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民心可用


    川漢鐵路公司的總部就設成都嶽府街,離四川總督衙門不遠,就隔著幾條街。


    當年錫良籌集鐵路民股,為了給民眾信心,特意將這鐵路公司總部修得氣派堂皇,不過終究是擺脫不了官府氣息,若是將那門前的牌子取下,跟一座官府的衙門沒什麽區別,這樣做也是有道理的,畢竟,自古以來民怕官,凡事隻要跟“官”字沾邊,百姓通常都會先敬畏一番,跟官府對抗之前,也必須三思而後行。


    不過現,這鐵路公司總部已成了眾矢之的,如果不是被共和軍的部隊保護著,恐怕早就被憤怒的百姓拆個精光了。


    自從路款虧空案爆光之後,共和軍的總司令部就從四川將軍衙門搬到了這川漢鐵路公司總部,總司令趙北也住這座公司不像公司、衙門不像衙門的建築裏,親自坐鎮,安撫百姓。


    雖說這“路款虧空案”是由總司令一手挑起的,但是此事關係重大,局勢如何發展?他並無十足的把握,畢竟,“民氣”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有的時候能夠控製住,有的時候卻未必控製得住。


    這也是一步險棋,總司令不得不小心翼翼,既要利用好這個民氣,也要防止被這個民氣誤傷。現四川還沒有完全落入總司令的掌握,萬一因路款虧空案而導致四川局勢動蕩的話,也是不符合總司令利益的。


    所以,這兩日來趙北是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除了親自坐鎮鐵路公司之外,時政宣講隊也正想辦法安撫民眾,因虧空案而引發的金融秩序的混亂也必須第一時間平息下去,宵禁令暫時也不能取消,各個街口的警戒哨必須加強,必要時實施禁街令。


    陪同總司令鐵路公司總部坐鎮的,除了參謀長藍天蔚等高級參謀之外,還有幾位鐵路公司的高級職員,經理曾培、董事會主席彭蘭芬、副主席都永和等,這些人前幾天也曾被共和軍短暫拘押並審訊,鐵路公司帳目清查完畢之後,這些人被證明了清白,這才被開釋,不過沒有回家,而是暫時居住鐵路公司總部,為總司令提供谘詢,並協助總司令安撫憤怒的民眾。


    經過初步調查,川漢鐵路公司總共虧空股銀五百一十餘萬兩庫平銀,這些銀子裏頭,趙爾巽挪用的占了大約七成,另外三成也不全是錫良挪用的,一些鐵路公司的職員也這虧空裏分潤,這些人中的大部分已被拘押,或許可以彌補一部分虧空,但是絕大部分虧空已成了爛帳,無論如何也追不回來了,這個責任隻能也必須由趙爾巽來承擔。


    其實川漢路募集的這一千餘萬兩股銀中,真正拿銀子購買股票的股東隻占一小部分,大部分股銀實際上是來自於隨田征收的“租股”,所以,路款虧空案上,真正受損失的股民數量有限,僅靠這些人掀不起大的風浪。


    但現偏偏路款虧空案上掀起了一場風浪,這是許多人始料未及的,隻有總司令絲毫不覺得奇怪。


    說到底,這是百姓鬱積了多年的憤怒情緒的發泄,滿清官場之黑暗,朝廷官吏之貪橫腐朽,小民生活之艱辛,劣紳土豪之橫行鄉裏……種種不公讓人倍感壓抑,好不容易等到共和軍入川,推翻了滿清統治,可是換來的卻是一個一堂和氣的‘議院’,裏頭的那些議員中不乏昔日的清廷官吏和土豪劣紳,百姓若是心理能平衡才叫怪了。


    雖然這是軍政府為了迅速穩定四川局勢而不得不做出的姿態,是團結立憲派的策略,可是百姓不管這一套,他們隻看見那些昔日作威作福的老爺依舊高高上,他們隻覺得自己的怨憤無處發泄。


    亂世就要有個亂世的樣子,不能吃大戶,不能搶錢搶娘們,這還叫個什麽亂世?有錢的照樣有錢,窮光蛋照樣吃了上頓沒下頓,這能叫朝氣象?放眼看看史書,漢末、唐末、元末、明末,凡是改朝換代,前朝的那些權勢者哪一次不是被殺得元氣大傷?那些亂世裏,草莽英雄做出番事業的也不乏其人啊,唐末的朱溫,元末的朱元璋,這些豪傑之士哪一位不是吃大戶、拉肥豬混出個人樣的?沒聽說過有哪一位開國天子是靠這一堂和氣的“議院”給議出來的,這天下說到底,就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


