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袁家軍


    屋外積雪齊膝,夜風呼嘯。


    屋內爐火熊熊,一股淡淡的茶香彌散開來,讓屋裏所有的人都心神俱暖。


    鐵良站了起來,端起那杯沏的印度紅茶品了一小口,轉過身走了幾步,從柴捆裏抽出兩根木柴,扔進壁爐,然後整了整軍裝,又踱回了桌前,將那杯紅茶放桌上,向端坐桌邊的十幾個軍官掃了一眼,說道:“這洋人的爐子就是比咱們的火盆暖和,就是這茶難喝了些。”


    坐回暖椅,鐵良又瞄了眼桌上的那張紙,皺著眉頭將那隻法國茶杯推一邊,拿起那張紙,用手指撣了撣,說道:“這名單是不是長了點?標統、協統換了也就罷了,怎麽連管帶都不放過?”


    一個軍官站起來,說道:“爺,您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這北洋第三鎮可是袁世凱親手編練的,第一任翼長、統製就是段祺瑞,那可是北洋軍嫡係中的嫡係,袁家軍裏的袁家軍,咱們旗人是水潑不進,針插不進。去年徐世昌奏請將該鎮全鎮調到東北,明麵上是剿匪,暗地裏卻是把它調出直隸,重歸袁世凱麾下。現袁世凱跑了,曹錕也給罷斥了,咱們不趁著這當口將它一勺燴嘍,難道還等它反咬一口不成?”


    鐵良說道:“話不能這麽講啊,好歹第三鎮也我的陸軍部直轄了些日子,我也是知根知底的,雖說標統、協統不怎麽讓人放心,可底下的管帶還是可以用一用的,當兵吃餉,跟著誰不是吃餉?朝廷也得給人家留口飯吃嘛,狗急了還跳牆呢,要是這任免名單公布,諸位就等著兵變吧。


    就算是隻免幾個協統、標統,咱們也得防備著,我前幾日已保舉那張作霖做了統領,把他的前路巡防營給調了過來,叫他給咱們保駕,算算日子,他們這兩天也該到了。等咱們坐穩了這北洋的椅子,收攬了人心,再收拾那些管帶也不遲。你們不必心急,我知道你們是借了羊羔利出關的,都眼巴巴望著那些位子呢,不過我明白告訴你們,這是軍,不是舊軍,吃不了空餉的,也就是軍餉、公費高些,你們若是想吃空餉,別說旁人不答應,便是我也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咱大清國的江山可不能敗咱旗人自己手裏!”


    說完,拿起筆,那名單上勾了幾下,但還沒將筆放下,卻聽見外頭傳來幾聲槍響,不由一怔,手一鬆,那杆毛筆就落進了茶杯裏,將那印度紅茶染得漆黑。


    “何事放槍?”鐵良下意識的看了眼桌邊的旗人軍官。


    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一個戈什哈氣喘噓噓跑了進來,叫道:“大人,不好了,兵變!兵變!”


    “啊?”鐵良猛的站起,不等他伸手拔槍,那大開的房門外又奔來幾人,“嘩啦嘩啦”幾聲槍栓響,屋裏的所有人馬上意識到,他們已經成了變兵的俘虜。


    卡其布軍裝,金色鑲邊軍帽,全套日本進口的裝具,手裏的曼利夏五子鋼的槍尖上還挑著雪亮的刺刀……不是北洋兵還能是誰?


    幾個旗人軍官試圖拔槍,但立即被北洋兵幾槍撂翻,緊接著,鎮司令處的窗戶玻璃被人從外打碎,十幾杆步槍從窗戶外伸了進來,指著屋裏的所有人。


    徹骨的寒風從窗戶灌了進來,瞬間就驅走了屋裏那後的一絲暖意,有人的牙關已開始打顫。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別動粗!”鐵良自覺的舉起了雙手。“諸位弟兄,有話好好說,我鐵寶臣沒別的長處,就是好說話。”


    “鐵良!少跟老子裝好人。”一人門外喊了一聲,跨進門來,向鐵良冷笑。“前幾日你把老子趕出司令處時,卻又說過什麽好話了?”


    “曹錕?你……你怎麽回來了?”鐵良看清來人,正是已經被罷了職的原第三鎮統製官曹錕,按照上諭要求,曹錕前幾日應該就已經坐上火車回京了。曹錕不滾蛋,他鐵良又怎麽能“戴罪立功”將這一鎮北洋軍的兵權奪過來?


    “托你的福,老子走到半路又拐回來了。”曹錕冷笑,手一揮,兩個馬弁便將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放到了會議桌上。


    “你……你竟敢殺我的人。”鐵良臉色微變,已看清那幾顆人頭正是他派去監視曹錕的戈什哈,當年他做陸軍部大臣時,這幾人跟著他忠心耿耿,本打算提拔上來的,沒想到卻被曹錕殺了。


    “殺你的人又怎麽樣?若不是袁宮保有令,老子連你都想殺呢。欽差?欽差算個屁!”曹錕向身邊馬弁使了個眼色,眾人一擁而上,將鐵良等一眾旗人軍官綁了個結實。


    “你們旗人想奪老子的兵權,老子也不會跟你們客氣!帶出去!”曹錕跨出門去,馬弁們押著鐵良等人緊隨其後,出了鎮司令處,徑往校場方向走去。


    到了校場,鐵良等人這才發現,全鎮官兵竟都已校場集合,人人手舉火把,全副武裝,這顯然不可能是倉促行事,而他們這些旗人軍官竟被蒙鼓裏,這北洋軍果然訓練有素。


    “前路巡防營怎麽還不來?路又不遠,就是爬也爬到長春了。”鐵良心裏著急,但卻毫無辦法,一時急糊塗了,竟然沒有仔細想想,這可是整整一個鎮的北洋軍,就憑巡防營那幾千綠林好漢,怎麽可能與之對陣?


