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同樣的一段時光裏鐵中棠的生命中卻充滿了不平靜的風波充滿了驚隱、動蕩、刺激。


    鐵中棠墜下懸崖經過一段短暫的暈眩後耳畔忽然響起一陣歌聲。


    歌聲嬌美清悅反反複複的唱著:“你姓甚名誰?是哪裏人?為什麽一直暈沉沉但望你快些醒一醒要知道我等呀等等的是多麽急人!”


    一個長少女盤膝坐在鐵中棠身畔仰望著壑上的青天曼聲而歌仿佛已唱得出神。


    鐵中棠從下望上瞧看不到她的麵目隻看到她身上穿的竟是麻布衣衫已破爛汙穢不堪而且自己竟然枕在她的膝蓋上。


    他大驚之下立刻側身滾下這少女的膝蓋。


    那少女也頓住了歌聲俯下頭來。


    她歌聲雖然嬌柔甜美但麵容卻髒得出奇直似已久久未曾洗過隻有一對眼睛倒還黑白分明。


    鐵中棠覺得奇怪極了誰知那少女又唱了起來:“你姓甚名誰是哪裏人?”


    鐵中棠更是驚奇不禁望著那少女起呆來。


    那少女黑黑的眼珠子一轉嘟起嘴唱道:“我問你的話呀你為什麽不回答難道你這個人不會說話嗎難道你這個人是個小啞巴?”


    鐵中棠心裏又是驚奇又是好笑:“姑娘是在說話抑或是在唱歌在下實在分不清。”


    那少女嬌聲一笑唱道:“我的話就是歌唱你不回答不應當!你要是再不答我的話我就把你吊回山壁上去。”


    銀鈴般的嬌笑聲中她竟然真又將鐵中棠抱起。


    鐵中棠看她瘋瘋癲癲滿麵調皮的樣子深信她真的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當下大聲道:“在下姓唐名中。”


    他生性謹慎此時此刻縱是對這樣的少女也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


    那少女咯咯笑著唱道:“我叫做水靈光從小生在這地方。”


    這是絕壑之底四下俱是枯藤野草積水沼澤他們此刻的存身之地是一方青色山石哪裏有人類可以留居之地?


    那少女目光又現出一陣幽怨之色輕輕唱道:“我整天站在這山石上不知道上麵的世界怎麽樣我若是能上去看一看死了我也不心傷。”


    歌聲哀怨淒楚動人。


    鐵中棠隻覺心頭一陣側然不知道這少女在如此荒涼困苦的地方是怎麽樣生活下去的。


    物質上的欠缺固是難受精神上的寂寞更是悲哀。


    “過了十餘年這樣悲哀困苦的生活難怪她是要變得有些呆了與人說話也要唱起歌來。”


    鐵中棠忍不住問:“姑娘隻有一個人?”


    那少女悲哀的輕歎一聲輕輕唱道:“我自小沒有爹爹隻有娘也不知怎會來到這地方?”一句未曾唱完目中已流下晶瑩的淚珠。


    鐵中棠仰麵極目望去隻見兩旁山岩高有百十丈下麵一段滿生薛苔當真是飛鳥難渡。


    ——此間當真無路可上難道我也要像她一樣一輩子終老在這裏?


    一念至此鐵中棠隻覺心中突然升起一陣寒意。


    隻見水靈光卻站了起來半長的及膝麻衣下露出了半截滿是泥汙的小腿。


    她仰天伸了個懶腰悲哀的神色立刻換為笑容拍掌高歌:


    “整隻的肥豬穿在鐵架上


    下麵的鬆枝燒得吱吱的響。


    那淌著油的豬皮喲!


    已烤得黃金黃


    我割下一塊大豬肉喲!


    請你嚐一嚐。”


    她咯咯嬌笑著比了個手式遞到鐵中棠嘴邊又唱著道:“請你呀嚐一嚐。”


    她忽而悲傷忽而歡笑鐵中棠心裏雖然奇怪自己也笑了。


    水靈光見他笑了覺得更是開心又笑著唱:“我媽媽曾經對我講一個人不能大悲傷我每天隻許自己傷心一刻過了這一刻我就要歌唱!”


    她圍著鐵中棠的身子跳躍著。


    “肥豬肉我雖然沒吃過可是我每天都能享受陽光在陽光下幻想著豬肉你的心就永遠不會再悲傷!”