    掀翻旗人的滿清,這亂世也就到了,不知多少草莽之士把眼睛盯上了那些縉紳、耆老呢,他們府裏囤積的糧食、屋裏養著的小妾,哪一樣不是讓人流口水?可偏偏軍政府不許吃大戶,不許拉肥豬!草莽們心裏的怨憤有多重,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四川,草莽的代表就是袍哥,袍哥的影響遍布四川,他們的情緒自然也會影響到百姓的情緒。


    川西不比川東,川東早些日子就已光複,軍政府蠲免錢糧的政策已安撫了百姓的情緒,可是川西剛剛光複沒幾天,這百姓的情緒還處於臨界點,高壓之下隻要找到一個缺口,就會立刻洶湧激蕩。


    現,川漢路款虧空案爆光出來,川西百姓的情緒終於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革命了,共和了,好歹這官場也得變一變了!共和軍入川之後,還沒殺過一個封疆大吏呢,好歹借著這當口殺殺那幫官老爺的威風!


    這就叫“民氣”。


    這一把雙刃劍,用得好,可以迅速贏得川民的信任,用得不好,總司令會把自己的手也割傷。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理解了總司令現的心情。


    這兩天裏,袁世凱袁大總統寢食不安,趙北趙總司令也是輾轉反側。


    作為一個穿越者,趙北很清楚曆史上的“保路運動”,他本以為自己將反清革命提前了兩年,這“保路運動”就不會爆發了,但是現看來,曆史的車輪慣性太強,這四川的“保路運動”似乎已有些爆發的苗頭了,隻不過與曆史上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引爆點不是路權問題,而是路款問題。


    其實本質上還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利益,官吏有官吏的利益,百姓也有百姓的利益,無論社會的地位如何,隻要是活著喘氣,人總是有自己的利益的。


    當年為了籌建這條川漢鐵路,四川的田賦、路捐一增再增,百姓便是不想建這條鐵路,也不得不被動入股,這條川漢鐵路已不是一條商業鐵路那麽簡單了,它關係著每一個川民的利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百姓懂的,總司令也懂的,那些被強行征收“租股”的地主、農夫是刻骨銘心!


    本來,趙北是不打算這麽快就公布川漢鐵路資金虧空事實的,畢竟川南還未光複,但是袁世凱卻逼著總司令行了一招險棋,“川西都督”的任命是總司令絕不能容忍的,利用路款虧空案既能將趙爾巽、趙爾豐打壓下去,同時也能順帶著削弱一下袁世凱的威望,總司令的冒險也是可以理解的。


    局勢的發展讓總司令很滿意,川民的民氣爆發出來了,現,是該考慮一下如何善後了。


    剛才眾人已議了小半天,對於總司令提出的善後辦法多數人都表示讚成,隻是對趙爾巽的處理意見上有些分歧,總司令的意見是公審,並為趙爾巽請一位精通法律的辯護律師,一切都走正規的法律程序,但是藍天蔚等人則認為沒有必要這麽正規,直接交給軍事法庭審判就行了,畢竟,趙爾巽大的罪名不是虧空路款,而是指揮反動軍隊對抗革命,這完全可以給他安個“戰爭罪”的罪名,而且軍事法庭審判迅速,隻要定了罪,可以立即處決,有利於迅速平息川民的憤怒,平息事態。


    “眼光要放得長遠一些麽,不能隻看著眼前,走正規法律程序,一則可以將‘法治’的理念深入人心,一則可以用法律懲前毖後,震懾宵小!以後若是誰再膽敢對抗革命、盤剝草民,這法律就是懸他們頭上的利劍,要讓那些野心家們都知道,對抗革命、對抗曆史大勢的人都將被國民公審!隻有放下僥幸之心,順從革命大勢才是他們的唯一出路。”


    趙北侃侃而談,正欲一錘定音,卻聽窗外傳來喧囂,不等他站起身查看,會議室的門已被一名值班參謀推開。


    “報告!外頭來了大批百姓,叫嚷著要討還公道,還要拆了鐵路公司。”參謀立正敬禮。


    “有勞諸位。”趙北向坐角落的那幾位鐵路公司高級職員笑著點了點頭。


    那幾人急忙站起,跟著那參謀走出會議室。


    這兩天來,這鐵路公司門前哭街的百姓來了一批又一批,都是幾十人、上百人的小隊伍,這些人多半都是持有鐵路公司股票的底層百姓,純粹的因為激憤,被人一挑唆,便拉上親戚趕來哭大街,這些人沒有什麽大的能量,也就是鐵路公司總部門口哭一哭,喊一喊,麵對著衛隊手裏上了刺刀的步槍,被鐵路公司的職員一勸也就散了,這些人沒有什麽破壞力,至於那些有能量的大股東,也沒有必要采取這種哭大街的方式來討公道,他們可以直接通過商會、公會與總司令取得聯係,捍衛自己的正當權益。


