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九洲清晏。


    屋裏燃著香,四爺和李薇隔著炕桌坐在榻上,腿上搭著皮毛毯子,在毯子下她把腳踩在他的腿上取暖。


    窗外的天突然陰了,屋裏一暗,四爺就把頭抬起來了。李薇讓玉煙去把燈點上,自從有了玻璃窗後,白天屋裏幾乎就不亮燈了。


    “弘暉是今天請客嗎?”他突然問。


    李薇也不確定:“是吧?”轉頭問玉煙。


    還是玉煙記得清楚,點頭說:“是今天。”


    四爺放下折子,取下老花鏡,笑道,“弘昫就沒鬧你?”


    聽這意思,弘昫應該去鬧他了。


    李薇道:“我怕天太冷了就沒讓他去,等開春後暖和了再讓他去大阿哥府上玩。”之前弘昀開府,弘昫去他三哥府上玩了一天,從此就記住了,弘時還給他許願說等他開府了也讓他去玩,玩三天。


    不想弘暉先開府,弘昫就想多玩一次。


    弘昫出生後就跟弘暉沒見過幾麵,他不像弘昤。弘昤還是在宮裏長起來的,還進去尚書房,對弘暉和他們之間複雜的關係有體會。弘昫卻是落地就在圓明園,長到現在都沒離開過她身邊半步,也沒回宮住過,對弘暉的印象大概跟弘晰、弘晉他們差不多。


    弘昫去纏四爺,他不但不生氣還很高興


    。


    “朕跟他說讓他來找你,大概是知道你這裏說不通,幹脆就不來了。”四爺笑著說。


    看他的心情好像不錯,還提起讓人送了禦廚過去侍候,說到開心了,他也不批折子了,讓人送米酒團子過來吃。


    才吃過午膳沒一會兒,李薇是一點都不餓。不過酸酸甜甜的米酒很好喝,鵪鶉蛋大小的糯米團一碗也就三個,吃了也不算什麽。


    她陪著四爺吃完,送他去勤政殿了。


    玉煙道:“萬歲爺的心情好像不錯。”


    他的心情好了,園子裏才會是大晴天。就算近幾天因為下雪,天一直陰著也沒關係。


    李薇讓人又去問一遍炭火,逢到下雪就會有炭火不夠用的。她幹脆定了死規定,主子的屋一天能點四盆炭,宮女太監等的屋一天是兩盆。照這個標準去撥炭,竟然比往年還節省了一千八百多斤。


    可她問玉煙,她以前當差的時候一天隻敢點一盆。


    “平時在主子身邊當差時根本用不著火盆,都是回去睡覺時點一盆烘烘屋子,睡覺前就熄了。下人的屋子裏不許點炭盆過夜。”她道,“聽說以前有燒炭悶死的。”


    主子們的屋裏就算點火盆也不會把門窗緊閉,來往侍候的下人會不停進出。宮女太監的屋裏多分一盆,則是想著能讓他們富裕點兒。


    所以她當初核定時還是放寬了標準的。


    四爺知道後問她是怎麽算的。她道:“先算出一個火盆放多少炭,能燒幾個時辰。”


    然後算一下有多少屋子需要用火盆。人數是一定的,主子有多少,宮女太監們都是幾個人一個屋,這都能算得出來。


    按時辰算出十二個時辰裏要燒幾盆炭,再乘以人數和天數,結果就出來了。


    沒想到竟然跟以前宮裏耗費的炭數差上一千八百多斤。


    四爺歎了口氣,給她改了個數


    。在原本她算出來的數上又添了一千斤,道:“照這個發下去吧。”這樣跟原來的數就隻差八百斤了。


    這就不起眼了。算上宮裏今年少了兩個太妃,孝敬皇後去了,長春宮也鎖了,弘暉還出宮了。主子們幾乎都不在宮裏住了,這八百斤的差額就顯得不算什麽了。


    她讓人照著這個數去內務府領,吩咐完見四爺好像霜打得茄子似的,湊上去握著他的手說:“都說不聾不啞,不當家翁。爺就是這天下的大家長,當大家長的對小輩們就要該寬該放的就放過去,慢慢教就行了。”


    教不好的就換掉。


    四爺替她改數字,就是怕她剛上台就掐了別人的財路,讓別人怨恨起來給她使絆子。所以他寧可用這一千斤的炭來喂飽這群蛀蟲。


    不過喂完他就鬱悶了。


    他聽了她的話倒是笑了下,握著她的手搖了搖:“是啊,朕不必跟他們計較太多。”


    “就是,咱等著秋後算賬。”她添了句,替他出氣。


    “哈哈!”他笑道,“對,秋後算賬!”