    鐵中棠暗暗歎息:“在這裏生活的人若不能學會苦中作樂日子當真無法忍受但是她和她的母親怎麽會到這裏來的呢?”


    他知道這少女和她的母親必定懷有一身武功。


    因為沒有武功的人必定無法在這種地方生活下去那麽她們是否為了避仇才藏身此地的?


    她們的仇家究竟是誰?她們究竟是什麽來曆?


    這些問題剛在鐵中棠心頭閃過遠遠己有人在呼喚:“靈兒還不回來做飯麽?”


    語聲沉凝鐵中棠聽來隻覺說話的人像在耳側。


    這種高深的內功使得鐵中棠心頭大為一驚水靈光己俯下身對他說:“走……走帶……帶你……你去……去見……媽媽!”


    短短一句話她竟結結巴巴的說了許久才說出來。


    鐵中棠恍然大悟:“原來她是個結巴難怪她不願說話總是唱歌我常聽人說十個結巴其中有九個唱歌時就不結已了如今看來果然不錯。”轉念之間身子已被那少女抱了起來。


    “我……我很少有……有人……陪我……我……說……說話所以……不……不會……會說……你……你笑……笑我……麽?”


    “我怎會笑你以後我一定要常常陪著你說話你的毛病一定會好的。”


    水靈光展顏一笑道:“你……你真好!”


    她身法之輕靈有如淩波海燕一般鐵中棠見她母女俱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不禁更是奇怪她們的來曆。


    那少女接連幾個起落已飛掠十數丈之遠。


    他飛掠在亂草沼澤之間竟絲毫不覺吃力鐵中棠自念自己縱是未受重傷輕功也遠不及她。


    大旗訓練弟子極是嚴厲鐵中棠自幼練武天份絕頂名師高徒他武功在江湖中已可稱得上是一流身手。


    但這少女小小年紀武功竟比鐵中棠還高這自是令人驚異之事想不出她武功是如何學來的。


    隻見一麵高有四丈的山石壁立眼前石上幹幹淨淨仿佛常經洗擦與四下情況大不相稱。


    到了這裏水靈光才放緩了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在亂草泥沼下奔跑了起來活像她的武功突然減弱了九成。


    走到青石前丈餘處她竟又劇烈的喘息起來。


    鐵中棠大奇:“莫非她一直將自己身懷絕技之事瞞著她母親?那麽她武功又是從哪裏學來的?”


    他越想越奇怪忍不住輕輕問道:“難道你的武功……”


    話聲未了水靈光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嘴目中滿現驚慌之色輕輕搖了搖頭附耳道:“不……不要說!”


    鐵中棠滿腹驚奇疑團難解隻見她喘息著繞過青石青石後便是一個洞窟這青石是用來做這洞窟的屏風。


    狹長的洞窟雖然陰森黝暗但打掃得卻甚是清潔。


    水靈光在洞口一團山麻上擦了擦她那雙山麻編成的鞋子畢恭畢敬一步步的走了進去。


    走了二十餘步洞勢向左一折便豁然開朗。


    一個四、五丈方圓的洞窟中四麵堆著一些山麻、枯藤以及野生的黃精山藥。


    一條麻索上吊著三隻風幹的死鳥。


    洞角邊有一具水槽承接著由山隙間滴下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水聲擊破了洞窟中的陰森靜寂。


    水槽旁有一具石砌的火爐。


    微弱的光線中一張鋪著山麻被褥的床上盤膝端坐著一個滿頭自、身披麻衣的枯瘦婦人。


    她渾身已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麵上顴骨高聳一雙眼睛大而深陷散著野獸般的光芒正陰森森的望著鐵中棠仿佛是方自地獄中逃出的惡魔幽靈一樣。


    最可怕的是她目光中充滿了一種對人世的仇恨與怨毒忽然厲吼:“這人是哪裏來的?”


    鐵中棠心頭一震再也想不到這枯瘦的身子裏竟然能出如此巨大的吼聲直震得四下洞窟嗡然作響。


    水靈光更是已駭得全身顫抖了起來:“他……他……是……是從……山……山上……上……上……”


    她本已口吃結巴此刻在這自老婦麵前更是結巴得厲害雖已說得滿頭大汗一句話還是說不出來。


    鐵中棠又不禁暗暗在心裏歎息:“想不到她竟對自己的母親如此畏懼難怪她這口吃之病無法痊愈。”一念至此就挺身而出:“在下身受重傷由山壁上墜落下來多蒙這位姑娘相救才得保全性命。”


    白老婦從頭到腳瞧了鐵中棠一遍。


    “你是什麽人怎會受了傷?”