    但也不可因此而掉以輕心,民眾的力量分散時微不足道,可是一旦被有心人團結起來,這力量可就能摧枯拉朽了。


    其實總司令的善後辦法早就製訂出來了,之所以遲遲沒有公布,一則是需要征求一下各方意見,一則是為了使民氣持續發酵,做給世人看,看看你袁世凱任命的官吏都是些什麽貨色。


    那幾位出去勸解百姓的鐵路公司職員離開會議室後,會議繼續進行,但沒等總司令講上幾句,窗外突然傳來幾聲清脆的槍響。


    “啪!啪!”


    會議室裏的所有軍官幾乎聽到槍聲的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幾名參謀迅速走到窗邊,向外張望,衛隊長田勁夫則將趙北推到了屋角,並拔出了兩隻盒子炮。


    會議室的門被一名參謀推開,那參謀氣急敗壞的喊道:“民變了!民變了!”


    “咋呼啥?”趙北走了過去。“誰命令開槍的?忘記我的軍令了?”


    “再不開槍就衝進來了!那幾個鐵路公司的人也被打了。總司令的軍令沒人敢違抗,咱們沒朝人開槍,隻是朝天鳴槍示警。總司令,今天過來的這些百姓不僅人數多,而且不像是來哭街的,隊伍裏混雜了不少袍哥江湖人物,人人手持棍棒,職部擔心,這是有人刻意挑唆。”


    不等參謀說完,趙北將他一把推到一邊,大步走出會議室,田勁夫等人不敢怠慢,急忙拿著總司令的軍帽跟了出去,一行人匆匆走到鐵路公司正門後的天井,見那大門緊閉,幾個受傷的鐵路公司職員坐一邊罵罵咧咧,公司的牆頭上每隔十幾米就騎著一個士兵,端著步槍指著院牆外頭瞄準,一名連長正站門房的屋頂上,揮舞著手槍,用安徽腔大聲吆喝著,不時有磚頭瓦片從院牆外頭飛到天井裏,站天井就能聽見外頭的人聲鼎沸。


    “開門!把槍都收起來。”


    趙北接過田勁夫遞過去的軍帽,戴頭上,命令士兵將那緊閉的朱漆大門打開。


    衛隊的簇擁下,總司令走出了鐵路公司。


    “總司令到!”


    一名警衛營的四川兵攀上門房屋頂,站那名連長身邊,扯著嗓子高喊了一聲。


    “呼啦”


    原本還亂哄哄的人群頓時靜了片刻,然後站前頭的人跪了下去,接著後頭的所有人也都跪了下去,拿手裏的條凳、棍棒也扔了一地,便是那些上躥下跳的袍哥也老老實實的跪了這座官衙不像官衙、公司不像公司的建築前。


    放眼望去,街口黑壓壓一片,遠處,多的百姓仍湧來。


    “總司令給百姓做主啊!”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群中頓時哭聲一片,人們紛紛衝著那名站鐵路公司大門上的軍官磕頭,一些人還雙手高舉,亮出了那些花花綠綠的鐵路公司股票,一時哀鴻滿街,怨氣衝天。


    “父老鄉親們!街坊鄰居們!大家都起來!共和了,平等了,沒有什麽大人、小人了,大家都是國家的公民,這跪拜禮、磕頭禮都已廢除了。我知道,大家都對川漢路款虧空案很是憤怒,恨不能將那些貪墨國帑、盤剝草民的蠹吏都抓出來,還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說句實話,我也很憤怒!但是,我們再如何憤怒,再如何不平,也不能亂打亂殺啊,現是共和了,凡事講究一個‘議’字,不然的話,為什麽要開議院?有話好好說,你們馬上推舉二十個代表,我親自接見他們,咱們好好商議一下這川漢路款虧空案的善後辦法。”


    總司令的話迅速傳遍全場,一些百姓站了出來,自願充當民意代表,與總司令鐵路公司總部麵對麵的說上幾句心裏話。


    見百姓已冷靜下來,趙北懸著的心這才算完全放了下來,剛才他擔心槍聲會導致局麵不可收拾,會重演辛亥革命前“保路運動”時川督衙門前的那一幕,那樣一來的話,他這辛苦培養起來的革命先鋒的光輝形象就算是毀於一旦了,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但是現看來,百姓心目中,他這個總司令的形象還是高大的,還是有威望的,百姓對總司令還是寄托了全部希望的。


    民心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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