢的。


    這是個鏢隊。


    這是在喊鏢。


    何謂合吾?吾,我也。合,江湖人。我是江湖人,合吾。意思就是我是江湖人,而天下所有的江湖人是一家人,我這是來走鏢了,前頭的朋友給個麵子放一馬,高抬貴手多多照顧。也順便掂量掂量自個兒,笨匪蟊賊之流的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了。騾車上十幾個大箱子,裝的是銀子和布匹。白銀一萬兩,布匹十箱。錦旗招展——


    長盛鏢局。


    長盛鏢局是大鏢局,老字號,這一點大家都是知道的。


    長盛長盛,長盛不衰麽。


    這一趟貨物貴重,酬金自也不少,雖說一路行來有驚無險,幾十鏢師也是絲毫不敢大意。這一帶山多匪多,一個不慎,怕是銀貨丟了命也難保。當先二人,一人年約五旬,身材魁梧麵孔方正,正是此行鏢隊總鏢頭,掌功高超,人稱“翻雲手”洪飛洪九爺。另一人正值壯年形容彪悍,刀法精湛,副鏢頭“快刀”李五。二人均為長盛鏢局的鏢師,走鏢多年,實乃鏢局中堅力量。


    尤以洪九爺為甚。


    洪九爺經驗豐富處事老道,洪九爺豪爽不失謹慎,洪九爺知道江湖險惡暗礁無數,更知道江湖藏龍臥虎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洪九爺明白,在家千曰好,出門寸步難,想要不失鏢就要處處留神,小心小心再小心。洪九爺明白保鏢的和劫鏢的同樣幹的是刀口舐血的營生,向來都是死對頭。也向來都是朋友,不到萬不得已萬萬不能動手。江九爺明白,和氣生財,化幹戈為玉帛,才是一個真正的鏢師行走江湖的最好手段。


    洪九爺已經很久沒有失過鏢了。


    洪九爺還是很小心,隻有比以前更加小心。


    小心駛得萬年船。


    風吹。草動。


    前方是林。


    洪九爺立住,手起:“前方惡虎擋路。”


    鏢隊依次立住,錚一聲,人人刀劍齊出鞘:“合吾一聲鏢車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眾人齊呼,凜然有威。


    “上!”


    一聲大喝!林中殺出一隊人馬!


    當先二人一持刀,一持斧,一人哇哇大叫麵色獰惡:“三虎來也!速速,速速——”一人邊跑邊叫神情凶狠:“速速留下金銀財寶,不然,不然——”其後一人大聲叫道:“比武!比武!”還在老遠,前方二人忽然停下,互視一眼——


    手腳開始哆嗦。


    “比武!比武!”後者一臉無畏,一頭衝了過去!


    眾人互相看看,齊齊歎了口氣。


    齊收刀劍,靜候來人。


    是個和尚。


    這是一支奇怪的隊伍。這是一個奇怪的組合。


    可是大夥兒早已見慣。


    見慣了窮人,見慣了菜色,見慣了這孤魂野鬼一般的,不入流的土匪。


    世道,曰子,做人,都不易啊——


    “長盛鏢局洪飛,敢問一句,是哪條道上的朋友?”洪九爺目視來人,微笑道。


    “小僧無禪,又叫做三當家,是三虎山上的,呃,好土匪。”無禪恭敬施禮,很有禮貌地說道。洪九爺歎一口氣,默然。李五笑道:“和尚當土匪,卻也是少見,甚是少見哈哈!”無禪點了點頭,又道:“是好土匪,是這樣的。”李五哈哈大笑,轉身叫道:“車馬勞頓,兄弟們且歇個腳兒,喝口涼水再說!”


    時當正午,天氣酷熱。


    無禪定定望著洪九爺,道:“老施主,是你要和無禪比武,是麽?”洪九爺看過一眼,歎道:“和他說這話的,想必是你二人。”大虎小心翼翼湊過去,幹巴巴道:“是他自己要比的,不關我二人的事。”二虎隨之跟過來,咽口唾沫,低聲道:“給大爺問好,其實,其實,我們三虎是來,呃,討口飯吃的。”


    “三虎?不是二虎麽?”李五大笑,聲震山林:“名不虛傳,果然霸道,哈哈!”二虎齊齊低頭,一時羞漸無地。無禪看過去,認真道:“你的武功很好,你也要和無禪比武麽?”李五笑笑:“和尚,比武可以,先說說你師出何門?”


    南山禪宗。


    語聲未落二人當即變色,李五注目道:“九哥!南山禪宗!”洪九微一點頭,目視無禪:“好個和尚,竟是南山禪宗中人!”若說長盛鏢局是一麵旗,南山禪宗便是一口鍾,一方鳴動,天下響徹,比不上也比不得。洪飛深深看一眼麵前這個愣頭愣腦的和尚,正色道:“定海神僧,是你何人?”無禪一拍腦袋,樂了:“老和尚是無禪的太師叔祖,太師叔祖最疼無禪了!太,太,太師叔祖!”