    “在下唐中被仇家所逼寡不敵眾……”


    “唐中你可是四川唐家的門徒弟子你的仇家都是些什麽人?”


    鐵中棠立刻否認:“在下乃是形意門下弟子在下的仇家乃是西河道上的惡賊五毒幫。”


    他料定這老婦久困壑底必定不聞江湖中事是以隨意編出了五毒幫這名字隨意編造了自己的來曆。


    白老婦森寒的目光四下閃動冷冷的問:“你既已到這裏以後究竟有什麽打算不妨說來聽聽。”


    “在下被仇家所乘傷勢頗重縱有什麽打算也要等傷勢好了再說。”


    活聲未了自老婦忽然厲聲狂笑起來。


    “此地食糧供我母女兩人已是不夠這裏的清水更是珍貴已極哪裏有你療傷之地你豈非是在做夢!”


    鐵中棠心頭一寒水靈光亦不禁神色大變。


    她搶先一步擋在鐵中棠身前。


    “我……我的給……給他……”


    她天真未混心中並無愛欲之情她隻知道這男孩子是她救下來的應該保護著他——這也許是一種女子潛在的母性本能。


    白老婦冷笑厲聲道:“你要將你那一份食物和清水讓給他是麽?”


    水靈光瞪大著眼睛點了點頭。


    白老婦反掌一拍石壁怒道:“那麽你呢?”


    水靈光道:“我……我不……不要緊。”


    話聲未了白老婦已自石床上飛掠而起閃電般在水靈光麵上正反拍了兩掌掌聲未落她又已掠回床上。


    水靈光仍然動也不動的垂而立。


    隻聽白老婦罵道:“好呀你不吃不喝難道情願為他餓死渴死那麽你叫我這殘廢的老太婆怎麽辦呢?”


    這個身手如風的老婦人竟是個殘廢。


    白老婦霍然轉目光森森逼視著鐵中棠。


    “我女兒要將食物讓給你她自己情願餓死你聽到了麽?”


    “水姑娘的好意在下雖感激卻萬萬不能接受的。”


    “既然不能接受就快些去死!”


    水靈光驚喚一聲:“娘你……忍……忍心……”


    白老婦厲聲道:“我為何不忍心?這世上兄弟相殘婆媳相殺的事多得很何況他與我們素不相識他死了和我們有何關係?”


    水靈光滿麵驚惶方待說話鐵中棠已大聲道:“在下傷勢並不甚重隻是太過疲累隻要稍微休息兩日便能工作了到那時在下必定會去尋找一些食物、清水拿來加倍還給前輩。”


    “加倍還給我你說得倒容易得很你可知道這裏的京物比黃金還要珍貴麽?”白老婦說:“食物還不去說它尤其是水……水……你看這一滴滴的水……”


    她指著水槽:“除了這裏之外此間什麽地方都沒有水了這裏的水能夠三個人喝麽?”


    那水槽的滴水當真有如眼淚一般甚至比眼淚還少。


    “雨水呢?”


    “沒有雨水。”


    鐵中棠歎息著瞧了水靈光一眼這才知道她為何如此汙髒。


    “既是如此也就罷了!”


    水靈光卻大聲說:“娘……隻……隻要你……將……將洗臉的……的……水……讓給……讓他一點……”


    白老婦怒道:“好呀你這死丫頭你叫老娘不要洗臉將水讓給這臭小子?你……你……好個不孝順的臭丫頭你怎麽不學你爹爹他為了他媽寧可叫自己的妻子去死!”


    就在刹那之間鐵中棠心中忽然閃過一串靈光。


    吉光片羽便立刻在他心中連綴著一個形象他不暇再多思索忽然大喝:“盛大哥你錯了!”


    白者婦果然身子一震顫聲問:“你說什麽?”


    鐵中棠心頭暗喜知道自己的猜想已有些對了卻故意搖了搖頭:“沒有什麽。”


    “你說不說?”


    “在下隻是胡亂猜測而已也許不對。”


    “決說快說對不對都無妨。”


    “在下口幹舌燥已將不能說話了。”


    “水給他水!”