    勤政殿暖閣裏也是暖意融融。不過張廷玉進來後聞到的不是平常聞慣的熏香,而是桔子香,再一看殿內角落裏擺著的熏爐裏好像讓人放了很多桔子皮進去。


    四爺問他:“大阿哥今天在府上宴客,都有誰過去了?”


    張廷玉沒接著帖子,大阿哥這次請客一個朝臣沒叫,叫的都是自家親戚。無奈姓愛新覺羅的就有不少,還有很多跟皇家聯姻的皇親國戚,聽說大阿哥府前兩條街外都讓堵了。


    不過他讓人去打聽的時候聽說是沒這麽誇張,隻堵了一條街。


    張廷玉掏出一本折子,他不但把今天去吃席的都給打聽出來抄下姓名,還把去送禮的也都給抄下來了。他捧著折子恭敬的跪下,“臣打聽出來的都在上頭了。”


    他盯著地麵,看到一個太監過來,手上的折子就被拿走了。


    四爺接過來翻看,就由張廷玉在下頭跪著也不叫起


    。


    暖閣裏鋪著地氈,跪下來倒是不凍腿。張廷玉不敢抬頭,隻敢盯著眼前方寸之地。他聽著頭頂上的動靜,屋裏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萬歲仿佛是怒極般把折子拍在桌上,清脆的啪的一聲,嚇得張廷玉的心都猛得跳了一下。


    又熬過不知多少時候,他才聽到上頭萬歲淡淡道:“退下吧。”


    “臣尊旨,臣告退。”張廷玉起身倒退著出去,到了屋外被冷風一激才發現剛才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剛要走,後麵一個太監攆出來,手裏抱著一件大鬥篷,道:“萬歲爺道這天太冷了,賞了件鬥篷給張大人,免得從這裏出去再把大人凍病了。”


    張廷玉趕緊跪下對著屋裏謝恩,等他起來,太監抖開鬥篷道:“奴才侍候大人穿上。”


    就在暖閣前,張廷玉恭敬的站著讓太監把鬥篷給他穿好,才一拱手道:“臣告退。”


    太監道:“大人慢走。”


    進來一趟就披著鬥篷出去的張廷玉吸引了不少目光,那一道道豔羨的眼神讓張廷玉更加的謹慎。


    出了勤政殿到洞天深處,這大雪的天這裏就沒阿哥來念書了。他們這些軍機大臣就暫時在這進而歇歇腳,寫個折子,備著萬歲爺什麽時候叫他們過去。


    張廷玉回去後自然有人想過來打聽下萬歲的心情如何?


    張廷玉平時從不得罪人,雖然嘴也緊,但無傷大雅的事他也不會堅持到底。


    所以來打聽的人都心裏有數,見他就打趣道:“衡臣這一趟可是得了聖意了?遞上去的折子,萬歲看了肯定讚你了吧?”


    張廷玉卻仿佛有什麽為難事,一麵皺眉一麵點頭,解下鬥篷交給侍候的小太監去小心收好,端著茶不說話。


    來人一看這好像是有內情,也不馬上追問,而是陪著張廷玉說閑話。一直到用晚膳時才從張廷玉嘴裏挖出來一句。


    “衡臣道萬歲看了你的折子……心情不好?”這人不怎麽信,張廷玉是披著禦賜的鬥篷回來的


    。不過轉念一想,可能萬歲爺就是覺得想讓人都覺得張廷玉這折子沒有問題,這才賜了鬥篷。


    來人回去打聽張廷玉那折子上寫得什麽。雖然沒打聽出來,據說張廷玉寫折子時沒讓人侍候,連磨墨鋪紙倒茶水的小太監都給攆到外頭去了,等他出去後,聽說那火盆裏有燒過的紙灰。


    可見確實是本要緊的折子。


    再打聽下去就知道最近張廷玉好像對大阿哥宴客的事挺感興趣,問了不少的人。


    但凡看到張廷玉出來的神色的都去打聽了,打聽完這麽一對照:張廷玉在打聽大阿哥宴客的事,他寫了封不讓人看的折子,他的折子遞上去萬歲生氣了,萬歲又不想讓人知道他發怒還特意賜了個鬥篷給張廷玉。


    結論:萬歲對大阿哥宴客的事很不高興。


    其實人人都在猜,在孝敬皇後去後還不到半年,大阿哥就出了宮。這是不是說以前大阿哥一直住在宮裏是因為皇上在顧忌皇後?


    皇上對皇後可是一片深情。皇後又多年臥病,所以皇上不忍再讓皇後傷心,才一直讓大阿哥留在宮裏以安其心。


    等孝敬皇後一大行,大阿哥就立刻出宮建府。


    所以,大阿哥在傳說中留在宮裏是因為他是萬歲心目中的儲君之說,有些站不住腳了啊。


    再有人把大阿哥宴客的名單一扒拉,怎麽還有過氣的佟佳氏?聽說八爺府也送了禮過去?


