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灄口


    雖然那天上的陰霾還未散去,但持續了兩天的綿綿陰雨總算是停了下來。


    泥濘的地麵成為行軍的大障礙,被踩得稀爛的路邊扔滿了破爛不堪的草鞋,現多數士兵已經穿上了從後方運來的膠鞋、棉鞋,那雙倍受煎熬的腳板總算是舒坦了些。


    灄口火車站。


    一支共和軍的部隊正趁著這雨後初晴的難得時光做著體操,這支部隊沒有任何番號,因為他們是一支特殊部隊:特戰營。


    特戰營營長朱大牛,總參謀官柳耕春。


    灄口火車站位於長江北岸,北洋軍開來後曾留下一支部隊駐守,不過當漢口戰役發起後,那支北洋部隊被湖廣總督陳夔龍調到漢口駐守並覆滅那裏,所以,當共和軍特戰營開到車站並架起機關槍後,那幾名留守車站的法國水兵就識趣的撤退了,雙方甚至還交換了一下紀念品,特戰營給的是幾雙嶄的草鞋,法國兵則留下了幾罐法國香煙,因為那鐵皮罐子上畫著個拄著文明棍的洋鬼子,所以被共和軍的士兵們稱做“鬼子煙”。


    現,特戰營的總參謀官柳耕春正坐車站經理室的西洋沙發上,悠閑的叼著根“鬼子煙”,全神貫注的研究著手裏那張洋文報紙,門外傳來喊操聲,訓練的事情由手下那幾個小參謀負責就行了,利用這難得的閑暇時光關注一下世界形勢,也有利於革命事業的開展。


    這是張法文報紙,法國本土出版的《費加羅報》,從發行日期看,這張報紙印刷於半年前,然後漂洋過海,不知被哪個外國人帶到了中國武漢,終留了這間經理室,並被人折疊起來,充當墊腳物塞了沙發的一條腿下,直到剛才被柳耕春找到。


    柳耕春畢業於江**師電雷學堂,當初選修外語的時候他選了法文,再加上一度有傳聞說兩江總督打算派人去法國留學,所以學起法文來格外賣力,不過後來終派去留學的目的地卻是日本,他隻能老老實實的留國內等待分配,先大清巡洋艦隊呆了段日子,但因為他是江蘇人,海軍裏飽受閩係、魯係軍官排擠,鬱鬱不得誌,一氣之下走了路子調到陸軍,安慶武備學堂做了炮兵教習,後來熊成基發動起義,他頭腦一熱也參加了革命,趙北策動秋操軍起義的時候他跟了去,這之後就留了共和軍裏,隨即被派到朱大牛身邊,協助朱營長組建特戰營。


    這幾年裏他的法文功課沒放下,閱讀法文報紙並不吃力,雖然那報紙上的消息全是半年前的,但他仍是看得津津有味。


    報紙上的聞裏讓人感興趣的是奧斯曼帝國的革命形勢,那個近東帝國的革命亂局中,柳耕春看到了此次“戊申革命”的影子,同樣的內憂外患,同樣的軍人力量,或許,這個時代本來就屬於軍人。


    看到興頭上,柳耕春幹脆躺了長沙發上,頭朝門口舉著報紙。


    片刻之後,門外黑影一閃,將光線遮擋住,柳耕春仰頭一看,營長朱大牛正和一隊士兵抬著十幾隻筐走進經理室。


    “放這裏,就放這裏。”朱大牛命令那些士兵將筐放了經理室。


    “地雷?”柳耕春看清那筐裏裝的東西,急忙坐起身,將煙頭摁鞋底蹭滅,放下報紙站了起來,指著那竹筐問道:“從昨天到今天,你兵工廠呆了差不多一天,就弄到這點玩意?機關槍呢?”


    朱大牛晃了晃膀子,說道:“你是不知道啊,那兵工廠裏人山人海,共和軍要槍的,革命衛隊要炮的,差點把劉督辦給大卸八塊,要不是總司令坐鎮,我看,那幫人非得把兵工廠給拆了不可!這點地雷還是總司令批了條子才領到的,都是式的碰火地雷,踩上就炸。機關槍就別做夢了,這些好東西都被配給了機炮營,總司令不打算守灄口了。”


    “不守灄口?那咱們的任務是啥?出擊還是撤退?”柳耕春問道。


    朱大牛指了指那些筐,說道:“當然是出擊,總司令叫咱們坐上小火車到韃子屁股後頭去搗亂。”邊說邊摸出一張信箋。


    “這是總司令的手令,你仔細看看。除了地雷,還給了咱們一些巡防營的號褂和旗幟,另外又派來幾個文書,抬了架油印機,說要跟著咱們到北邊去,順道跟來的還有幾個會說河南話的鐵路工人,帶著全套拆路家夥。”


    “坐火車到北邊去?就是灄口車站的那台小火車?可是光有車頭,沒有車廂,咱們怎麽坐啊?”柳耕春拿著手令仔細琢磨。


    漢口火車站原本有一列火車,但由於特戰營炸了兩座橋梁,鐵路上還癱著一列火車,漢口站的火車開不過來,灄口火車站倒是有一台平時用來維護鐵路的小火車,保養得還不錯,隻是沒有車廂,無法大批運送部隊。


