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棋子


    見總司令臉色不善,趙爾巽伸出手抄起那封電報。


    那電報雖是官樣文章,可是字裏行間透露的意思卻是很清楚明白的:


    “甲午以來,朝綱不振,雖有仁人誌士前仆後繼,然則國勢日見頹廢,清室之覆實非人力可以挽之,戊申戰起,南方諸君崛起於布衣,犯險於幹戈,所為者‘扶漢滅清、創立共和’而已,如今清室既覆,五族共和,雖是鼎革氣象,然則諸事繁雜,內憂外患,非上下一心、五族協力不足以拯國勢之危殆。


    承蒙國民信賴,袁某暫僭總統之位,值此危急存亡之際,亦覺如履薄冰,每日戰戰兢兢,無時無刻不以國民之福祉為己任,無時無刻不以共和政體之穩固為要務,讚成共和者,必服之以德,敵視共和者,必脅之以威,鋼柔兼濟方為治國之良策。


    前電所謂委任趙氏兄弟主政川西之說確非袁某一時興起,實乃深思熟慮之舉。共和政府肇建以來,迫於情勢,袁某不得不倚仗兵威,削平反側,建國戰起,南北戰亂不息,幹戈不休,國民苦於兵燹久矣,袁某每念及此,無不戚然於胸。四川本是天府之國,然則征川之戰已逾一月,建國第二軍連戰皆捷,各處宵小已膽寒震恐,兵威所及,無不俯首聽命,此時正是以德撫眾之良機,所謂‘鋼柔兼濟’正此時。


    趙爾巽、趙爾豐雖為旗人,然則一人反正前,一人舉義於後,絕非冥頑不靈之輩,川邊、青藏向來不服王化,各處土司、頭人隻對喇嘛言聽計從,對清室尚且敷衍以對,遑論共和政府?趙氏兄弟主政川邊先後數年,改土歸流、創辦學、修建工廠、興辦礦業,諸般政有條不紊,觀者讚譽,惠者膜拜,如今二人既已歸順,焉有不用之理?四川光複,共和政府仍將推行政,所謂‘川西都督府’者,正是為推行川邊、青藏政所設,政之事頗為棘手,焉有舍熟手而就手之理?……”


    看著這封洋洋灑灑數千字的電報,趙爾巽本來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將電報放石桌上,不緊不慢的哼了哼。


    “袁項城倒是穩重之人。”


    “少東拉西扯!問你話呢,你跟袁世凱有什麽勾結?你們唱得是什麽戲?”


    不等總司令發話,衛隊長田勁夫已搶進涼亭,指著趙爾巽的鼻子嗬斥了一句。


    “唱得什麽戲?若論唱戲的本事,隻怕袁項城和老夫加起來也沒總司令唱得好,蘄州事變之後,老夫可是看清了總司令做戲的本事,若把袁項城比做是那白臉的曹孟德,那麽總司令就是那唱了白臉又唱紅臉的孫仲謀了,區區幾封通電,就把這天下的民氣聚攏到了一起,什麽時候問鼎天下,似乎隻總司令一念之間而已。”


    “過獎了,過獎了。我跟足下不同,不能相提並論的,足下唱得是官場戲,我唱得是國家戲,足下看重的是私利,我看重的是公義。”


    向著趙爾巽數落幾句,趙北臉色一沉,石凳上坐下,言歸正傳:“你別東扯西拉,老實回答我的問題,為你和袁世凱拉皮條的是不是英國人?這可是關係到你一家老少前途的問題,想好了再回答。”


    趙爾巽說道:“凡事有利必有弊,閣下反英、反日,固然讓那些沒見識的百姓扯著嗓子叫好,然而英國人又豈是好招惹的?想必閣下也知道,老夫的巡防營裏有不少英國造的洋槍,那就是英國人送來的,前後送了五千多杆,還有幾門大炮,英國人就是為了報複。若我是閣下,現就該好好琢磨琢磨以後怎麽跟英國相處,民氣固然是好,可是如今世道變了,洋槍洋炮可比民氣厲害多了,當年義和拳心氣兒比你還高,可不照樣被洋人打垮了?”


    “這麽說起來,你和袁世凱之間拉皮條的果然是英國政府!”