    忽就舉目,遙望天邊:“太師叔祖,太師叔祖,無禪想你了,無禪想你了嗚嗚嗚嗚——”自是哭了,無禪說哭就哭,洪飛李五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李五問道:“無禪,你再說,你的師父,又是哪個?”無禪淚水洶湧,生生流成了河:“靈秀師父,靈石師父,無禪也想你們嗚嗚,還有無能師弟,無花無果嗚嗚嗚嗚!”


    不過幾句,全盤交待,三當家原形畢露。


    可是。


    白衣菩薩?


    “白衣菩薩!”李五大叫一聲,驀然淚流:“大師慈悲為懷,去我娘親惡疾,李五無以為報,可是天見可憐!天見可憐!”說罷自顧轉身,跪地向南而拜,再三而拜。遠處眾人得見,一時驚詫莫名!待得圍過來問上兩句,當下又有十幾人當下麵向南天跪拜,轉眼間人人動容口口稱誦,隻聽得草木簌簌嗚咽有聲——


    白衣菩薩。


    大虎茫然,二虎茫然。


    搶劫?搶甚?搶眼淚麽?這還是搶劫麽?


    洪九爺慈祥笑笑,目露悲憫之色:“好孩子,你怎一人流落在外,又當了這甚麽二虎山三當家,做了土匪,哎!”忽就麵色一緊,雙目灼灼:“兩位好漢,莫不是你二人,哄騙了他!說!”聲沉語重,威勢咄咄,二虎當先經受不住,低頭哭道:“不是!不是!我沒有嗚嗚——”大虎放聲大哭:“不是不是,是又怎樣!都是沒飯吃,沒飯吃啊嗚嗚——”嗚嗚,嗚嗚,無禪哭得更凶了:“都是無禪不好,無禪哭了,害得你們也哭了嗚嗚嗚嗚——”


    所謂雄心壯誌,瞬間土崩瓦解,三虎本不是虎,可憐可悲之人。而哭的原由不同,是不同,不同是不同,眼淚流下來卻是一樣,都一樣,一樣一樣的。眾人見狀早已猜了個十之八九,都是血姓漢子,不免也是陪著灑下一把辛酸淚!他,他,還有他,瞧來年紀都是不大,正似自家兄弟,兄弟,兄弟,都是兄弟啊——


    李五叫道:“洪九哥!”


    眾人叫道:“洪九爺!”


    洪飛點點頭,於懷中取出一錠銀子,想了想,又取出一錠:“無禪小師父,銀子不多,你收下罷。”無禪看一眼,無禪不哭了,無禪搖頭道:“無禪是來比武的,無禪不要銀子。”禮讓再三,無禪也是不要,無禪要這作甚?這又不能吃,這又不能喝,無禪隻是有些渴,無禪的肚子又餓了!眾人哈哈大笑,取來幹糧清水:“吃!吃罷!”無禪很想吃喝,無禪還是搖頭:“大哥二哥說了,隻要比武贏了,無禪就會有吃有喝,無禪要比武,無禪要比武!”大虎慌忙道:“吃飯!先吃飯!”二虎趕忙道:“不比了!不比了!”眾人見狀更是大笑,驚起樹上幾隻蟬兒,卻是嚇得尿了。


    無禪要比武。無禪定定道。


    於無禪而言,武功,比吃飯,還要重要!


    習武,比武,是無禪的樂趣所在。是無禪最大的樂趣!


    洪九爺點點頭,微笑招手道:“老五,你來,陪小師父耍耍。”李五搖頭笑道:“李五使刀,怕不誤傷了無禪小師父,李五不敢。”話是如此,刀卻出鞘,李五笑看無禪:“無禪,你看好——”


    忽地一刀掃過,路旁一木應聲而——


    倒了麽?


    沒倒。


    斷了麽?


    斷了!


    那樹直有水桶粗細,一刀兩斷,卻是宛若無事不曾傾倒——


    快刀!


    不多時,那樹樹冠終是左輕右重,無奈緩緩向右側倒去,轟然一聲塵土飛場:“吱吱吱——”


    幾處蟬驚,紛紛四起,再見切口平平整整——


    快刀李五!


    眾人哄然喝彩,雙虎一時悚然。


    大虎掖起手中的斧,二虎看著手中的刀。


    “如何?”李五收刀,微笑注目。


    “不好。”無禪看著光禿禿的樹幹,搖頭道:“這大樹生得好好的,你為甚要砍斷了它?”李五一怔,旋即失笑:“也是,哈哈,那又如何?”無禪點點頭,認真道:“你須給它賠個不是,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嗯!這樣,這樣說!”眾人見狀又是哈哈大笑,越看這個和尚越是歡喜,一時紛紛附和道:“是極,是極!五哥賠禮,快快賠禮!”


    李五啐一口,又看洪飛一眼,終於無奈,對樹說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下好了罷!”無禪點頭道:“很好,這就對了,師父說過天地萬物都有靈姓,以後施主你千萬不要這樣做了,阿彌陀佛。”李五歎一口氣,麵色灰敗:“無禪,你可真是,有夠囉嗦!”幾人叫道:“和尚,和尚,小師父,你也露上一手,讓大夥兒開開眼如何?”


    無禪嘿嘿一樂,摸摸光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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