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裏,劉太監早早的就讓大家都吃過飯,然後就把所有人都搓起來搬柴燒水。


    “快!快!快!一會兒主子們都回來了!”劉太監喊道。


    膳房裏所有的大灶全部燒起來,小太監們一桶桶把水缸裏的水倒進大鍋裏,底下燒火太監慢慢往裏添柴。劉太監挨個看,囑咐道:“悠著點勁,慢慢燒,燒太猛費柴火。”


    他進府後才認的幹兒子小路子笑眯眯的跟在後麵,道:“爹,您就放心吧。有您在這兒看著,咱們萬事不愁!”


    一灶房的太監都笑起來,紛紛拍起劉太監的馬屁來。


    劉太監被拍得渾身舒泰,輕輕一腳把小路子踹遠,罵道:“扯他娘的蛋


    !揉麵去!餳了有四個時辰了,夠了。”


    上回,李薇不小心說了個拉麵,雖然後麵改了口,但玉瓶聽到就學給了趙全保,她道:“主子難得想吃個什麽,這個拉麵雖然不知道是哪裏的麵,但咱們主子都是如今的位份了,吃個麵也不算什麽。”


    趙全保笑眯眯的道:“那依玉瓶姑娘的意思是……”


    玉瓶白了他一眼,道:“你找劉寶泉想想辦法唄。”


    趙全保裝模作樣的歎氣:“上回剛撅了人家的麵子,這咱們再貼上去可丟份了啊。”


    玉瓶虎了臉罵道:“滾你的蛋去!要不是看……”她深吸口氣,壓低聲音道,“要不是看……在主子的份上,我何苦過來看你的臉色?”


    上回她發現趙全保收劉寶泉的銀子,就警告了他。可後來她仔細想想,多個人多條路。主子現在一路向上走,誰知道什麽時候就要別人幫把手呢?再者說,靠著主子吃飯的人越多,幫主子的人就越多。因為幫主子就是幫他們自己。


    這世道上,誰能真正獨善其身?


    趙全保拿主子的事賣好是讓人惡心,可反過來想,他在前院混得人頭越熟,主子得宜就越多。她倒是能管住他誰都不叫賣,可關係都是處出來的。沒點好處,誰樂意天天待人好呢?


    趙全保也是見好就收,對著玉瓶作揖道:“我的好姐姐,你可算是明白了。”他湊近玉瓶,低聲道:“劉寶泉想侍候主子,那也是他的孝心。不然怎麽不見他往正院巴結去?咱們都是宮裏出來的,什麽樣的主子值得巴結,這些老油子最是門兒清。”


    他頓了一下,聲音更低了,玉瓶幾乎聽不到。


    “我也不怕跟你說實話……當年在阿哥所裏,我也是看到劉爺爺總是照顧主子,才起了投效的心的。”他說著衝玉瓶笑,“姐姐你當初是不知道吧?阿哥所裏多少格格?劉爺爺可是回回都托著咱們主子的。”


    玉瓶怔住了,仔細回憶,她竟然想不到是從什麽時候起,她去膳房提膳總能碰上劉太監了。跟著她恍然大悟道:“哦!你……!”說著咬牙在趙全保身上打了幾下


    。


    趙全保一臉皮笑的閃開,道:“輕些!輕些!我的好姐姐,這事是你自己沒看穿,我告訴你了,你怎麽還怨我呢?”


    玉瓶想起竟有些後怕,深吸一口氣,道:“他圖什麽啊?”當時主子在阿哥所裏可真不起眼。


    趙全保悄悄白了她一眼,宮女和太監是兩條路,宮女看不穿的,他們太監可是看得門清。大約是宮女們可出宮,可攀上貴人做人上人。而他們太監,從切了子孫根進宮的那天起就沒第二條路可走。


    隻能一門心思的琢磨主子。琢磨來琢磨去,怕是比主子都了解主子了。


    他也不肯多說,含糊道:“誰知道呢?或許隻是想結個善緣,或許是那會兒就想著跟咱們貝勒爺開府出來?這都不好說。”