    趙北冷笑,趙爾巽的官場老狐狸形象頓時潰滅,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隻披著狐狸皮的耗子。


    說到底趙爾巽的見識不過而而,總司令借“蘄州事變”大做文章,固然是為了聚攏民氣、民心,但這並非唯一目的。


    趙爾巽與袁世凱一樣,他們都局限這個時代,眼光永遠無法超越這個時代,甚至無法超越這個國家的國境線。


    隻要眼光比不上總司令,他們就永遠落下風!


    趙爾巽被總司令笑得有些發冷,壯著膽子說道:“英國人不過是希望總司令不要發瘋,現英國政府是大人不計小人過,若是將英國人逼急了,當年庚子之變隻怕是要重演了,英國不比日本,英國是日不落帝國,財大氣粗,隻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掀翻。”


    “行了行了,別賣弄你的學問了。”


    趙北擺了擺手,阻止趙爾巽繼續說下去,指了指石桌上的那封電報。


    “如果我沒有猜錯,英國政府的如意算盤是,利用你們趙氏兄弟控製四川西部,對共和軍形成側翼牽製,到時北邊有北洋軍,西邊有你們趙氏兄弟的‘川西都督府’,這就是兩線夾擊的形勢,想逼我就範呢。”


    見總司令如此揣測,趙爾巽眉頭皺了起來,沉吟片刻,這才說道:“其實老夫也覺得奇怪,當時英國領事隻說讓我向袁大總統歸順,卻沒有說要保舉我做共和的官,此事頗令人費解,說實話,老夫也不明白這位袁大總統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哦?你倒是把自己撇清了。”


    “信不信由你。說實話,老夫早已厭倦官場,若非朝廷器重,老夫早就退隱江湖了。”


    “呸!官場裏有名有利,你們這班蠹蟲會厭倦?現可不是你裝清高的時候!”


    趙北冷哼一聲,站了起來,一字一句的說道:“明白告訴你們,就想靠一個所謂的‘川西都督府’維持你們的王朝,抗拒革命力量,你們這是妄想!四川是革命戰士光複的,你們這幫陰謀家、遺老遺少休想下山摘桃子,隻要我不同意,你們的這個‘川西都督府’就是白日做夢!別以為英國政府支持你們我們革命者就會害怕,我們的力量不僅僅來自於洋槍洋炮,我們的力量來自於國民,來自於那些千千萬萬飽受你們殘酷壓榨、無限鄙視的勞苦大眾!也來自於那些雖然家境殷實,但實際上卻是你們這幫蠹蟲敲詐勒對象的良紳!我們革命者的任務就是把這些不同階層的民眾團結起來,用我們的辛勤和汗水,用我們的一腔熱血和不屈鬥誌將這個垂危的國家帶上強國之路!這是一場偉大的事業,絕不是你們這幫蠹蟲和投機客可以理解的!這條強國之路上,唯一的領路人隻能是我趙北趙振華!任何阻擋我的人和勢力,都將被我一腳踢開!”


    說到後來,總司令有些殺氣騰騰,讓趙爾巽和他身邊的趙五鬥都是臉色一變。


    一邊的田勁夫也適時的抽出了兩把盒子炮,將機頭張開,槍口對準了趙爾巽,隻要總司令一聲令下,這位尚未正式走馬上任的“川西都督府參議”恐怕就要高升一步上西天了。


    總司令看了看德國造盒子炮,然後又望了趙爾巽一眼。


    “至於你,趙爾巽,屠殺革命誌士隻是你的罪狀之一,四川鐵路的股款問題上,你也是脫不了幹係的!一千多萬兩的路款銀,到了現,隻剩下不到六百萬兩,另外的那些銀子哪裏去了?那都是川民的民脂民膏!通電上說你是‘起義’,就算我不這件事上計較,可是這路款的虧空也足以送你歸西!便是袁大總統也沒辦法為你開脫!”