    水靈光看得甚是驚異不知道少年怎能一句話便打動了母親。


    她走到水槽前舀了一勺水捧到鐵中棠麵前。


    鐵中棠微微一笑道:“水姑娘你先請。”


    水靈光怔了一怔回望了她母親。


    自老婦道:“喝吧!”


    水靈光將一勺水全都喝了又舀起一勺交給鐵中棠她口中雖未言語但眼波中卻已不禁流露出對鐵中棠的情意。


    直待鐵中棠喝完了水白老婦立刻又說:“再給他一些吃的東西免得他又要多事。”


    鐵中棠胡亂吃下一些黃精山糧精神立刻為之一振。


    白老婦盯著他:“此刻你總可說了吧?”


    “前輩生性本來最是溫柔和婉如今變得如此必定是曾經遇著一些十分傷心之事。”


    “你怎會知道我以前的事?”


    “在下雖是揣測但……”


    “揣測?老實說你是否那老太婆派來搜尋我母女的人?”


    語聲沉厲有如雷鳴。


    鐵中棠聲音不變道:“前輩口中的老太婆可是盛大娘麽?”


    白老婦神情大變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她一聽“盛大娘”三字便仿佛生出畏懼之心身子竟微微顫抖起來。


    鐵中棠道:“前輩隻管放心在下亦是盛大娘的仇人而且對前輩的遭遇同情得很。”


    “我有什麽遭遇你怎會知道我的遭遇?”


    “昔年武林中曾經有一位名傳江湖的女劍客‘柔情手’水柔頌想必就是前輩了。”


    自老婦身子一震道:“水柔頌……水柔頌……”忽然雙掌一撐自床上飛掠而起。


    鐵中棠隻覺眼前一花衣襟已被她一把拉住。


    水靈光一直不知道他們在說的什麽此刻神情大變顫聲叫道:“娘你……你……老……老……”


    她已被驚得呆在地上半步動彈不得。


    隻聽白老婦厲聲道:“說!你怎會知道我是水柔頌?”她雙腿動彈不得此刻己跌坐在地但掌力之驚人已將鐵中棠衣襟捏破。食、中、無名三指的指節緊緊抓在鐵中棠前胸骨上隻要手掌向前一送鐵中棠便要胸穿骨襲。


    哪知鐵中棠神色仍是絲毫不變:“前輩如此相逼在下呼吸都難以暢通話更說不出來了。”


    “你知道我十分想聽是以便故意要脅是麽?”


    “前輩果然有知人之明。”


    白老婦恨恨凝注了他半晌終於鬆開了手掌:“快說!你若不說得清清楚楚我更要將你生襲成八塊。”


    鐵中棠道:“在下心情不適時也不會說話的。”


    白老婦胸膛起伏顯見在勉強壓製著胸中的怒火也勉強壓低了聲音道:“好好你快說好麽?”


    水靈光在一旁看得更是驚奇。


    她從未想到自己的媽媽竟會有一日對人如此忍氣一時之間她不禁對這少年更覺神奇。


    鐵中棠卻已經在說了:“此事說來其實並無玄妙之處紫心劍客盛存孝自十六歲起先後娶了三房妻室卻都相繼而死據盛大娘在江湖散布之言說是三位盛夫人都是死在我大旗門人手中但家師卻十分驚奇憤怒隻因他老人家深知大旗門弟子絕未向這三位夫人下手。”


    自老婦麵容一陣扭曲:“錢立珊、華向明兩人難道也不是大旗門下殺死的麽?”


    “大旗門數入中原深仇來得償雪卻替武林中一些不肖之徒背了不少黑鍋他們深知大旗門一擊不中便要全身而退是以便將許多筆難算的帳轉到大旗門的頭上。”鐵中棠說:“那時家師便十分懷疑這些事都是盛大娘弄的手腳她生怕媳婦奪去兒子之愛竟下毒手殺死自己的媳婦隻是她手段毒辣好狡不但瞞過天下耳目更將盛存孝瞞得風雨不透。”


    “你隻當盛存孝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他隻是在裝糊塗而已。”


    “難怪他直到今日還不敢續弦娶親。唉!此人倒當真不愧是位孝子!”


    白者婦默默垂:“他原來還沒有續弦……”忽然又厲聲問道:“但你怎麽會知道我便是水柔頌?”