    究其深意,不過是直麵巴結主子不好上手,繞個彎巴結主子反而能有奇效。


    劉寶泉要是一開始就盯著阿哥們巴結,進府後也一門心思的巴結四爺,等著踩他的人那能堆成山,光是蘇培盛就能咬死他。


    可他盯著他們主子巴結,既能讓四爺看見他的用心好處,又不會礙了人的眼。


    這才叫高明呐。


    要不是不合適,趙全保都有心認劉寶泉當幹爹了,他能教他一兩分,他這輩子都受用不盡。現在隻好站人家身邊偷師。


    玉瓶發現後,他跟劉太監也沒斷了交情,反而借著這個機會,他更貼了上去。現在玉瓶開了口,趙全保可不更得意了?


    他辭別玉瓶,立馬拐到前院膳房找劉太監。兩人一見,常有知已之感。劉太監聽趙全保說完,樂得一蹦三尺高,轉身就對趙全保大謝不已。


    “好弟弟,多虧你想著哥哥!”劉太監感動的直抹眼淚。


    趙全保也眼圈泛紅:“也是您一直照顧小的……小的一見到您就想起親爹來……”


    門外前來送茶的小路子捂住嘴把笑憋回去。爺倆岔著輩了啊!見這二人一時半刻也想不起要茶,小路子一手穩住茶壺茶杯,躡手躡腳的溜走了


    。


    屋裏這對親哥倆還是親爺倆感動完,各自坐下。劉太監再要給銀子,趙全保就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得,這位現在不圖銀子了。


    劉太監遺憾的感歎,不圖銀子的一般更難打發。


    他道:“這拉麵我倒是知道,山西人家家都吃這個。做出來不難,就是不知主子愛個什麽口味的?”


    趙全保心裏罵他裝傻,笑道:“咱們主子的口味,您老不是門兒清嗎?”


    劉太監得意的一笑。那是,論吃的沒人能比他更在行了。特別是在侍候主子上,主子們都未必知道自己的口味,他就是能做出他們喜歡的味兒來!


    今晚,他就打算做這拉麵了。特意選的牛骨燉的清湯,上麵一點油星沒有,配料也隻有大把的蔥花、香菜、胡椒粉和牛油辣椒,再蓋上幾片鹵好的嫩牛肉就行。


    前腳,四爺他們進門,蘇培盛就過來喊:“熱水!快!”


    張德勝和張保一人管著四爺用的熱水,一人管著兩個小阿哥的熱水。劉太監燒熱水就分了兩個灶間,小太監們一隊往西,一隊往東,肯定誰也礙不著誰。


    張保歎:“這老貨,都成精了。”


    沒人給劉太監升官,他就這麽不知不覺的成了前院內務大總管。蘇培盛早把柴炭庫房的鑰匙給他了,鹽茶庫房的鑰匙是他一來就拿到手裏的,再往後不知道還能攏過去幾個庫房呢。


    張德勝一臉不快,以前他是蘇培盛以下第一人,雖然是他自封的,但底下小太監們捧得他挺痛快的。劉太監剛來時不過是個老頭子,怎麽也沒幾年啊,隻見他越來越老,可手裏的權也越來越大。


    恨得張德勝睡覺都想在夢裏啃他的骨頭。


    待洗漱更衣後,四爺見已經九點了,明天要早起,這會兒也該歇了。可宮裏禦賜的那堆都不知道吃的是什麽,就出來喝了一碗素素的羊肉湯,湯鮮味美。這會兒也早不見了。


    他現在腹鳴如鼓,拿著一卷書,本想看兩眼就睡覺,這會兒書也看不進去了


    。


    剛站起來,蘇培盛就過來問:“爺,要用點什麽?”


    四爺住腳,感興趣的問:“有什麽啊?”


    蘇培盛笑:“灶上還備的有鴨子鍋……”


    一聽就讓四爺膩味,他一皺眉,蘇培盛趕緊閉嘴,心裏罵劉太監,都不知道準備點好的給主子?剛從宮裏出來,吃什麽油膩膩的鴨子鍋?送點清爽的小菜不是正好?越侍候越傻了!


