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紮在奉天的綠營兵如今才算是出了一口鬱氣。


    當兵的圖的就是銀子,誰真的隻靠那幾個餉銀過日子呢?上官們總說不讓他們滋擾民間,說歸說了,平時他們拿了好處還不是睜一眼閉一眼?等出了事就把他們中的幾個扔出去當替罪羊。


    幾個綠營兵圍在一起打理自己的刀箭,緊弦磨刀。


    一個摸著刀上的卷刃心疼道:“都是上回遇上的那個骨頭硬的,險些把大爺的刀都給砍劈了。”


    旁邊一個正在綁箭頭的笑道:“扯蛋吧,你得的好東西回去賣了都夠你買幾把刀了?”


    一群人都嘻嘻笑起來,第一個人又小聲說:“你們說,上頭還放咱們出營嗎?”


    一個人就左右一望,使了眼色讓大家都湊過來,壓低聲道:“我估計啊,快打起來了。”


    這七、八個人都倒抽一口冷氣。他們去偷襲對麵的噶爾丹的牧民和小部落,那是野狼進羊圈,打殺起來如砍刀切菜一般,就算真遇上會反抗的,那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可真要打仗的話,那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你怎麽知道的?聽人說的?上頭有旨讓咱們去打了?”一人急得連問。


    另一個害怕的道:“就咱們現在這些人還不到五千,糧草也讓那些官們分得差不多了吧?真打起來那不是死定了?”


    那人歎了幾口氣,道:“你想啊,上頭幹嘛突然間就不管咱們了?以前十四爺在的時候,誰敢無令出營就是個死


    。十四爺帶著人一走,突然就不管咱們了。一開始往外跑的也就那幾個,慢慢才多起來的。看到有人得了好處,咱們才壯著膽子出營,為的就是不白來這一回,能帶些東西給家小。”


    這一說,大家都沉默下來了。


    那人等了一會兒才道:“依我看啊,隻怕是上頭有人想爭功,這才縱著咱們出營胡來。萬一能引來人,他出兵才有理由。就算真的最後論起罪過來,是咱們這些小兵不服管教跑出去找事,他守營有功,把咱們推出去砍幾個交差就行了。京裏那邊肯定還是要記他的功勞的。”


    這七、八個人算是再也沒有人敢開口了,隻有那個人歎氣道:“我也是才看出來的。可惜事都已經做下了,真到了要砍頭的那天,隻盼著你們誰逃出一劫能替我把東西帶給家裏吧。反正來這一趟就沒想能活著回去。”


    此時一個人跑過來跟他們道:“京裏來人了,好像一來就進了年大人的帳篷!”


    年羹堯的帳篷前已經圍了一些人了,這些人過去才看到都是其他大人的親兵,大概這是過來打探消息的?十四爺走了以後,他們紮在這裏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朝廷什麽時候才讓他們回去。


    帳篷裏年羹堯大笑起來,對胡期恒道:“元方啊,多虧你寫的那封折子啊!萬歲把他們都給抹了!!”


    胡期恒拱手道:“學生不敢居功,這都是東翁之前待他們太寬了,才慣得他們蹬鼻子上臉,萬歲爺也是明查秋毫。東翁實在是簡在帝心啊。”他也實在是沒料到一本折子就能告倒這營裏的三四個人,這樣一來還有誰敢跟年大人相抗?


    之前各營總兵誰都不服誰,十四爺一走,他們第一個就把糧草給分了。年羹堯當時沒人理他,他也沒有插手,反正他手下隻有這麽幾百號人,留夠自己吃的後,就由著他們分走糧草。


    年羹堯看那折子真如金銀寶山一般,他喜得繞著桌子轉圈。


    那些總兵們一開始都瞧不起他,他就故意讓人勾著他們的兵出營去賺外快,等事情鬧大了,他們之前搶糧草,不聽號令,縱容自己的兵出營劫掠就全都是他們的罪過了。


    這封折子遞上去時,他還以為萬歲爺一開始肯定是不會信的,說不定還會派人下來,到時他還打算激那些總兵對下來調查的欽差不客氣,出了事後才好把事鬧大


    。他才能漁翁得利。


    結果沒想到萬歲一下子就信了他的折子!