    “這位姑娘姓水在下又看出前輩你必有隱痛所以靈機一動便試探著喚了一聲‘盛大哥’前輩果然麵色大變那時在下便知道揣得已不遠了唯一還有些懷疑之事便是覺得前輩似乎比應有的年齡要老得多了但後來一想艱苦的歲月憂憤的心情自然易催人老是以在下才敢斷言前輩必定就是將近二十年前被盛大娘暗害的柔情手水柔頌!”


    淒清黯淡的光線裏隻見這柔情手水柔頌幽靈般坐在地上滿麵俱是悲憤哀傷顯已落入往事沉痛的回憶中。


    水靈光睜大了眼睛一會兒望向鐵中棠一會兒望向她母親忽也坐到地上輕輕啜泣了起來。


    良久良久水柔頌方自緩緩道:“想不到你的思想竟如此敏銳你……你揣得全都不錯。”


    她咬一咬牙恨聲接道:“約在二十年前我五家在這山上與大旗門人苦鬥數日終於稍稍占了上風但我已精疲力竭又有了身孕便悄悄去求盛大娘讓我早些回去哪知她聽了我的話竟忽然獰笑了起來她說絕不許我再生兒女奪去她兒子的愛我才自一驚她已將我推下了懸崖我雖能僥幸不死但兩條腿卻已……”她麵容又是一陣扭曲忽然頓住了話聲目光中立刻充滿悲哀與仇恨。


    鐵中棠歎道:“前輩你在那種艱苦的環境下仍然生存了下來晚輩實在自心裏佩服得很!”


    水柔頌恨聲道:“那一段非人所能忍受的日子將我折磨成這般模樣但我畢竟還是活下來了!”


    她那充滿仇恨的目光緩緩移向鐵中棠接道:“那時我正和你此刻一樣疲勞、悲哀而又重傷。”


    她麵上慢慢起了一絲狠毒的笑容望向鐵中棠道:“但我是女子既有身孕又成殘廢情況還遠比你絕望的多我還能在這種環境中單獨生存下來你一個男子漢為什麽不能?”


    鐵中棠心頭一寒道:“前輩的意思……”


    水柔頌厲聲道:“我雖不殺你但也不能養著你你快些給我滾出去否則……哼哼說不得我隻有動手了!”


    她手掌一撐掠回床上再也不看鐵中棠一眼水靈光伏在地上低低啜泣也沒有勸阻之意。


    鐵中棠木然呆愣了半晌他已用盡所有的智慧要想打動水柔頌的心意但此刻他自知已完全絕望。


    他緊握雙拳抬起目光掙紮著站起來掙紮著走出去但方出洞外他便立刻倒在地上。


    為了有用的生命他願以自己所有的力量與智慧掙紮奮鬥。


    但是他卻絕不乞憐更不哀求。


    食水與山糧已使他略為恢複了些許精力但自洞內走出的一段路卻又使他全身脫力。


    他四肢舒展仰臥在地盡量鬆懈了全身的肌肉與神經然後他盡力集中精神默默調息起來。


    仰望著天色暮色已將降臨一場更艱苦的奮鬥也已將開始——生存的奮鬥不但艱苦而且殘酷。


    他知道在黑夜未來之前他必須先要找一處棲身之地才能躲避蛇蟲與蛟蟻的襲擊。


    太陽落山後沼澤間便散出一陣陣白霧般的臭氣。


    他尋了些枯藤綁在腿上屏住呼吸仔細選擇著道路。他行事謹慎仔細絕不走失一步。


    仰望去暗藍色的蒼穹已現出一彎淡白色的月痕。


    霧氣彌漫天色更黑前麵已漸漸不能分辨道路。


    鐵中棠仰天歎息一聲在泥澤中坐了下來他已實在無法支持當真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突聽一陣風聲自身後掠來水靈光已悄然到了他麵前一言不輕輕扶起了他的身子。


    刹那之間鐵中棠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道:“水姑娘你……”


    水靈光搖了搖頭鐵中棠隻得頓住話聲。


    在山窮水盡之時遇著一個幫助自己的人那時他心中的情緒絕非任何一個沒有身曆其境的人所能了解。


    他隻當柔情手水柔頌已改變了心意哪知水靈光竟扶著他走向另一個方向他忍不住問道:“到哪裏去?”