    九爺府裏,九爺就挺不解的對十爺說:“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還有,老八什麽時候跟這大阿哥也扯上關係了?”


    十爺抽著水煙咕嚕嚕的不理他,九爺隨手拿起炕桌上的花生殼砸他,天女散花般扔到十爺身上。


    十爺掃去飛到他頭上的花生殼,沒好氣道:“你不是也送禮過去了嗎?”


    “我,我那是……”九爺頓時發現自己好像也不夠理直氣壯:“我那是……我不該送嗎?”他糊塗道


    。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了一會兒,九爺一拍桌子道:“這說的是我嗎?!不對!我跟老八能一樣嗎?!我多小心啊我!我都……”他比了個手勢,“我就送了這麽一點點。還是讓弘暲過去的,我都沒敢露麵!”


    能不送嗎?


    “那兩個都送了,這個我能漏過去不送嗎?”九爺很委屈。他送了弘昐和弘昀,不能跳過弘暉不送啊。


    十爺:“你送就沒事,老八府上就不能送?有這道理沒有?”


    九爺被問愣了,他剛才挺理直氣壯的,怎麽一回就被問住了呢?他坐在那裏道:“你讓我理一理啊……”理完,他怒道:“那不是現在傳說萬歲不高興嗎?我這不是著急嗎?”


    之前送的時候沒覺得有問題,就是現在說萬歲生氣了,他才急了啊。


    十爺鄙視道:“萬歲爺那邊的事那麽容易讓人知道啊?”傻不傻啊?現在外頭都說萬歲對孝敬皇後情深似海,他們這些算是知道點底細的有一個信嗎?


    虧得是孝敬皇後死得早,她要是敢活得比萬歲還命長,那等萬歲咽氣前還不定會出點什麽事呢。


    九爺也明白過來了,恍然大悟道:“萬歲這是想讓人知道……”


    想讓大家都知道,他在為弘暉請客的事不高興了。


    圓明園裏,四爺似乎心情很好的讓李薇賞幾個人。


    李薇讓玉煙拿來文房四寶,對他道:“爺說吧,我記著。”


    四爺在給百福刷毛,看百福乖乖的這邊刷完翻個身,耳朵那裏癢癢了就往他那邊湊,他玩得挺歡樂,一直笑咧嘴露著牙。


    “怡王,李文璧,張廷玉。”他道。


    李薇抄下這三個名字,問:“賞什麽呢?”


    四爺又念了一串,多數都是些沒什麽用的東西。像賞十三爺的就有珊瑚數珠一串,賞她阿瑪李文璧的竟然還有兩塊他用過的殘墨


    。賞張廷玉的是最正常的了,賞了張家老太太一尊觀音像和幾本經書。


    李薇抄完念了一遍給他聽,他點過頭,她才讓人去開庫房。


    給李文璧的殘墨,她起身去書房拿。其實四爺用東西也沒那麽儉省節約,像是這種好墨,他有時為了試試就會磨來寫幾張字。不會說一個墨錠用完了才拿下一個。好墨越來越多後,就有這種用過幾次剩下來的,他就會賜給下麵的臣子。


    而且,能得這種殘墨賞賜的,那都是在他心中十分信任的臣子。


    親近的人才不會介意收到他用過的東西。這是他的想法。


    李薇覺得隻要是他賞的就不會有人敢嫌棄。


    說起來這三個人裏頭最奇怪的就是張廷玉。雖然他在四爺一登基就跟在四爺身邊了,可是當時四爺挑他,應該是看在他沒什麽根基的上頭。又曾經在先帝身邊侍候過一陣子,對禦前侍候也算有些經驗才留下他的。


    四爺會在十三爺和她阿瑪後麵連他帶著一起賞,難道是說張廷玉成了他信重的臣子了?


    比起別人,張廷玉算是李薇有點印象的四爺的重臣了。所以她此刻看到的就是一位重臣的崛起嗎?


    而接任李文璧直隸總督的也是一個‘熟人’,他叫李衛。


    外麵都說這是李家的族人,所以這個直隸總督還是李家的人在幹。一般人聽到這個都要跟李家劃清界線了吧?可這李衛居然跑去找李文璧,還一口一個族叔,還說他已經寫信回鄉讓家裏查家譜了,說不定跟他跟李家還真是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李薇聽到後不知是該做什麽表情。


    倒是李文璧笑嗬嗬的跟四爺當個笑話說了,四爺也當個笑話笑了。


    李薇:……


    她覺得自己有時也有點想太多。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有事要早起,今晚沒有了,大家晚安,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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