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十日一休,各府的小阿哥們撒著歡的都回了各家。


    三爺遠遠見著弘晟,忍不住還往前迎了兩步。大阿哥弘晴六歲時夭折了,現在府裏就剩下弘晟最大,三爺把他看得眼珠子一般,要不是皇上提起讓各府小阿哥都進上書房去,他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孩子離家半步的。


    父子兩個坐上車後,三爺就問弘晟在宮裏住得如何?堂兄弟間相處得好不好?先生講課能聽懂嗎?功課重不重?早上能起得來嗎?


    衣食住行問了個遍,弘晟或搖頭或點頭,三爺就道:“你小子倒是給你阿瑪個準話,在宮裏到底過不過的慣啊?”


    弘晟小時上麵有長兄,三福晉也嬌慣他


    。待長兄夭折後,三福晉跟三爺夫妻離心,更是把他當寶貝捧著,雖然也盼他上進,可更不敢一勁催逼他。三爺這個嚴父也是當得不倫不類,一時嚴了,拿著板子盯著弘晟讀書,一時鬆了,日上三杆也不叫起,弘晟賞花玩鳥他也叫好。


    所以弘晟到六歲了還很天真,見阿瑪問就直說:“過不慣啊!天還黑呢就非把我叫起來,嬤嬤凶死了!早膳我要吃炙鹿肉她不給,說小孩子陽氣足不能吃那個。桌上凡是肉都是燉的!難吃死了!”


    三爺歎氣,他就怕這個。弘晟打小就是睡到天亮才起來的,他還愛吃肉,他和三福晉從來沒管過他這個,進宮自然就沒這麽自在了,嬤嬤們養孩子都是比著尺子來的,怕他人小牙勁不夠,當然不會給他吃硬東西。烤肉?想得美!


    就那碗燉肉,還是他提前跟榮妃提過說弘晟愛吃肉才添上的。不然小阿哥脾胃弱,吃肉不消化怎麽辦?他十歲前就沒放開吃過肉。


    弘晟撒嬌:“阿瑪,別讓我再去了好不好?”


    三爺撫摸著他的小腦袋,認真想給弘晟報病請假的可能。不過這個念頭也就是轉一下就算了,現在京中情勢複雜,他也有心混水摸魚,能有多大造化不好說,但不管如何,弘晟處在這個位置上就不能懈怠。


    在府裏他狠不下心認真管他,送進宮去正好板板他的懶筋。


    於是三爺一臉遺憾的搖頭:“不行啊,弘晟,叫你進宮是皇上的意思,就連你阿瑪我都要聽皇上的話啊。”


    弘晟請假失敗,低頭失望的揪手指。


    三爺趕緊哄他說放假三天隨便他玩,在府裏想玩什麽都行。


    進府後,三爺直接帶著弘晟去了三福晉的正院,不多時就聽到正院裏熱鬧起來。


    田側福晉正在哄小兒子睡覺,正院聲音一大傳過來,本來將將要合上的眼睛嗖的又睜大了,田氏長出一口氣,抱起來繼續在屋裏轉圈,一邊道:“小祖宗你這是要折騰死我啊


    。”


    一邊扭頭問丫頭:“外麵這是怎麽了?”


    丫頭清繪是田氏的貼身大丫頭,內務府出身的宮女。她的名字還是三爺改的,說她麵容清秀,如水墨畫淡淡妝成。


    叫田氏說,這丫頭的眉毛淡得跟沒長似的,也就三爺能欣賞得來。


    清繪也被三爺收用過,卻沒得著名分。當年在宮裏時,田氏都隻是格格,她雖然得三爺改名,可論起寵愛來實在不及田氏。再說福晉進門後,連田氏都要避到一舍之地,何況她這種沒名份的?


    當時她要是離開田氏,那還不夠這群主子一指頭捏的。所以就死命表忠心留下繼續侍候,寧可不要這個名分。


    她懂事精幹,田氏就沒疏遠她。


    這時聽到田氏的話,清繪趕緊假裝出去轉一圈,回來小聲道:“是三爺帶著弘晟阿哥回來了。”


    田氏著急小兒子不睡覺,罵道:“知道是他們回來了!那邊是在唱大戲嗎?回來就回來了鬧個什麽?”