    年羹堯不由得想,難不成二妹在宮中得寵的事是真的?他以前一直覺得有鬼。一是二妹到現在還隻是個庶妃,二來就是萬歲還是帶著貴妃四處走。


    可這封折子一批下來,他算是再也沒有懷疑了。更何況聽京裏的消息,貴妃的阿瑪原來是保定知府,但從上次萬歲南巡後就一直在京候職,不說升也不說降的把他這麽晾到這裏了。


    這麽一來,貴妃失寵的事隻怕有八成是真的了。還帶著貴妃,大概也有念舊情的意思,要麽就是要安撫和牽製貴妃一係的人?


    年羹堯一時半刻顧不上想貴妃那邊如何,他隻知道有了這封折子,他就等於有了尚方寶劍!


    此時帳外親兵道:“大人,馬總兵和陳總兵前來拜訪。”


    年羹堯得意一笑,把萬歲的折子仿佛隨意的放在桌上最顯眼處,大馬金刀的坐下道:“請二位總兵大人進來吧。”


    見這幾位原本在他麵前趾高氣仰的總兵如今低頭哈腰的進來,年羹堯隻覺得胸中像吸了一口仙氣般,讓他整個人都如騰雲駕霧一樣!


    避暑山莊內,純禧公主正在辭行。


    李薇親自送到門口,握著公主的手道:“公主不要難過,日後見麵的機會還多呢,說不定日後公主也能再回家鄉看一看。”


    純禧公主已經年過五旬,她笑道:“多謝娘娘的吉言,我在外麵也會替萬歲和娘娘祈福,祈禱萬歲與娘娘身體安康,萬事如意。”


    八月末,四爺已經準備回程了。


    純禧公主回到馬車裏,侍候她的嬤嬤道:“公主,貴主兒這話……”她是想問又不敢問。不知貴主兒這是順口客套的,還是一個暗示?


    純禧公主笑道:“她肯說這句就是對我好了,想那麽多幹什麽。皇阿瑪都去了,說不定哪天我也沒了,京裏……這輩子回不去,等我死了,長生天會把我的魂送回去的


    。”


    公主如此想得開,嬤嬤也沒辦法了,雖說還是有些失望的。


    因為這次聖駕回京,聽說是因貴妃所請,將才出嫁不及數年的端靜和端儀二位公主帶回京探親了。


    而康熙朝就撫蒙的純禧、榮憲、恪靖三位公主卻沒這個福氣。


    李薇送走公主後有些失落的在山莊裏繞起了圈。避暑山莊又大又美,比起京裏的圓明園是另一番景致。這裏多山,山莊也是依群山而建,很多景致都出自天然。而且這裏的氣候真的比京裏好,特別是在這個季節。


    玉煙等人跟著,見主子神情不諧,又不像是在生氣,因不知原因也無從勸起,個個都有些不安。


    待遠遠看到萬歲過來了,玉煙忙道:“主子,您瞧,是萬歲爺尋您來了。”


    因為就要回京,四爺這幾日折子看得都少了,多數都是先掃一眼,重要的先批,不重要的先放著,等上了路後在車裏批。


    他忙完了想起不知道素素這邊收拾得怎麽樣了,問過蘇培盛後就找了過來。


    見四爺走近,她道:“萬歲。”跟著淺淺一福。


    四爺頓了下腳,想起之前她跟他說怕孩子們在他麵前越來越沒大沒小的,結果從說過後她見他不管在哪裏都開始行禮了。


    她說的有理,四爺雖然更喜歡孩子們自自然然的樣子,也知道這樣是對孩子們好,特別是他也覺得從弘時開始,這三個小的是越來越不好教了。


    不過他也想這都是朕待兒子親近,他們才跟朕熟不拘禮。都道天家無情,朕卻更重情。


    他扶起李薇,兩人一起在山莊裏散起了步。


    四爺坐了快一天了,除了見人就是看折子,就跟素素說的,他在京裏是在養心殿裏轉轉,去圓明園就換成勤政殿,到北邊來了吧,就是煙波致爽齋。


    結果換了好幾處地方,他等於就是換了個屋子坐著而已


    。


    說得他自己都沒話說了。


    他扯著李薇繞著山莊走,問過送走的幾位公主,還有將要隨駕回京的端靜和端儀二人。


    他道:“朕的旨意已經送回去了,公主府建好後還沒住過,讓他們先修葺一下。到時兩個孩子回去後先跟你去圓明園,等公主府準備好了再讓她們搬過去。”


    李薇替二位公主問:“駙馬們跟著回去吧?”