    他正心驚膽跳的,聽上頭四爺道:“去東小院。”


    得了,東小院裏有李主子,那就什麽都好吃了。爺到了那裏,給什麽都有胃口。


    東小院裏,四爺到的時候李薇帶著孩子們正吃劉太監送來的拉麵,她還道:“給弘昐也送一碗去。”


    四爺聽到掀簾子進來,問:“給弘昐送什麽?”


    然後就見娘幾個圍坐在堂屋的大桌子前,一人麵前一隻海碗。


    “都要睡了,怎麽給孩子吃這麽大碗的麵?”四爺皺眉道,過去一瞧,碗雖大,卻隻盛了大半碗,茶黃的清湯,乳黃的麵散在湯裏,湯麵撒滿蔥花。


    三阿哥正卷了一筷子頭的麵要往嘴裏送,見阿瑪來了,把筷子送過去,張嘴:“啊——”


    四爺張嘴啊的吃了進去,挨著三阿哥坐下道:“給爺也來一碗。”


    趙全保應聲出去,心裏暗自得意,其實早備好了。


    李薇道:“孩子們吃的都不敢叫放辣子,爺你吃不如放一些?牛油炸的,香得很!”


    二格格吐舌頭:“辣得很啊,不過可以放點醋。”


    李薇指著桌上的菜道:“還有糖蒜、蘿卜條、麻辣牛肉條、炸花生米和鬆花蛋。”其實她還很想加點烤羊肉串,不過天太晚就算了。


    待麵上來,四爺挺豪爽的放了幾勺醋加辣椒,拌得整碗麵都是紅的,二格格和三阿哥嚇得都問他:“阿瑪,你不怕辣啊?”


    李薇偷笑,四爺當然怕辣,這點幾個孩子好像都遺傳到了,但他還特別愛吃辣


    。


    果然一碗麵下肚,四爺辣得眼睛都紅了,李薇趕緊叫人拿水給他漱口。吃飽喝足,堂屋的鍾指針已經走到九點半了,明天又是不到四點就要起來,他攆孩子們都回屋去,練一刻鍾的大字就去睡。


    看他站著見大字消食,李薇拿著碟糖蒜在後麵吃,他聽到聲音回頭看了眼,道:“怎麽拿它當零嘴了?”


    其實他也愛吃這個,李薇故意挾一個送到他嘴邊,他一邊寫字,一邊張嘴吃下去。


    她被他逗笑了,靠在他背上摟著他。


    寫了兩刻鍾的大字,四爺放下筆。今晚也不再折騰回前院了,直接在這裏歇下。兩人躺到帳子裏,被窩早被湯婆子烘得暖暖和和的。四爺火力大,有他在的晚上,湯婆子睡前就可以取出來了,不然半夜要熱得蹬被子的。


    睡前,她想起永和宮裏德妃的話,道:“娘娘今天問起大格格的婚事了,爺,這是宮裏有信兒了嗎?”


    四爺在前麵也聽說了,道:“嗯,直郡王家的大格格快二十了,皇上也在掂記著這事。”


    “郡王家的格格?有人家了嗎?”李薇問。她有一個二格格,直郡王家的這個格格算是宗親裏頭一個出門的皇孫女,從這裏可以看出皇上的意思來。她要能帶個好頭,底下幾個府裏的堂妹們也好嫁。


    四爺沉吟半天,李薇都快睡著了,才道:“……她畢竟是老大。”說完轉頭一看,她已經半趴著打起小呼嚕了。


    他搖頭,把她的姿勢給挪正,再把被子掖嚴實。


    一夜無夢。


    第二天,兩人一同起來。東小院裏就像打仗一樣,各個屋子裏點著燈,亂糟糟的。


    四爺叫蘇培盛把他的衣服拿過來,李薇先胡亂穿上一件家常棉袍子坐著梳頭,從鏡子裏看他道:“爺,你也先別急著穿大衣服


    。先穿上件別的,咱們吃過飯再換衣。”