    “司令,幹脆,這就將他拉出去斃了!”凶神惡煞般的衛隊長也適時的吆喝了一句。


    “我命休矣!”趙爾巽閉上了眼睛。


    “狂人要發飆了。”


    趙五鬥往一邊退了幾步,也閉上了眼睛,這時,他想起了趙爾巽吩咐他交給總司令的那張紙條,很是好奇的想知道,那紙條上到底寫得是什麽。


    但兩人等了半天也沒聽見槍響,詫異之下睜眼一看,卻驚訝的發現總司令已帶著衛隊長走出了涼亭,正頭也不回的往花園門口走。


    “老爺,他咋不開槍?他能咽得下這口氣?”趙五鬥走到趙爾巽身邊,小聲問了一句。


    趙爾巽沒有回答,隻是歎了口氣,抬眼一望,見那石桌上灑滿了碎紙片,伸手撿了幾片過來一拚,這才認出,這正是那張他命趙五鬥轉交給趙北的紙條,現已被總司令撕成了碎片。


    見趙爾巽拾掇那些碎紙片,趙五鬥急忙走上前幫忙,但趙爾巽卻將手一拂,任由那些碎紙片灑落地上。


    “五鬥,你可明白袁世凱為何要讓三老爺做‘川西都督’?”趙爾巽問趙五鬥。


    趙五鬥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道:“是否是三老爺已歸順了共和政府?這是歸順的條件?”


    趙爾巽苦笑道:“若是如此簡單反倒好了,至少我趙家不會被人滅族。隻可惜啊,這官場上從來就沒有這麽簡單的事,現啊,老爺我是棋子,三老爺也是棋子,咱們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是死是活,可就拿捏人家手裏了。”


    趙五鬥不明白,正欲追問,卻見四名衛兵走了過來,人人腰挎短槍,麵色冷竣。


    四名衛兵走進涼亭,分成兩組,一左一右侍立趙爾巽身邊,其中一人對他說道:“總司令命令!從現起,我們四人就是你的貼身護衛了,以後無論是吃飯、如廁、睡覺、行走,我們都將跟隨左右,寸步不離!沒有總司令的命令,你連死都不能死!”


    趙爾巽先是一愣,繼則冷笑,他立刻明白了總司令的用意。


    總司令不會隨隨便便殺了他趙爾巽,畢竟現共和時代剛剛起步,袁世凱已拍發通電,宣布趙爾巽“起義”,以此為借口任命趙爾巽為“川西都督府參議”,現的趙爾巽算是共和政府的官員,至少法律上是如此,如果這個“無故戕害政府官員”的罪名被總司令坐實,這將嚴重損害他的名譽。


    殺趙爾巽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沒錯,趙爾巽是旗人,革命黨人對他也恨之入骨,而且趙爾巽根本不是起義,他就是投降,但是這並不是殺趙爾巽的好借口,總司令說得好,現已是共和時代,一切要**律,不**律的蠻幹隻會給人以口實,得不償失,因為革命黨人自己就是主張以法治國,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吧?雖說現這個時代實力就是一切,法律一錢不值,可是這麵子上的工夫還是要做足的。


    總司令雖然是“狂人”,可這狂人跟瘋子還是有區別的,狂人知道什麽事情可以做,什麽事情不可以做,而瘋子就不管這些,瘋子隻圖眼前的痛快,狂人卻還必須考慮到以後的利益。


    趙爾巽現必須活著,作為一個罪人活著,他什麽時候死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現已經是一個棋子了,一個身不由己的棋子,一個被總司令握手裏的棋子。


    什麽時候這個棋子沒有用了,什麽時候就是這個棋子的死期了。


    趙爾巽心中一陣淒涼。


    自己先做了袁大總統的棋子,接著又做了趙總司令的棋子,不知不覺間竟成了這棋局裏的決定力量,想到這裏,趙爾巽不由放聲大笑。


    “袁世凱啊袁世凱,你用我趙氏兄弟的身家性命去與人對賭。隻是可惜啊,你這官場老狐狸雖是老謀深算,可是這狂人也不是傻子,你袁世凱算是棋逢對手了。”


    不過大笑歸大笑,趙爾巽還是有些費解,當初他通過英國領事與袁世凱約定的投降條件不過就是保全一家性命,可是現,袁世凱卻布下這麽一個讓人猜不透的棋局,讓人費思量。


    這棋局其實早就開始了,對手就是袁大總統與趙總司令。


    前段日子“蘄州事變”,那是第一局棋,總司令棋局裏借著民氣、民心先勝了大總統一局,現,袁大總統又擺了一局棋,等著趙總司令來應棋,看看能不能扳回一局,這一次,袁大總統已先擺好了兩個棋子,這兩個棋子一個叫趙爾巽,一個叫趙爾豐。


    至於棋盤,就是這四川天府之國,就是這泱泱神州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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