    水靈光微微一笑伸手蓋起了他的眼睛輕輕唱道:“我讓你猜上一猜想上一想但你卻永遠也想不到我現在帶你去的是什麽地方。”


    此時此刻鐵中棠隻覺這歌聲是如此甜美再也不覺得如以歌聲來代替言語是件愚蠢的事了。


    他隻覺身子輕飄飄的隻因水靈光已負擔了他全身重量。


    走了片刻水靈光終於輕輕抱起了他但一手仍輕掩著他的眼睛輕巧的移動著腳步曼聲道:“不要看不要想我一定會帶你去個神奇的好地方!”


    親切的歌聲在鐵中棠心中的苦澀裏滲入了一絲甜味但這一絲淡淡的甜味中卻又含著一些痛苦。


    因為鐵中棠知道在這絕壑之底荒涼之地絕不會有什麽神奇的好地方他隻覺四下氣息越來越是陰濕地形也仿佛越來越奇特到後來又走入了洞窟之中滿洞風聲呼嘯作響。


    風聲漸漸輕微時水靈光終於移開了手掌。


    但鐵中棠仍然不敢張開眼來隻聽水靈光帶著笑聲唱道:“你睜開眼睛看一看看一看這是什麽地方?”


    鐵中棠雙目一張心頭不禁驟然為之大驚。


    隻因他目光所及之處竟然全都是人間難見的奇珍異寶許多粒夜光之珠照得他滿眼生花。


    每個角落裏都堆放著十餘株高達數尺的珊瑚。


    珊瑚枝上掛滿了一串串紅的瑪瑙、綠的翡翠、白的珍珠以及一些鐵中棠見所未見的寶物。


    最遠的一個角落裏竟有一張錦塌雖然陳舊卻極美麗錦榻旁竟還堆放著十餘壇泥封未除的美酒。


    刹那之間鐵中棠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他雙目圓睜目定口呆他再也不會想到在這地獄般的沼澤壑底竟真的有這樣天堂般的神奇地方。


    水靈光眼波中閃動著喜悅而得意的光芒將鐵中棠輕輕放到錦榻上笑道:“奇……奇怪麽?”


    鐵中棠愣了許久方自長歎道:“實在有些奇怪!”


    水靈光輕輕一笑忽然轉身奔了出去原來在這寶窖之後竟還有外洞窟萬籟俱寂中那洞窟中竟隱隱傳來一陣陣悅耳的流水聲。


    鐵中棠愣的斜倚在錦榻此時此刻一切都使他覺得此身如在夢中自己都難以相信。


    但等到他驚詫的情緒平靜之後他立刻對這所有的情況下了個判斷當下暗暗忖道:“這必定就是水靈光學武之地。水柔頌必定不準她女兒學武而水靈光也不敢反抗母親是以不敢將自己學武之事和這地方說出來。”


    但還有些事卻是鐵中棠永遠猜測不到的。


    這地方究竟是何人所屬?此人是生是死?這些珠寶究竟是從何而來、水靈光究竟是因何因緣來到此地?


    心念數轉間隻聽水靈光在那邊的洞窟中曼聲唱道:“你快些閉起眼睛來還有件事;我要讓你驚奇。”


    鐵中棠忍不住立刻閉起眼睛——世上唯一能打動他的事便是親切的情感純真的感情。他隻覺一陣香氣撲鼻而來然後是水靈光嬌笑著的聲音:“好啦!”


    鐵中棠緩緩張開眼睛突覺眼前一亮。


    滿洞珠光輝映中站在眼前的竟是個容光絕代肌膚勝雪有如瑩玉塑成般的美人。


    她穿的是一身綴有明珠的宮絹羅衣在珠光寶氣中更顯得綽約有如仙子她麵上的笑容是如此明亮煥使得鐵中棠再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無法相信此刻站在自己麵前的美人便是方才滿身泥汙的水靈光但事實卻又令他不能不信。


    他仿佛是一粒沉溷於泥汙中的明珠雖然長久被汙泥掩去了光芒但泥一去光芒更倍覺照人。


    鐵中棠呆了半晌隻見水靈光輕輕旋了個身輕輕道:“比……比起別人我……我醜不醜?”


    鐵中棠長歎道:“你難道自己不知道?”


    水靈光搖了搖頭道:“我……現在的……的樣子從來都沒有人看……看過直……直到今天。”


    鐵中棠默然點了點頭心中不禁暗暗忖道:“空穀幽蘭以空穀幽蘭這四字來形容於她當真再也恰當不過。”


    抬頭望處隻見水靈光麵上滿是幽怨之色。


    他終究是個男子是以無法了解少女的心情——少女們若是連自己是美是醜都不知道那種心情之苦怎會是男子所能了解?