    曹錕走上校閱台,大聲喊道:“將士們!我曹錕平日待諸位如何?”


    “恩重如山!”軍官們站得筆直,齊聲高喊。


    “恩重如山!”士兵們也跟著高喊。


    “朝廷想罷了我的官,讓旗人統率你們,你們幹不幹?”


    “不幹!”


    “不幹!”


    “是誰給你們飯吃?”曹錕又問。


    “袁宮保!”


    “袁宮保!”


    “是誰給你們衣穿?”


    “袁宮保!”


    “袁宮保!”


    “朝廷要殺袁宮保,你們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


    “不答應!”


    以前有人說北洋軍是“袁家軍”,朝廷還將信將疑,現,至少鐵良等人不再質疑了。


    寂靜的雪夜裏,這喊聲傳得很遠,不止現場的鐵良等人聽得心驚膽戰,就連遠半裏地外的一群騎士也聽得清楚。


    這群騎士藏樹林中,白衣白褲,就連戰馬也是雪白的,為首一人是個中年男子,麵容清秀,戴著頂四開簾的狗皮帽子,腰間別著一支俄羅斯六響左輪槍,手裏提著一根哥薩克馬鞭,正焦急的向兵營方向張望。


    一陣馬腿蹚雪聲傳來,一名騎士騎著匹洋馬衝向樹林,沒等馬蹄停下,就是一個鷂子翻身跳下馬背,匆匆奔進樹林,向樹林裏低聲喊道:“當家的,咱們來晚一步,北洋軍兵變了!鐵良他們都被抓起來了。”


    麵容清秀的中年男子提著馬燈迎上去,一抓那人前襟,嗬問:“二虎,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一邊脫去身上的軍裝,一邊說道:“看的真真的,鐵良被五花大綁,那幫旗人軍官也捆得跟粽子似的。曹錕回來了,現又成了第三鎮的統製了,那些協統、標統也跟著造反了。”


    “幸虧咱們沒輕舉妄動。”中年男子鬆開那人前襟。


    “當家的,咱們怎麽辦?救不救鐵良他們?”有人後麵問道。


    “救個屁!老子才不管那幫旗人的死活呢。媽了個巴子,鐵良那王八蛋差點把咱們拖進渾水裏,保駕保駕,保個屁駕!用幾頂官帽子就想叫咱們給他們旗人墊背,老子不傻!再說了,就憑咱們這千把人,從北洋軍手裏搶人?那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就算把老營那四千人全拉過來,也不是北洋軍的對手。”


    中年男子哼了哼,馬鞭一舉,嗬道:“走!咱們馬上回洮南。這是他袁世凱和朝廷的恩怨,與咱們前路巡防營無關!回去後,都給老子閉緊嘴巴,誰要敢亂咋呼,老子認得他,可老子的槍不認得他!”


    眾人翻身上馬,打著呼哨奔出樹林,向西弛去。


    中年男子躍上馬背後回頭望了眼那北洋兵營,將身邊一人拉到跟前,說道:“二虎,記住,回去後馬上備齊厚禮,咱們積攢的那些老山參、好貂皮都包一包,派人送到東三省總督徐世昌那裏,就說是我張作霖孝敬袁宮保的。另外,再派幾個機靈可靠的兄弟,馬上到直隸去,給老子豎起耳朵睜大眼睛,京城裏的一舉一動都要給老子打聽清楚!”


    “當家的,你這是……”


    “二虎,你還沒看明白?前些日子南方革命軍造反,朝廷已經是焦頭爛額,現袁世凱又反了,你倒是說說,這朝廷還能支撐幾天?”


    “曹錕反了不一定就是袁世凱反了吧?”


    “你想想,曹錕是什麽人?一個布販子,如果不是袁世凱,他能有今日的威風?前幾天他已經被罷了官,如今卻鹹魚翻身,如果沒有袁世凱後頭撐腰,就憑他一個小小統製,手下不過萬把人,有那麽大膽子造反?鐵良是誰?他是朝廷的欽差!連欽差都敢拿下,曹錕哪裏來的膽子?還不是袁世凱給的?”


    說到這裏,張作霖不禁哈哈一笑,又說道:“二虎,這天下眼看就要大亂了,咱們出頭的日子到了。不管你怎麽想,反正我張作霖不會再做什麽勞什子的巡防營統領了,連南方的那些小雜魚都敢自稱都督,咱們又為啥不能做都督?看著吧,用不了幾年,我張作霖就能當上都督,若是天下亂得厲害,就算是‘東北王’,老子也是當仁不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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