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拆豬圈(下)


    總司令拆了舊豬圈,要蓋豬圈。


    禮堂裏頓時靜了下來,就連一些不明白“股份”是何物的遺老也目瞪口呆的看著講台上的總司令,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倒是那些原本哭哭啼啼的小鹽商先反應過來,搶著發問。


    “總司令,入股以何為憑?銀子還是井灶?”


    “有的井灶有火井,有的井灶沒火井,這又該如何算?”


    “具體的公司章程,還需諸位自行製訂,我隻負責組建公司,製訂公平的商業法律,並防止破壞分子搗亂!”趙北提高了音量。


    “若不肯加入,是否會被沒收井灶?”有人問道。


    “共和軍保護私人財產,隻要來源合法,即受法律保護。”


    趙北模棱兩可的回答,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話說頭裏,如果拒絕加入公司,那麽這鹽稅之征收依然按照前清舊製,走一路征一路,若敢夾帶私鹽,共和軍緝私隊絕不輕饒!”說到後頭幾句,已是殺氣騰騰。


    “鄙人經營桐油山貨,不是鹽商,也可入股分紅麽?”又有人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川省鹽業公司既是股份公司,自然歡迎投資,無論以前是否是鹽商,均可入股公司,沾潤鹽利。即便鹽商不肯組建股份公司,其他商人也可軍政府處領取官照,經營鹽業,軍政府方麵將予以全力支持,甚至可以減免部分賦稅。外國有種實業團體,叫做‘托拉斯’,通過這種形式控製某種商品的價格、銷售,咱們這個鹽業公司要是辦得好,將來就是一個鹽業托拉斯,鹽往哪裏運銷,售價多少,都由公司說了算,到時候別說是淮鹽,便是洋鹽也得甘拜下風。好了,該說的我已經說了,現諸位就議一議吧。”


    趙北笑著點了點頭,走下講台。


    這“拆豬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既是體力活,也是腦力活,總司令隻能點到為止,就看這些鹽商識相不識相了。


    禮堂裏又亂哄哄一片,無論是否經營鹽業,各色商人聚一起議論紛紛。


    股份公司,這雖是個鮮名詞,但並非沒人聽說過,當年四川要修鐵路,就是組建的股份公司,川南鹽商中也有不少人認購了股票,所以,這鹽業股份公司倒也不難理解是什麽玩意,隻是此事牽扯太廣,一時半會兒眾人拿不定主意。


    對於那些大鹽商來說,組建股份公司不見得有什麽好處,但壞處卻是很明顯的,那就是會失去經營的主導權,以前單幹,想出多少私鹽就出多少私鹽,想給鹽工多少工錢就給多少工錢,自由得很,但如果組建了股份公司,這些經營上的事務就隻能通過股東大會來決定,到時候就看誰的股份多了,如果小股東們聯合起來,未必不能股東大會上占據優勢,至於私鹽,那是想也別想了。


    對於小鹽商來說,組建股份公司未必有壞處,但好處卻是一定的,以前他們飽受官府、大鹽商雙重壓榨,有的小鹽商實際上成了大鹽商的雇工,無論是生產經營,還是鹽場規劃,都要被人指手畫腳,混得不比灶戶好多少,少數小鹽商被逼得走投無路,隻能依靠私鹽過活,一旦被抓住,就會失去鹽商資格,可是如果組建了股份公司,那麽,這些小鹽商就成了股東,法律地位上與大鹽商平起平坐,隻是股份少一些、分紅少一些而已,如果公司經營得好,這分紅未必就比以前單幹少,而且也不用再被大鹽商吆喝來吆喝去了,不會被栽贓熬製私鹽。


    至於那些原本無法躋身鹽商行列的其他商人,則等於是撿到寶貝了,以前想做鹽商,不僅要打點官府,還得等其他鹽商落馬才行,可現就不一樣了,隻要有銀子,就能認購股票,搖身一變也就可以成為鹽商一員,雖然聲勢遠不及以前的鹽商那麽浩大,但至少這鹽業的利潤是可以拿到手裏的。是人就離不開鹽,人可以不吃糖、不穿洋布,但絕不能不吃鹽,這鹽業就是聚寶盆,就是長青樹,穩賺不賠的買賣,惟利是圖的商人怎會放過?所以,這群邊緣化商人是鹽業股份化強有力的支持者。