    “工兵已經想法子運了十幾架平板車過來,現正安裝,等裝好了咱們就能坐火車去北邊了。”朱大牛捧起一顆地雷,又道:“總司令跟我說了,咱們馬上開拔,坐小火車順著鐵路往北走,這仗怎麽打由咱們自己琢磨,無論是拆鐵路還是埋地雷,反正還是那句話:特種作戰。”


    “特種作戰,特種作戰。”柳耕春咂了咂嘴,回味著這個詞。當初趙北派他下部隊的時候就提到過這個“特種作戰”,講得是一板一眼,讓柳耕春眼前一亮的同時也使他困惑不已,不知道這種仗到底該怎麽打,不過通過前幾天的潛伏和作戰,他似乎已抓到了一點訣竅,那就是避實擊虛,攻敵不備,冒著大的風險以小的代價取得大的戰果,這種戰鬥中,特戰營不必拘泥於傳統作戰規則,甚至也不必完全遵守上級的作戰方案,隻要終的作戰目的達到了,那麽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沒等柳耕春回味完畢,朱大牛已拿著本小冊子遞到他眼前,說道:“宣委會編的順口溜,剛剛印刷了幾十本,叫我偷偷順了一本,以後你教我。”


    柳耕春接過小冊子翻了翻,這是一本掃盲教材,時政宣講委員會編的,很適合給朱大牛這樣的文盲用,不過他顯然不打算親自教這個白丁,於是笑了笑,說道:“我現還整理總司令編寫的那些特種戰訓練教材,哪裏有空教你識字?不過可以派給你兩個老師。”


    說完,向門外的衛兵喊了幾句,那衛兵匆匆奔去,片刻之後帶著兩個士兵趕回。


    那兩個士兵朱大牛跟前立正敬禮,柳耕春指著兩人說道:“這兩個兵一個叫劉複基,一個叫蔣翊武,他們都是文化人,蔣翊武還上過湖南師範學堂,他們做你的文化教員比我合適。”


    “咋瞧著這麽眼熟呢?”朱大牛拍了拍腦門。“想起來了!他倆昨天投軍,可不會遊泳,我沒收他們當兵。參謀官,你從哪裏把他們撿來的?”


    這話說得很沒禮貌,劉蔣二人雖然惱火,可沒反駁,隻是扭過頭去望著柳參謀官。


    “總司令批的條子,你不收也得收。昨天你前腳剛走,他們後腳就報到,總司令是他們的後台,我沒那膽子不收。”柳耕春拿出兩張紙條,衝著朱大牛晃了晃,卻沒往他麵前遞,反正這個文盲營長也看不懂。


    朱大牛跨前一步,盯著麵前這兩個總司令特批的兵,冷哼道:“不會遊泳也還罷了,細皮嫩肉,這也能當兵?”


    兩人還是沒說話,他們已經打聽清楚這位營長的脾氣了,你越是跟他頂撞,他越是要跟你死磕,所以,好的辦法就是沉默。


    “不行!我得找總司令去,把這倆少爺送回司令部去,總司令樂意收他們當兵,那就留警衛營裏好了,我的特戰營不要。”朱大牛邁腳就往門外走。不怪朱營長挑剔,他的手下除了參謀之外無一不是身材魁梧的戰士,伸手老繭,說話犯衝,劉蔣二人看上去斯斯文文,再加上不會遊泳,確實很難讓朱大牛滿意。


    劉蔣二人這才急了,齊向柳耕春使眼色。


    柳耕春幾步趕上,拉住朱大牛說道:“總得讓他們試試吧?要說細皮嫩肉,總司令不比他倆人差,可還是把滿清打得滿地找牙,你就能保證他倆以後不能把皮磨糙?再說了,鐵路不通,到司令部一去一回,至少幾個鍾點,總司令手令上叫咱們馬上出發,哪裏還容你去退兵?剛把兵給你派來,你就趕回去,往小了說這叫看不起人,往大了說這叫違抗軍令,總司令可是眼裏不揉沙子的人,你別忘了那個鄧剛。”


    朱大牛隻好調頭走回,盯著兩人說道:“要想留下也成,從現起,你們就要學遊泳,我做你們的師父。”


    “現?”劉蔣二人麵麵相覷,可後麵那句話到底是咽了回去。


    現可是冬天!


    “不幹?”朱大牛將眼一瞪。


    “幹!”兩人隻好點頭,沒辦法,為了反清革命,豁出去了!


    “那好,你們現去把小火車從站台上開出來,咱們掛上平板車就走。”朱大牛說道。


    “可我們不會開火車。”兩人完全沒脾氣了。


    “不會開就學!虧你們還念過學堂!”朱大牛甩下句話,氣哼哼的走出門去,顯然忘記柳參謀官叫這倆人過來是來幹什麽的了。


    “柳參謀官,這怎麽辦?我們真不會開火車。”兩人隻好再向柳耕春求計。


    柳耕春戴好軍帽,將那張還沒看完的《費加羅報》疊了起來,向兩人一本正經的說道:“別怕,那小火車有司機,你們就當司爐好了。朱營長就這臭脾氣,看不起旱鴨子,可又不敢不服從軍令,但是呢,總司令又很器重他,所以啊,你們學不會開火車不要緊,可是如果學不會遊泳,那還是去給總司令當警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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