    清繪站得遠了些,遲疑半天還是照實說:“三爺帶著弘晟阿哥抽陀螺呢……”所以一群圍觀叫好的。


    宮裏阿哥們玩的遊戲有限,地方小不能時常跑馬,像四爺在家養狗還是出宮後才養的。所以除了射靶子玩飛鏢,就剩下布庫和陀螺了。


    弘晟布庫還行,跟堂兄弟們打不是墊底的,就是陀螺要用巧勁,他在家玩這個玩得少,進宮一比就露怯了。三爺一聽,擼袖子道:“這有什麽?看阿瑪給你玩!”當年他跟太子老大老四老五那幾個哪天不抽陀螺?


    三爺雖然好些年都沒抽過了,但手藝沒落下,上手幾個花鞭勾得陀螺滴溜溜轉不說,在空中翻筋鬥都是小菜一碟。弘晟看得一個勁叫好,巴掌都拍紅了,周圍的太監等還不玩命捧場?


    三爺顯擺上了癮,更是拿出十八般武藝。


    鞭聲清脆,啪啪連響。


    田氏站在屋門口,聽著正院傳來的鞭子聲,銀牙都快咬碎了


    。屋裏小兒子一口一個‘阿瑪’‘阿瑪’‘二哥’,更是氣得她眼前發黑。


    晚上,田氏睡下前,前邊正院裏還是燈火通明,小兒子睡前還扯著她問:“額娘,阿瑪怎麽不來?”


    田氏哄他:“阿瑪明天來。”


    小兒子道:“那二哥呢?”


    田氏心如刀絞,眼圈都紅了,還是笑著哄他:“二哥去宮裏讀書呢,快睡吧。”


    等哄睡小兒子回到屋裏,田氏忍不住抱著被子哭了一場。清繪在旁邊也紅了眼睛,田氏的長子生了弘晟之前,是名副其實的二阿哥,隻是那孩子三月落地沒幾天就死了。同年九月,弘晟落地。


    其實比起三爺,田氏和另一個格格王氏是早就發現三福晉不對的。任誰死了兒子都不能不想一想。那年三福晉和她們都是同年有孕,同年產子。她們倆的兒子落地就死,偏三福晉的平安長大。


    真就是三福晉的福氣最大?


    還是有小人搞鬼?


    可三爺是個糊塗蛋,田氏和王氏都不敢當著他的麵說三福晉有鬼。隻好避著福晉。等她突然升了側福晉,田氏和王氏才依稀發現三爺大概是懷疑三福晉了?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田氏和王氏雖然沒有聯手,卻不約而同的做局下手。弘晴阿哥剛剛種完痘,身上正虛弱,就這麽成了一縷冤魂。


    就算被三爺懷疑,就算三福晉借著這件事又起來了。田氏也不後悔。你害我的兒子,我就不會饒了你!她的孩子那麽小,送個大哥下去陪陪他不是很好嗎?


    弘晴夭折那天,田氏在屋裏握著她親手給那個夭折的兒子做的肚兜哭得氣噎聲阻。


    待小兒子落地,她怕害人的報應落在他身上就吃起了長齋。若是早知還有運氣再養個孩子,或許她不會害人……


    冤有頭,債有主。


    她該把這仇記在三福晉身上,而不該害了弘晴。


    事都是越想越後悔的


    。所以田氏不拘著小兒子親近弘晟,隻是每次聽他嘴裏喊‘二哥’,都會讓她想起那個沒緣的孩子。要是三福晉當時沒下手,那才是真正同母的二哥。


    新怨舊恨纏成一團,堵得田氏一整夜都沒合眼。


    早上起來,問清繪:“三爺今天在哪兒呢?”


    昨天去接弘晟沒來看小兒子,今天該來了吧?


    清繪一早就問過了,見門房準備了騾車,就一邊侍候她洗漱,一邊道:“聽說準備了騾車,想來是要出門的。”


    出門?田氏皺眉,三爺不說閑得長毛也不差什麽了,前幾年就帶著人說要編書,又不去衙門當差,一大早的準備騾車準備去哪兒啊?