    簡而言之,對於總司令“拆豬圈”的舉動,豬圈裏的“肥豬”們各有打算,不過多數“肥豬”是讚同拆豬圈的,因為他們能夠從中取得好處,隻有極少數肥的“肥豬”會因為總司令拆掉舊豬圈的行動而利益受損。


    團結大多數,孤立極少數,這拆豬圈也是要講策略的。


    見商人們討論的熱鬧,趙北也不忙著打岔,帶著參謀們踱到禮堂一側,貴賓室與幾位川南的地頭蛇套交情,像田振邦這種老熟人也還罷了,王子驤、周鴻勳可是他用來牽製田振邦的棋子,可得好好籠絡。


    幾位江湖大佬與總司令這個丘八頭子正談得起勁,那位富順商會的會長李桐垓卻滿頭是汗的走進貴賓室,點頭哈腰的向趙北說道:“總司令,這鹽業股份公司一事,關涉甚廣,一時半會兒折騰不清,依鄙人之見,不如叫鹽商們回去好好議議,明日再給總司令答複。”


    “也好,你們就回去議議,反正今日也隻是一個通氣會,沒打算立刻叫你們拿定主意。”


    趙北點了點頭,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厲幾分,說道:“不過醜話說前頭,這事關係著四川乃至整個中國的長遠利益,我絕不會輕言放棄,如果大鹽商們一意孤行,拒絕參加股份公司,我也不會等他們,我將另起爐灶,拉著小鹽商和其他商人單獨組建股份公司,到了那時候,我是不會對私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鹽稅照征,私鹽照緝,誰敢老虎嘴裏拔牙,休怪我辣手無情!對了,既然滿清已經完蛋,那麽由它頒發的鹽照也得換換的了,至於什麽時候換,怎麽換,那可是由軍政府說了算的。我的這些話都是肺腑之言,你替我轉達給那些鹽商。”


    “是,是。鄙人一定將總司令的意思轉告全體鹽商。”


    李桐垓汗如漿出,隻能搗蒜一樣點著頭。此時此刻,鹽商們還能有什麽選擇呢?這富榮場一帶的人都知道,鹽商沒有不夾帶私鹽的,無論大鹽商還是小鹽商,全靠私鹽贏利,沒有私鹽,一些看上去財大氣粗的鹽商轉眼就會倒下,到了那時候,得利的隻能是那些加入股份公司的商人。


    這一點,李桐垓心裏明白,而趙北也早就調查得清楚,這兩天半時間裏,他的那近百裏路也不是白跑的,“深入群眾”的口號也不僅僅隻是時政宣講隊的標語。


    等那幫商人離開會場,李桐垓又走回貴賓室,身後跟著兩人。


    “久聞總司令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雄傑,軍界英豪。”一個穿洋裝戴禮帽的男子向趙北鞠躬,看相貌似乎三十左右,一臉英武之氣。


    另一身穿長褂留著辮子的中年男子跟著一起鞠躬,但並未說話。


    趙北向他們打量了幾眼,問道:“二位是?”


    李桐垓忙做介紹,指了指那洋裝男子,說道:“這位是周道剛,字寧池,川省雙流人氏,曾任四川軍標統,偽清川督趙憲台遣散了四川軍後,周大人便做了巡防營管帶,專門操練兵,貴部先遣隊殺向富順後,周大人數次勸說清軍主將順應革命潮流,卻被構陷,丟官去職,如今賦閑本埠。”


    其實趙爾巽當初遣散四川軍完全是為淵驅魚,被他遣散的那些軍官兵中,許多人都參加了民軍,猶以川北為多,一些高級軍官也紛紛投身革命陣營,成都光複之後,共和軍就接收了不少這樣的軍官,很大程度上彌補了軍官缺口。


    趙北點了點頭,又向那長褂男子望去。


    “這位是殷嘉紳,字香籍,安徽人氏,本埠光複之前,主持偽清鹽運司,光複之後,又主持鹽運司易幟之事,對革命事業也有幾分苦勞。”李桐垓指著那長褂男子說道。


    “哦?你就是這裏的鹽運司?現革命了,共和了,你還留著辮子做什麽?等將來有人複辟好出來做忠臣麽?”


    趙北冷笑,向身邊的田勁夫使了個眼色,突然暴嗬一聲:“來人,將這墨吏給本司令拿下!”