    四爺還是頭一次過年時歇在東小院裏,沒想到她這裏還真是沒規矩,起來也不說換吉服,而是先吃飯。


    他失笑,在玉瓶的侍候下穿上留在這裏的棉袍。


    來到堂屋,見孩子們都還沒來,他看她,她道:“我讓他們在屋裏吃完了再換衣服過來。”


    果然是一家子。


    以往過年進宮總是緊張得很,今年難得這麽輕鬆。


    四爺也放鬆了,堂屋的桌上早擺好了早膳,生煎包(劉太監)、炸春卷、炸秦檜(油條)、油餅,還有虎皮蛋。李薇不知道古代有沒有虎皮蛋,反正她是蘇出來了,就是茶葉蛋再炸一遍嘛。


    湯是牛肉胡辣湯,裏麵放了很多的粉條、麵筋和豆腐皮。


    比起以前進宮前吃的各種麵點和粥,這頓飯顯然更合四爺心意。李薇隻見他吃得痛快就明白了。


    吃完四爺道:“宮裏也有這道湯,隻是不及你這裏的……豪爽。”


    豪爽?


    這是在誇她吧?


    換上衣服出去後,四爺想起宮裏嚐過的牛肉羹,肉都切得細碎,密密的混在湯羹中間,讓他一看就沒胃口,簡直像被人嚼過似的。素素這裏,一碗直接放四五片肉,各種配料的塊都有方寸大小。他就愛這種能看清放了什麽的湯。


    大約是早上吃得好,披星戴月的往宮裏趕,四爺也不覺得有多冷清了。路上沒有一個行人,隻有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在巡街。


    走到岔路口,後麵一人縱馬攆上來,他勒住馬回頭,擺手讓騾車們繼續走。


    直郡王喊他:“老四。”


    四爺下馬迎接,道:“大哥。”


    直郡王停在他身前,揮手道:“上馬,上馬


    。咱們路上說。”


    四爺翻身上馬,跟直郡王錯一個馬頭。直郡王望著前麵漆黑的天空,吐出一團團白霧,道:“老四,你聽說皇上給我的大格格提的是什麽人了嗎?”


    四爺還在想這話要怎麽說,就見直郡王向他看過來,隻好道:“這個……臣弟實在是不知道。皇上也隻是說過一次,大格格下降哪一家……皇上也還沒拿定主意呢?”


    直郡王拿鞭子指指他,歎氣道:“……你也不跟大哥說實話了。皇上是沒拿定主意……隻是皇上年前不是下旨賞了科爾沁東西嗎?點名是誰來謝恩的?”


    科爾沁沙律巴達禮的小兒子,多爾濟色稜。巴達禮的次子康熙二十七年襲了親王位,前年剛被皇上削了。


    繼任的親王是上上一任的親王阿喇善,他是巴達禮的長子。康熙二十七年被皇上削了,巴達禮的次子才能頂了他哥的親王位。現在皇上把弟弟削了,重新把哥哥放上去。


    自然也要再給弟弟一係一點甜頭嚐,讓他們覺得皇上並沒有厭棄他們。


    這甜頭就是直郡王家的大格格。


    既然直郡王都知道了,四爺也不吭了。


    直郡王憤恨的空揮一鞭,鞭梢破空,啪的一聲,在寂靜的長街上回響。


    四爺能理解直郡王的憋悶。明明已經位極人臣,是堂堂龍子鳳孫,卻還要受人擺布。說一萬遍那是皇上,是皇阿瑪,都抵不過這直麵而來的屈辱無力。


    四爺也不多勸,他可以說很多皇上的為難之處,科爾沁的安穩,還有皇上也遣嫁了不少公主,可這都沒用。


    因為他跟直郡王想的一樣。


    不是去體貼皇上的苦心,而是想……若能坐在那個位子之上,就不再是任人擺布。


    那時會由他去擺布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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