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二人無話。


    路在腳下,落亦無聲,直若行於雲端,卻有大片大片青翠挺拔的竹,風吹葉兒簌簌作響,幽寂之中如泣如訴。大小小小,千姿百態的石,安安穩穩立在各處,更襯得株株老鬆遒勁蒼古。亭台樓閣時隱其間,雕欄精美回廊百轉,曲徑通幽,不知深深深幾許。這是一處世外桃源,這裏就是人間仙境,鬼斧神工之中又有匠心獨具,自是假山流水潺潺,但見小池珠落玉盤。


    然不入眼,仍不入心。


    心是怦怦大跳著,念茲在茲,隻為一人。


    路很長,又很短,不知過了多久,終是一處雅舍在望:“此為竹林聽軒。”賀夫人終於開口,指點道:“名字是我起的,自有其意,你可解得?”方殷長出一口氣,卻是兩手都在抖:“到了!是她!她在裏麵!”急不可耐了,問題還得答,思忖半晌,回道:“以動聽靜,動靜兩宜,無風已得其意,更勝竹海聽濤,遠逾竹林聽風。”賀夫人起的名字,那是當然要說得好上加好,馬屁拍過才能過關:“去罷,簫聲為限,一柱香時間。”


    賀夫人去了。


    方道士傻了。


    是張著嘴,開口無聲。


    欲要拔足,腳不能動。


    心裏忽然有一種恐慌,患得患失的感覺,忽然就,失去了所有勇氣。


    窗是關著,門是緊閉,她,就在裏麵麽?


    心是卑微,眼是迷離,我,這是怎麽了?


    人生若隻如初見,卻道故人心易變,見到了,又真的好麽?


    方殷忽然發現,自己所謂的天大勇氣原本就沒有一點根基,以為堅定牢不可破,卻是那樣脆弱不堪。兩個人,從來沒有一句承諾,甚至沒有說過一句完整的話,說是情之所鍾,可是方殷了解她麽?可是對於方殷,她又能夠知道什麽?得到的,未必是那想要的結果,塵埃落定的時候就是幻夢破碎的時刻,也許,也許,也許從始至終不過是方殷一廂情願罷了!忽然萬分委屈,忽然兩行淚落,忽然心中焦急懊惱無比痛恨,痛恨自己――


    方道士,又哭了。


    這不怪方道士,方道士曾經為情所傷,並且記憶深刻,剛剛緩過勁兒來又一腳陷入情網之中,這是一隻驚弓之鳥,一隻可憐又膽怯的呆頭鵝,又一次被愛情的箭射中,再也再也輸不起了!這很嚴重,會死人的,因此林仙子也就不忍再從窗戶縫兒裏偷看了,當然林仙子也是一直如坐針氈芳心大亂,終是開得兩扇心窗,四目交投淚眼相望――


    如中雷殛,雙雙傻了。


    當令人神往的愛情神雷轟隆隆從天降至,會劈得每一個人都腦子壞掉變成白癡,相較於過來人方道士我們的林仙子才是白紙一張,林仙子已經魂飛九天夢做白曰了。驚慌失措想要逃跑,一般不能動得分毫,渾然不知身在何處,隻道,隻道:“他是為我而來!他是為了林黛!你看他,你看他!就那樣瞪著兩隻牛眼直楞楞地看過來,他有多麽地傻!”


    他有多麽地傻,就有多麽可愛,他有多麽地傻,也是為了林黛!林仙子感動了,感動得無以複加,連曰以來魂牽夢縈不及此時一刻,他就真真切切立在那裏就那樣地看過來,看著林黛,直若初見。潮水般的深情目光已將林黛淹沒,巨大的幸福感覺共將身心擁裹,輕鬆又是沉重的,甜蜜而又苦澀著,刹那海枯石爛,夢裏花開花落――


    “值得麽?”不覺開口,聲是輕如蚊蚋,情也怯怯。


    一語驚醒夢中人,方殷不覺上前,這本是一句廢話,卻將所有猶疑無數委屈化為烏有:“值得!”


    二人隔窗對望,一切都已分明。


    本就不必說,心心相映著,賀夫人雖然關了林黛的禁閉,但卻將方殷的事情說給了她。他來了,他終於來了,林黛不去見他隻是因為林黛不可以去,林黛一直都在等他。漸趨蒼白的臉,烏黑淩亂的發,道道傷疤長長短短橫七豎八依然醒目,教人多麽地心疼啊!正如同,略略清減的玉靨,微青淡腫的眼圈,晶瑩的淚珠淺淺流過濃得化不開的溫柔,都是心疼心疼心疼啊!


    太過心疼,也隻能,說不出話。


    又無言。


    這樣不行啊,方道士,時間很寶貴,一柱香是有多長?


    這樣不行啊,林仙子,等了千萬年,一柱香又有多長?


    振作!不要怕!勇敢一些!方道士嚴重地警告自己,作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黛兒――”黛兒,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叫的,這是一種巨大的進步:“我――”林仙子低下了頭,似乎是羞紅了臉,終是默許了,這讓方道士勇氣倍增:“我,我,那個,我――”是想說些什麽,卻又無話可說,方道士隻覺心慌氣短口幹舌燥心窩窩著一團火:“我,我,咳咳!我有一點,渴!”


    哎!這就對了!


    咽下一口唾沫,進屋去找水喝,有門不走窗戶,借口不用太多:“渴著!”


    美人心口總不一,反正暗號對上了,黛兒叫得香閨進得,你看窗戶關上了:“咳!”


    門開了。


    進去一個方道士。


    門關了。


    可以竹林聽軒了。


    一柱香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


    “鶴兄,是這樣麽?”阿烏走在竹林裏,背著手兒,說。


    “人心易變,不若鶴之堅貞。”神鶴歎道:“正如花開美麗,未必結果。”


    當然神鶴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正如同賀夫人一般,並不看好方道士與林仙子兩個人之間所謂的愛情。當然阿烏也沒有偷窺,阿烏是從來不會做那種齷齪事情的:“鶴兄,話不能這樣說,人與人是不同的,何況一點皮毛小事,你也不要總是記恨著。”那不是皮毛小事,那是胯下之辱,對於方道士神鶴那是一點兒也不待見:“小烏鴉,你可以走了。”


    阿烏要走了。


    還有許多的事情等著阿烏去做,都是大事,比如京城的事,比如涼州的事。方道士隻會談情說愛,阿烏哥才是心係天下,一個真正的英雄人物總是帶有濃重的悲劇色彩,比如阿烏。遼闊的疆場,金戈與鐵馬,更為廣大的天地更加精彩的舞台在等待著阿烏。那才是大場麵,阿烏始終認為,沒有經曆過血與火的洗禮沒有經曆過生與死的考驗的男人,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因此阿烏要去涼州城,阿烏要做一個真正的男人。


    一鶴飛天。


    一人遠走。


    一縷若有若無的檀香隨風飄來,混雜了竹葉與泥土的清香,久久縈繞著半空中一支黑白相間的羽毛。


    竹林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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