    當即衝出兩個衛兵,老鷹抓小雞一般將那殷嘉紳摁住了。


    “大人,冤枉,冤枉啊。”


    那殷嘉紳嚎了幾聲,場的其他人無不麵麵相覷,不明白這人到底哪裏得罪了總司令,至於為他引見的李桐垓,是嚇得麵無人色,因為他的辮子也沒有來得及剪,如果總司令追究下來,他的罪名隻怕與這殷某人相仿佛。


    不對呀,總司令不是湖北開征了“辮子稅”麽?隻要交銀子,這男人的辮子是可以蓄的啊。


    “冤枉,你敢叫冤枉?”趙北冷笑。“我問你,富順鹽運司的鹽款都到哪裏去了?別告訴我說都被清兵搶去了,鹽運司不止你一個司員,你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偏偏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也難怪趙北生氣,柏文蔚率領先遣隊進駐富順縣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抄鹽運司衙門,但抄了半天,隻抄出來幾兩碎銀,乞丐窩隻怕也比這鹽運司闊綽些。後來抓了幾個鹽運司衙門的司員一問,這才得知,是有人趁亂將官銀變成了私銀,鹽款都叫運司大人帶人搬走了。


    現局勢混亂,社會動蕩,不少手裏有點權的人都趁亂幹著損公肥私的勾當,當年湖北光複的時候,這種人被趙北殺了不少,現他也並不打算網開一麵。


    “那些鹽款,都被小人保管起來了,小人是怕亂兵洗劫鹽款啊。大人,那鹽款就城裏幾家銀號地窖裏存著,安然無恙啊。”殷嘉紳掙紮著辯解。


    “這些話不必對我說,去和軍法官說吧。前幾天到處找你找不到,現倒好,你自己送上門來了,怎麽,還想從我這裏撈個一官半職不成?你呀,不僅財迷心竅,而且官迷心竅。現軍政時期,所有的貪墨案件也都歸軍法官管理,咱們革命軍審理案件,是講證據的。”


    趙北揮了揮手,衛兵便將殷運司捆了個結實,繩往嘴上一勒,就押了下去。


    看了眼臉色煞白的李桐垓,趙北摸了摸額角,說道:“李會長,你不必擔著心思,一人做事一人當,隻要你沒參與瓜分官銀,這案子也牽連不到你身上。”


    “是,是。小人絕無膽量瓜分官銀鹽款。”


    原來不是辮子問題,李桐垓鬆了口氣,不敢再亂說話,閉上了嘴,向身邊的周道剛看了一眼。


    周道剛心領神會,向趙北拱了拱手,說道:“總司令鞍馬勞頓,連日奔波,實是辛勞得很。下與李會長備下晚宴,一來為總司令接風洗塵,二來則是感謝總司令救民於水火的大恩大德,前日的接風宴總司令未去,今日隻是一頓家宴,總司令萬勿推辭。”


    “既然是二位盛情,我也不好再推辭。說來慚愧,征川戰事爆發以來,我已四川呆了段日子,可連一頓象樣點的飯菜也沒吃過,今日正好去打個秋風。”


    趙北向身邊那幫江湖大佬看了看,說道:“諸位也是光複川南的功臣,若是晚上沒有別的應酬,不妨一起去湊個熱鬧。說起來,我還有事情與諸位商議呢。”


    眾人欣然應諾,李桐垓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仆人先行趕回安排。


    “小人家中並無名廚,隻能向酒樓借來廚子應景,除了川菜之外,還特意從逍遙樓請來燒烤名匠餘胖子,此人早年京城供事,京味烤肉為拿手,隻是不知總司令是否吃得慣。”


    趙北笑道:“燒烤啊?算起來,差不多已有半年多沒吃過燒烤了。甚好,甚好。你叫人多準備些豬肉、牛肉,咱們今天就一邊吃火鍋,一邊吃燒烤!順便把這富榮場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請來,咱們見見麵,說說話,以後打交道也方便些。”


    夏天吃火鍋?場眾人無不暗暗佩服,悄悄抹了把汗。再說了,這火鍋本是川江船工的發明,算不得正經川菜,現也就重慶那邊剛剛興起這道菜。


    唉,隻能舍命陪君子了,誰叫人家是總司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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