    良久良久他方自忍不住歎道:“美……”


    水靈光麵上忽然飛起了一片欣喜的笑容舉起雙臂又輕輕轉了個身嬌笑道:“我真的美?”


    鐵中棠又點了點頭道:“自然是真的!”


    水靈光嬌笑著撲到鐵中棠身上道:“謝謝你你真好!”這句話說得清清爽爽流流利利哪裏還有口吃之病?


    鐵中棠心頭一動大喜道:“你的毛病好了!”


    水靈光呆了一呆睜大著眼睛道:“真……真的?”


    她心情緊張立刻又口吃起來。


    鐵中棠歎道:“水姑娘你隻要心裏沒有畏懼不再緊張我確信你的毛病必定會好的!”


    水靈光嫣然一笑在榻邊坐了下來垂半晌忽然長歎道:“娘若……能……能看……我這樣子就……就好了。”


    鐵中棠道:“你為何不願被她看到?這裏究竟是什麽人的地方?”


    水靈光輕輕歎息一聲甜美的笑容立刻籠上一層淡淡的悲哀之色:“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個明月如水的晚上……”


    鐵中棠打斷了她的歌聲:“我要你將這段事說出來告訴我不要唱好麽?”


    “我……我說……說得不……不好。”


    “慢些說不要怕沒有人會笑你的。”


    水靈光抬起眼隻見鐵中棠目中充滿了了解與鼓勵這種眼色使得她心中漸漸有了自信。


    ——隻有別人的鼓勵和自己的信心才是治愈口吃的良藥。


    於是她開始敘說這神奇的故事。


    她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幼時極不健康腦筋在母體中便受了震蕩一直到七、八歲時還不能說話。


    水柔頌滿心都是對盛大娘的仇恨對這盛家的後代自然不會愛護。她不但恨盛大娘恨這孩子也恨自己甚至恨上整個人類。


    在冷漠、艱苦與仇恨中長大的水靈光從小便學會了忍受孤獨她常常去尋找最冷僻與最陰森的地方去獨自流淚。那時她才七歲就在這時她有了奇遇。


    有一天晚上月明如水她正獨自藏在枯藤掩蓋下的洞窟中哭泣卻不知正有一雙如閃電般的眼睛在偷偷望著她。


    自此之後她每到這小小的避難處來哭泣時這雙眼睛總會在暗處望著她直到一天她赫然現有一個殘廢的老人已在她麵前。


    這老人右腿已齊根鋸斷左腿已隻剩下半截左臂更已殘廢全身隻剩下一隻左手仍然健全。


    他形容雖然可怖態度卻很慈藹於是水靈光便漸漸消失異懼之心反對這殘廢的老人憐憫起來。


    自此以後她每天都要抽出一段時間來陪伴這殘廢的老人十幾天後這老人才將她帶到這神奇的寶窖中來。


    她遵從這老人的命令永遠沒有將這一段事告訴她母親隻因這老人對她是那麽慈愛。


    他盡心的傳授她武功和知識也教她識字她母親嚴格的控製她的食物和水但她卻在這裏獲得了補償。


    隻是她生怕被母親現是以絕不敢用這裏的清水洗滌身子——這裏的水源富足但食物仍是貧乏的。


    三年多之後這殘廢的老人終於結束了他痛苦的生命臨死前他仿佛有許多話要對她說。


    但是他卻隻說出半句話。


    “災禍之箱裏是我的……”便斷氣而死。


    他死時的痛苦和遺憾水靈光年紀雖小但也看得出來她知道這老人必定有一段充滿痛苦與仇恨的往事但是他卻始終未曾向她說出——也許他認為她年紀還小要等她長大些再告訴她但是他自己卻等不及了。


    說完了這段話水靈光已是淚痕滿麵。


    鐵中棠麵色沉肅垂沉思良久良久沉聲問:“那老人是什麽姓名?”


    “我……我不知!”


    “那‘災禍之箱’四字又是什麽意思?你當然也不會知道的。”


    想不到水靈光展顏一笑居然說:“我知道!”