    用完早膳,哄兒子哄得田氏身心俱疲,好不容易這小祖宗吃完了,她匆匆喝了一碗粥叫撤膳桌,再問清繪:“三爺呢?”


    清繪垂頭道:“三爺帶弘晟阿哥出門了……一早去的,早膳都沒用。”其實是三爺帶弘晟去街上吃早點了,順便再逛個街,聽個書,下個館子,好好帶兒子散散心。


    田氏平一平氣,剛消下點火,隔壁小兒子鬧起來了。她呼得站起來過去,奶娘哄孩子哄得一頭汗,見她進來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田氏抱著兒子,罵奶娘:“小阿哥哭得臉都白了!你是幹什麽吃的?”一邊溫柔哄兒子,一手輕輕拍他的背。


    小阿哥喘過來氣,眼淚還往下掉呢,張嘴就喊:“我要阿瑪,阿瑪呢?”


    田氏笑著柔聲道:“阿瑪去衙門了。”


    小阿哥不依,跺腳:“我要阿瑪!”


    他都一歲了,吃得又胖,一蹦跳田氏有些抱不住他,趕緊讓他坐下道:“小祖宗,別鬧,額娘陪你玩好不好?”說著拿了一個他愛玩的象牙鳥哨給他看。


    小阿哥奪過來一手扔到地上,繼續跳:“我要阿瑪!額娘你讓阿瑪來!”


    田氏被他鬧的心煩意亂,一股火全衝著三爺撒去,抱著兒子哄道:“好,好,額娘聽你的,額娘叫阿瑪回來


    。”


    好不容易哄著這小祖宗不鬧了,田氏把他交給奶娘,出來喝茶順氣。清繪捧了碗茶給她,主仆兩人相對無語。兩人都知道三爺帶著弘晟出門了,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統統不知道。


    田氏被茶的熱氣一熏,眼淚就掉下來了,她顫聲道:“隻怕現在那位爺連我們娘倆都忘到腦後了……”


    清繪還真沒辦法勸,她也算了解三爺的性子。這位爺說好聽點叫心無雜物,說難聽點就是沒心沒肺。他能當著田氏的麵誇她,給她改名。幸好田氏心眼不小能容得下她。也能三福晉進門後就把原來的女人都忘到腦後。


    這會兒三爺滿腦子都是弘晟阿哥,當然不會記得府裏還有兩個小阿哥等著他這個阿瑪呢。


    田氏掉了兩滴淚就收住了,她想了想道:“讓府裏備車,我帶小阿哥出去轉轉。”


    以前三福晉管得府裏嚴,田氏要出去難得很。經過那幾年的折騰後,三福晉直接撒手不管了,三爺又是個萬事不愁的性子,田氏要帶小阿哥出去連個招呼都不必打的。就是清繪擔心,勸了一句:“還是去福晉那裏問一聲?好歹留句話。”


    田氏抱著聽說要出門就興奮不已的小阿哥,聞言冷笑:“那邊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肯定是連聲說好,等三爺回來,她就該捧著心口說無力管事,一時疏忽,想著我聰明能幹,親額娘帶兒子出去肯定小心雲雲。”


    清繪無奈閉了嘴,田氏自顧自往下說:“既然橫豎都是我的不是,何必再去看她的臉色?”


    到了街上,小阿哥扒著車窗看個沒完,田氏卻心灰意懶隻顧看好他不叫磕到哪裏。走走停停到了中午頭,隨車的侍衛為難的過來問:“主子,咱們是在哪裏停一停?歇歇腳?還是回府?”


    回府……田氏直覺就是搖頭,能出來鬆快一日,這麽早回去幹什麽?