    四爺笑著搖頭,道:“駙馬們要是想送公主一程,可以跟著回京一趟,但還是要回來,等到過年時再隨著貢物進京吧。”


    李薇囧,四爺大概是安心想溜駙馬們。現在是八月末,從這裏回京大概就要一個月,然後離過年還有兩個月,駙馬們等於就是把時間全花在路上了。


    他跟她說過,這樣溜駙馬也是為了顯示對公主的榮寵和敲打駙馬。畢竟隻有公主才有駙馬,離開公主後,這些駙馬跟其他的台吉就沒有區別了。


    四爺問:“弘昤呢?還在讀書?”


    李薇歎氣,忍不住替兒子告了個狀:“十四爺真是不厚道,哪有這麽整孩子的?”


    四爺不由得露出笑來,看來他也是知道的。


    最近大概是四爺給十四爺派了不少差事,她也聽說十四爺屋裏的燈常常一亮一夜,他熬夜寫折子就沒功夫給弘昤備課了,於是十四爺就出歪點子了,他專給弘昤挑一些超出他閱讀範圍的問題,問倒弘昤後就指點他去找書。


    這樣就把弘昤給完全圈住了。每天就是找十四爺說的書,通讀,理解,拿這些去問十四。十四解答後再給他出一難題,以上循環。


    弘昤卻好像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先生有什麽不好,他還跟她說他翻書的過程中也收獲了很多。


    這要是個大儒,李薇說不定就認為這是專為弘昤這種愛讀書的小孩子製定的教學計劃了。


    可偏偏是十四爺,她對他實在沒有這麽好的信心


    。


    四爺聽她說到這裏忍不住笑了,看素素譴責不休,隻好承認道:“這一招……是朕教他的。”李薇頓時就瞪過去了,一點都沒想到眼前這個是皇上。


    四爺笑著先賠了個不是,再說其實這一招一開始也不是他發明的,而是康熙爺。當時康熙爺很忙,又想教他們讀書,沒法子隻好在他們過去請安的時候,先問他們的功課,然後隨手從禦案上拿一本書來問他們。


    康熙爺讀的書自然比先生教得要深得多,他們十有□都答不出來。


    “當時年紀小,被問得答不上來後就認為是自己學得不夠好,回去後自然就更加努力用功讀書。”四爺笑道,其實就是先帝怕他們沒他看著懈怠了。


    所以最後就發展成隻要先帝幾天沒過來看他們讀書,他們就忐忑的想下次見到皇阿瑪又該答不上來了。


    “朕十歲後才有點猜到先帝的用意。”說是捉弄孩子也對,可說是對孩子期望過高也對。“而且朕當時猜出來了卻不敢相信。”他是在先帝去後,懷念先帝時才想起當時的事。坐在這個位置上,麵對著他自己的兒子後,他才能確定當時先帝為什麽這麽做。


    李薇看他好像又想起了先帝,二人的腳步越來越慢。


    天上一輪圓月缺了個邊,斜斜掛在天際。


    他帶著她站在一個湖邊,望著湖心倒映的月亮,歎道:“養兒方知父母恩啊。”


    後來覺得現在說這個太掃興,轉口笑道:“當時朕這幾個哥哥都長大了,下頭小弟弟多了,當時也是為了在弟弟麵前豎立哥哥的權威吧,不知不覺就學了這一招。”


    “風水輪流轉啊。”李薇笑道,“當年您肯定這麽難為十四爺了吧?現在他就拿來難為弘昤了。”


    四爺仰頭哈哈笑了兩聲,心中卻暗自心驚。


    風水輪流轉嗎……


    世上事,先有因,再有果。


    他此刻種下的因,會結出來什麽樣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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