    她輕盈的飛身而出片刻後便捧來兩口小小的箱子高約一尺兩尺見方像是女子的梳妝匣。


    兩口箱子大小完全一樣裝飾顏色卻大不相同。


    其中一口滿綴著碧綠的翡翠、鮮紅的寶石以及奪目的明珠閃閃的著絢爛的光彩。


    另一口箱子卻是黝黑色的箱上沒有任何裝飾也看不出是何物製成卻沉重異常。


    水靈光將這兩口箱子輕輕放到錦榻上立刻打開了那滿口綴著珍寶的箱子鐵中棠忍不住問:“這就是災禍之箱麽?”。


    水靈光搖了搖頭:“七色寶石彩光這是幸運之寶箱。”


    箱子裏放著幾本絹書四隻玉瓶以及一隻幾乎已成*人形的千年參果。


    他知道這些絹書與玉瓶必定是武林豪士夢寐以求的武功秘笈與靈藥那千年參果更是並世難尋的寶物。


    但是他對那口漆黑的箱子卻更充滿了神秘的好奇他斷定這箱子裏必定隱藏著那殘廢老人一生的秘密。


    “這一定就是災禍之箱了!”


    他想打開這漆黑而神秘的箱子水靈光卻用力握住他的手掌。


    “動……動不得的!”


    “這箱子難道從未曾打開過麽?”


    “洞中珍寶俱可動唯有此箱莫試嚐此箱一開災禍降你我誰也不能當整整十三年過去我從未開過此寶箱。”


    她麵色驚惶歌聲更是慎重異常。


    鐵中棠隻得縮回手掌她才展顏而笑。


    “幸運箱中有靈藥可治人間百般傷千年參果更神妙益神補氣是奇效你趕緊服下去傷病便無妨!”


    鐵中棠還沒有推辭水靈光己掩住他的嘴她目光中的情意使得鐵中棠再也不願拒絕。


    於是她便為鐵中棠洗滌了傷口服下靈藥又將那一隻千年參果搗碎成漿強迫鐵中棠服下。


    鐵中棠很快就沉沉睡去水靈光立在榻邊呆呆看著他忽然俯下身子在他頰上輕輕一吻。


    然後又換過那件襤褸破爛的麻衣在身上塗滿汙泥帶著滿足的笑容走了。


    鐵中棠一覺醒來時水靈光已不在他的身邊他隻覺全身振奮精神滿足宛如換了一個人似的。


    那災禍之箱已被取走幸運之箱卻仍留在錦榻上箱蓋中夾著一片白紗上麵用焦木寫著:


    “你已睡了兩日兩夜我也為你換過藥了現在我去侍候娘你醒來如覺無聊可以看看箱子裏的書。”


    字跡雖不甚美但卻一筆不苟每筆每劃之中看來都仿佛注滿了她濃濃的關切與情意。


    情意是如此真實字跡是如此真實四下的珍寶也依然真實的著光但鐵中棠卻覺自己如在夢中。


    在重重危難九死一生的流血與驚險之後接著而來的竟全都是常人夢寐難求之物——秘笈、靈藥、美人、財富。


    生命的變遷是如此巨大遇合竟是如此神奇他不禁暗暗歎息不知道上蒼對他今後的生命將如何安排?


    他取起第一冊絹書在珠光下翻閱著前麵記載的自然都是些內家正宗淺易的入門功夫。


    但是他越看越心驚看到後來竟不覺汗流泱背。


    這絹書上記載的武功赫然竟與大旗門傳授的武功道路完全一樣隻是更為精妙而已。


    許多種他平日練功時遇著的疑難?


    ??處即使他師父也不能解釋然而在這裏卻有了答案。


    “莫非那殘廢的老人與我大旗門有什麽淵源?莫非他就是我大旗門中的前輩先人?”


    他雖然想起師父們曾經說過大旗門曾經稱雄武林時有極大的珍寶財富遺留在中原。


    但是大旗門被仇家所害時當時的掌門人以及執事弟子全都死得幹幹淨淨。這宗財富所在之地便成了個極大的秘密數十年來大旗門弟子一直在不斷尋找但卻始終未曾找到。


    他又想起師父曾經對他說過“你爹爹絕代奇才曾經說起他已將這寶藏的下落查出一些眉目隻可惜他也不幸被害死!”


    這些想法在鐵中棠心頭閃過他隻覺熱血奔騰不能自己立刻自榻上躍下要去尋找那災禍之箱。


    他深信這精秘的箱子裏必定有為他解釋所有秘蜜的答案縱有任何災禍生他也要看上一看。(全本小說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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