    可去哪裏卻真不知道。一回娘家這事就大了,她帶著小阿哥呢。侍衛還等著她的話,她憋了半天道:“……先在前頭找個地方歇歇腳,再叫人去四貝勒府問李側福晉這會兒可有空?要是閑了,一會兒我上門叨擾。”


    各府側福晉認識過來,也就四貝勒府的李氏不是個多嘴好事的,跟各府的交往都少,人看著也簡單


    。田氏現在誰都不想見,就是找個地方再拖一會兒時間罷了。


    東小院裏,李薇正帶著弘昐、二格格和三阿哥一起玩,正確說來是他們三個一起玩三阿哥。三阿哥正在學說話,爬起來還特別快。


    李薇在院子裏葡萄架下鋪了個八疊大小的榻榻米,離地五尺左右不沾濕氣,是個夏日乘涼的好辦法。就是四爺說這是漢唐時的席,不是什麽榻榻米。


    “起的什麽怪名字?”他笑話她。


    是日本學咱們然後又賣回給咱們的。李薇無奈,是自已老祖宗的就更方便了,工匠一說就會,做得又快又好,四周還架起木杆子搭了個紗帳篷,帳篷裏放上香爐驅蚊,在這裏玩一天睡午覺都不會有事。


    母子幾人正自在,玉瓶過來把她叫出去道:“三貝勒府的田側福晉說要來看您。”


    李薇跟孩子玩得好好的,不樂意見人,就說:“說我沒空。”


    玉瓶為難,小聲說:“聽來的人說,田側福晉正在街上,逛完就來看您。”然後小聲添了句,“聽門房說,看著是有事。”


    李薇也為難了,可三個小的正玩的興起,她也不想為難自己孩子,就讓他們把這席給拆了,到前院再搭一遍。讓趙全保等人去看著,找樹蔭下的涼地搭,別曬著他們了。


    李薇收拾好準備見客,不多時田氏就帶著小阿哥上門了。


    小阿哥吃過東西又逛了一上午的街,現在垂頭耷腦的正打磕睡。李薇驚訝的想,孩子累成這樣都不回府,看來是真有事。


    她道:“正好我的三阿哥那屋裏什麽東西都是齊的,你要是不嫌棄,就先讓小阿哥去那邊睡一會兒?”


    田氏也心疼孩子,都想直接告辭了,聞言道:“……不麻煩的話,你的三阿哥呢?”


    李薇說:“跟他哥哥姐姐玩呢。”


    田氏就親自抱著小阿哥過去,換上他們帶來的被褥,解衣脫鞋換尿布


    。小阿哥一沾枕就睡熟了,田氏坐在床沿又陪了一刻鍾才出來。


    李薇給她捧了碗茶道:“你真是心疼孩子。”


    田氏苦笑,淡淡道:“我就這一個**了。”


    兩人基本也沒什麽話可聊,說過屋裏擺設、茶、點心、手上的鐲子頭上的釵,連院子裏的葡萄架都問過了,茶也換過三遍了。


    田氏看看日頭,知道該告辭了,她給奶娘使了個眼色,奶娘就去屋裏叫小阿哥起來。


    李薇看她就是來這裏耗時間的,平時的快人快語今天都不見了,察覺出田氏這是有心事,卻礙於交淺言深不好多問。


    田氏略有些尷尬的說:“今天實在是冒昧了,突然跑來找你。”


    李薇笑道:“哪裏,有你陪我不知道多好,不然我一個人連個說話的都沒有。”


    田氏笑笑,低頭不語。等奶娘抱著小阿哥出來,她也站起身告辭,李薇略留一留就算了,跟著送到院門口。


    田氏要上轎前,握著李薇的手沒頭沒腦的來了句:“妹妹比我命好。”說完上轎走了。


    留下李薇稀裏糊塗的。晚上四爺過來,她說:“三爺府的田氏今天突然過來,什麽事都沒說,臨走誇我命好,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感傷自身?意有所指?


    太複雜交給四爺想吧。


    四爺哪有心情去猜隔府別人家的女人是什麽心思,心不在焉的順著她的頭發說:“人家說句實話,你聽了自已得意就行,還要學給爺知道,是想讓爺也誇誇你?來。”一手把她拉到懷裏,貼著耳朵道,“你是爺的心肝肉,眼珠子,疼不夠,愛不夠……”


    這串不像他的甜言蜜語聽得李薇笑得東倒西歪,四爺也是故意的,追著她說:“過來,小心肝,讓爺好好疼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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